民國時期的東北大學與國共兩黨之爭

■ 王春林

民國時期的東北大學由奉系地方勢力1923年創立于沈陽（時稱奉天），最初以為東北培養人才為目的。由于九一八事變的發生與國共內戰的進行，該校在創辦后的20多年中，大半時間被迫流亡他鄉，歷盡艱辛。由于以張學良為代表的東北地方勢力與該校有深厚淵源，東北大學成為他們關注的焦點。也正因為該校為東北地方勢力創辦，所以國共兩黨均自其創辦不久就開始在該校活動，期望在此發展力量，爭取東北人才。因此，一部民國時期東北大學的歷史，既涉及到以張學良為首的東北地方勢力的興衰，又始終伴隨著國共兩黨的斗爭。

沈陽時期的大起大落

東北大學最初由奉天省代省長王永江兼任校長，1927年11月王永江病逝后，奉天省長劉尚清接任校長職位。1928年皇姑屯事件后，張學良主政東北，之后一直兼任東北大學校長至1936年西安事變。如同黃埔軍校學生稱蔣介石為校長一樣，這一時期東北大學學生也稱張為校長。

在1928—1936年間，張學良的政治生涯經歷了大起大落，東北大學亦隨之起起伏伏。1928年東北易幟后，張學良任東北邊防司令長官，統轄東北四省。1930年中原大戰后，張學良被南京國民政府委任為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節制東北、華北八省軍政，僅位列總司令蔣介石一人之下。其時，張學良權傾朝野，炙手可熱，東北地方勢力也發展到頂點。

在這期間，張學良大力扶持東北大學，該校的發展一日千里。沈陽北陵的宏偉校舍也成為當時沈陽的標志性建筑之一，凡到沈陽游歷者必到該校游覽一番。這一時期，東北大學在師資、學生人數和經費設施等方面亦進入國內一流學府行列。學界名流章士釗、林損等都曾任教于此，一些年輕學者亦多來此任教，如蕭公權、張忠紱、梁思成、林徽因等，他們此后在各自領域中都卓有成績。

這一時期，該校的教學與管理等方面完全由東北地方當局控制，只是表面上隸屬于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雖然國民黨的三民主義被列入學校課程，但大多流于形式，連教授三民主義的教員都難以尋找，不得不向國民黨遼寧省黨部求助，但黨部派來的人大多只懂做官，連三民主義是什么都不清楚。中共黨組織在校內的活動更是處于隱蔽狀態。因此，國共兩黨的黨組織在校內影響都不大。

九一八事變的爆發直接打擊了張學良的東北地方勢力，不愿做漢奸亡國奴的東北民眾紛紛逃亡關內，在流亡民眾中，不僅有東北軍政人員及其家屬，還有東北大學等校的學生，而流亡學生的遭際較之東北軍政人員更為悲慘。

東大學生流亡到北平后一無所有，舉步維艱。在張學良的資助下，該校逐步在北平復課，學校借用北平一些學校、機構的房子作為校址，艱難地維持教學。流亡關內后，張學良失去了東北地盤，因而更依賴國民政府，東北大學在經費與教學等方面也逐漸被納入教育部管轄范圍。

北平時期的學潮激蕩

20世紀30年代的北平，大學云集，人文薈萃。經過五四運動與大革命的洗禮，北平學生對于國家與社會的發展更加關注，對流亡學生的遭遇也極為同情。于是，東北大學學生很快就與北平學生融為一體，他們在救亡運動中并肩作戰，他們一起南下向國民政府請愿，一起為義勇軍籌款，一起抵制日貨……

流亡關內的悲慘遭際與北平社會環境的激蕩，使得東大學生發生了分化，一部分學生接受馬克思主義，加入了中共領導的進步團體；一部分受三民主義的吸引，成為國民黨組織的社團成員；還有一部分人則成為中間分子。國共兩派學生都認為其團體與信仰是正確的，是應對國難、收復東北家園的必由之路。這時加入國共兩黨的激進分子多成為后來國共兩黨各自的堅定追隨者。

1933年3月，熱河淪陷。5月，《塘沽停戰協定》簽定。但是，日軍并未停止侵略的腳步。在1934—1935年間，日軍不斷地挑釁，制造摩擦，妄圖攫取更大的權益。而國民政府卻步步退讓，華北幾乎成了日軍肆意踐踏的地方。

在令人窒息的社會氣氛里，北平學生最先發出吶喊。在1935年一二九運動的學生領袖中，就有東北大學的學生。宋黎，中共黨員，是與黃敬、姚依林齊名的一二九學運領袖。在12月9日的運動中，原本西路學生由清華大學、燕京大學與東北大學組成，但清華、燕京兩校學生因軍警事先得到消息封閉了城門而無法進城，于是東北大學成為西路學生的主力，宋黎被推為東大請愿的總指揮。東北大學學生按照原定計劃，沖破了軍警的阻撓，撒傳單，喊口號，宣傳、喚醒民眾。在東大學生的帶動下，不斷有大中學生加入進來，最后，東大會合其他隊伍完成了預先制定的請愿與宣傳的目標。東大為一二九運動的開展發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后來，宋黎奉張學良之召前往西安匯報學生運動情況，并成為張學良最為信任的幕僚之一。

