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父親的贖罪之路

李邑蘭

“非常聽話，非常孝順。”直到現在，提起兒子孫偉銘，孫林還是會豎起大拇指，“所以我拼了老命也要幫他。”為此，他四處籌錢。“父親就該做父親該做的事，而兒子的事，就交給法律去解決。”2009年9月5日晚，央視《新聞周刊》主持人白巖松稱贊了身為父親的孫林對兒子的付出，“父愛如‘林”。孫林直勾勾地盯著電視屏幕，眼眶已經泛紅。“好熱！”他一遍遍示意家人將病房內的溫度調低點，再調低點。

但，空調遙控器泄露了他內心的“秘密”：室內溫度已經是20℃了。

深淵

兒子孫偉銘出事那天的情景，至今仍被媒體反復提起。2008年12月14日下午5點左右，孫偉銘駕駛一輛黑色別克轎車，從成龍路往成都郊外的龍泉驛方向行駛，先后撞上反向正常行駛的4輛轎車，造成4人死亡，1人重傷。

經公安交通部門鑒定，孫偉銘駕駛的別克車在碰撞前瞬間的行駛速度為138km／h，大大超過行駛路段60km／h的限速要求；孫偉銘血液中的酒精濃度為135.8mg／100ml，屬于醉酒駕駛。

關于事發當日的記憶，孫林恨不得能永遠從腦子里剜掉。

“那天是他姑爺爺80歲壽宴，祝完壽之后，波兒堅持要送我們去火車站趕火車回重慶，我第二天還要上班。”私下里，孫林更愿意叫孫偉銘的小名“波波”。

酒席擺了二十來桌，從中午吃到下午3點，很多親戚平時很少見面，“酒席上，晚輩肯定要敬長輩。”孫林記得那天兒子喝了大概七八兩白酒，當時并沒有顯出醉態，“散席后，他還打了一陣牌。”

下午4點多，事發前一個小時，孫偉銘駕車送父母去火車站。按照孫偉銘母親李大瓊的說法，孫家一直都沒有喝酒的習慣，“兒子在家里都不喝酒，過年我們一家最多就買兩瓶葡萄酒。”所以，當天李大瓊只是叮囑了兒子一句“慢點開”，根本沒往醉酒駕車上想。

悲劇是在送父母離去后發生的。夜里12點左右，交警撥通了已回到重慶家中的孫林的電話。“什么也沒說，就說你兒子出了車禍，來一趟，拿點錢過來。”當時孫林以為就是出了一點小車禍，罰點款就了事。

令孫林始料未及的是，一家人的生活從那一刻起，“迅速滑向了深淵”。

死 刑

2009年7月23日的死刑宣判，對孫林一家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這是中國首例因醉酒駕駛被判死刑的案子。

此前，杭州“胡斌飆車案”“保時捷醉駕案”、南京鬧市區“五死四傷”案等事件接二連三發生，國內對酒后駕駛的懲戒日漸趨緊。

宣判當日，孫林沒敢踏進庭審現場的大門，是老婆李大瓊和女兒孫小媚進去聽審的。

審判結束后，孫偉銘不服，當庭要求上訴。7月28日，孫偉銘的辯護律師代其將上訴書交到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請他們代轉省高院。

奮 斗

在孫林和老婆李大瓊心里，兒子孫偉銘是個“可以打七八十分的好兒子”。孫偉銘不僅每周會定時給家里打電話，逢年過節也一定記得回家看望父母，給父母買禮物。

而孫偉銘個人的奮斗史，聽來就是一則勵志故事。1998年，高中畢業的孫偉銘只身來到成都，一邊打工，一邊參加自考，決心闖出一番天地。第一個月工資拿了800元。3個月后，工資就漲到1200元。事發前，他是成都市一家中型信息公司的銷售高管，每月工資6800元，加上銷售提成等，一個月拿上萬元并不是難事。在周圍朋友眼里，他是前途無量的白領。

一起車禍，讓重傷者代玉秀重型顱腦外傷，全身多處骨折，而剛告別校園不久的張志宇和金宇航，則在瞬間雙雙失去父母。

就在大家齊聲要求嚴懲孫偉銘時，曾接受過孫偉銘資助的范小瓊，卻在四處求助媒體，試圖反映“孫偉銘的人品并沒有報道的那么壞”。從2006年開始，孫偉銘幫助素不相識的范小瓊的孩子林芳，每月資助100元的生活費。

“對社會有好感，他才會這樣做。”孫林怎么也不相信兒子是一個沒有社會責任感的人，“如果他是一個平時就喝濫酒，沒有正經的人，我今天一定不會這么拼命。”

孫林下決心要拯救兒子。

救命稻草

一紙《諒解書》，成了讓兒子孫偉銘“起死復生”的救命稻草。

2009年8月4日，重傷者代玉秀的丈夫韓常進找到了孫林。“4家人商量了賠償問題，只要款項到位，可以簽個《諒解書》。”韓常進說。

在3個受害家庭中，韓常進與孫林見面的次數最多，“前前后后見了不下15次”。尤其是一審宣判后，在成都市錦江區法院組織的兩次民事調解期間，每天都會見上兩三面。

正是在這些頻繁的接觸中，韓常進的態度從最初的激烈，慢慢緩沖，變得平和。“畢竟是一條人命，我相信孫偉銘不是故意的，他還年輕，還是個努力上進的青年。”韓常進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自己周圍的朋友也和他持相同的態度。

賠償款從180萬元降到了130萬元，協商了4個小時，最終確定的賠償款是100萬元。

孫林承諾3個星期將錢湊齊。此后20天，孫林踏上了艱難的籌錢之路。

重慶市區一套一百來平方米的房子，是孫林和老婆李大瓊、女兒女婿生活的地方。2000年，孫林一家告別了住單位集體宿舍的日子，用半生的積蓄買下了這套房子。

兒子出事前，家里只有2萬元存款，房子抵押5年，換來25萬元抵押款。

剩下的錢，只能硬著頭皮去借了。

8月17日，成都市錦江區法院召集當事雙方進行第二次民事調解。當初承諾的100萬元賠償，仍差11.7萬元。張志宇和金宇航堅決不讓步，而韓常進的態度則緩和許多。“最多把差的錢算到我頭上，他最后把這筆錢賠給我就是了，你們的錢照拿。”韓常進一心想促成《諒解書》的達成。

8月27日，孫林和3家受害者家屬，正式簽訂了《諒解書》。

《諒解書》中提到，“作為死者家屬，我們對孫偉銘予以諒解，請求貴院對孫偉銘量刑時對此情節予以考慮”。

9月8日，法院終審，判處孫偉銘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孫偉銘案已經塵埃落定，而對孫林一家而言，“苦難才剛剛開始。”事后，李大瓊哭著說。

（錢波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09年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