華北學生的救國熱情極大地鼓舞了張學良抗日救國的決心。1936年12月12日的西安事變發生的直接動因之一，就是12月9日蔣介石下令對向蔣請愿的遷至西安的東北大學（工學院）等校的流亡學生開槍，這一舉動極大地刺激了張學良，張學良甚至在晚年對此事仍然耿耿于懷。張學良為避免學生遭到屠殺向學生許下了那個著名的諾言，即 “我保證一周內答復你們！請一定相信我！”幾天以后，西安事變就發生了。

西安事變后，國民政府中樞的一些人認為東北大學有鼓動事變的嫌疑，因此教育部派具有國民黨CC派背景的東北人士臧啟芳接收東北大學，其公開理由即是東大為中共分子所掌握而鼓動學潮。東北大學學生在張學良任命的校務主持者周鯨文及中共進步團體的領導下堅決抵制國民政府的接收。盡管東大中的國民黨分子歡迎國民政府的接收，但卻無法幫助國民黨接收東北大學。2月初，教育部不得不宣布斷絕東北大學經費，將該校暫時遷往開封河南大學辦理。東北大學中的國民黨分子隨同臧啟芳前往開封，而校中的中共進步學生則組織護校請愿團往南京請愿。一時之間，東北大學出現了北平、西安、開封3處辦學的特殊情形。盧溝橋事變后，留北平的東大學生被迫南下，其中很多人前往中共的根據地，此后大都成為中共的干部。

三臺時期的暗潮洶涌

1937年5月，國民政府宣布改東北大學為國立，此后東北大學被完全納入國民政府的控制。7月，東北大學集中于西安辦學。但隨著日寇侵略山西與河南，西安亦遭到日軍轟炸。為使學校能在安定的環境下進行教學，1938年3月，臧啟芳將該校遷往四川三臺繼續辦學，直至抗戰勝利后。

因為臧啟芳與CC派關系緊密，他極端仇視中共，因而極力推動教職員向國民政府靠攏。在1938—1939年間，全校教職員都加入了國民黨。在這種氛圍下，校內的國民黨團體積極活動，他們出壁報，吸收青年學生加入其組織，遏制校內的中共分子的活動。但中共黨員與進步學生在校內也逐漸發展起來，形成了蓬勃發展的校內團體與左翼文藝。校內的進步青年一方面組建一些讀書會、研究會，傳遞進步書籍，出版壁報，吸收進步青年入會；另一方面，他們與一些進步教員結成小團體，經常舉行茶話會，這些教員有陸侃如、馮沅君、姚雪垠、董每戡、趙紀彬等人。

這一時期的校內風潮因為國共兩黨學生的斗爭而暗潮洶涌，有時甚至發展到直接與校方抗衡。加之抗戰的大背景下，物價飛漲，學生生活較為艱苦，因而學生對校方的不滿也經常以學潮的形式發泄。

但在國共合作抗日的大背景下，這一時期，國共兩黨的學生團體在校內大多采取的都是較溫和的斗爭方式。因而在三臺時期，盡管爆發了幾次學潮，但大都很快平息，沒有釀成大的事件。

解放戰爭時期的國共對峙

抗戰勝利后，中共中央由各根據地派遣有力人員前往東北發展新根據地。中共力量在北滿站穩腳跟后，為培養干部以及與國民黨政權相對抗，1946年在解放區創建了新的東北大學，校址設在黑龍江的佳木斯，校長為張學良的四弟張學思。

而國民政府的國立東北大學亦于1946年遷回沈陽，在沈陽北陵的舊校址復校，又接收了部分偽滿學校，成為國民政府在東北的最高學府。因此，這一時期在東北的國統區和解放區形成了兩所東北大學打擂臺的局面，這一教育領域的對壘現象與國共兩黨在軍事政治上的對峙是異曲同工的。

解放戰爭后期，國民政府為爭奪東北青年，鼓動東北大學遷往北平，但校內的中共學生組織領導學生反對遷校，最后該校學生大部遷往北平，但仍有部分學生留在沈陽。遷往北平的流亡學生大多仍奉國民政府為正統，希望他們能提供良好的教學與生活環境，但內戰形勢的急劇惡化使得國民政府焦頭爛額而無暇顧及東北學生。約2萬人的東北流亡學生給國民政府北平市當局構成了沉重的社會負擔，他們的吃飯、居住問題都難以解決，更遑論讀書了。這樣，東北學生與北平市當局矛盾重重。1948年7月初，北平市參議員最后提出了一個略顯極端的議案：流亡學生由軍隊管訓，合格者繼續求學，不合格者編入軍隊。這一議案激起了東北流亡學生的怒火，十幾所東北流亡學校的學生集體向北平市當局請愿，最終導致了北平市軍警屠殺東北學生的“七五慘案”，這一事件造成東北學生死傷達100多人。在國民政府血腥屠殺面前，東北學生對國民黨政權徹底失望而選擇投向中共的新政權。

1949年1月北平解放后，中共決定解散國民政府的東北大學。東北大學工學院、理學院調往沈陽，改為沈陽工學院，后更名為東北工學院，1993年在該院基礎上恢復為今天的東北大學；農學院并入哈爾濱的東北農學院，后改為東北農業大學；其他院系學生并入這時已遷至長春的中共創辦的東北大學。至此，兩所東北大學對壘的局面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