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顧新中國成立以來六十年,前三十年動蕩波折,來回折騰;后三十年穩定發展,人心思定。此中有許多政治、經濟、文化、社會方面的深刻教訓值得總結和記取。從發展民營經濟視角來看,一幅鮮明的歷史圖景呈現在我們面前:民營經濟被削弱、被摧殘之日,正是國家政局動蕩、民生凋蔽之時;而民營經濟放開手足,蓬勃發展之時,正是國家政局穩定、經濟繁榮、國力增強、人民生活提高之日。改革開放三十年的一條基本經驗,就是國家越放手讓民眾自主經營、自由創業、自由發展,國家的經濟就越有活力和動力,政治也越加穩定、民主,思想也越加活躍、多元,國力也越加富足、強盛。
如何對待民營經濟的發展,是事關國家興衰、改革成敗的大事。但在實際工作中,民營經濟的發展并不順利,體制性的障礙還很嚴重,急需從思想觀念上到體制上、法治上、社會環境上,為發展民營經濟掃清障礙,促使其健康快速更好地發展。我想從三個方面談一點自己的看法。
糾正利益格局的傾斜
上世紀70年代末到90年代上半葉的改革語境比較單純,就是從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松綁,減少行政權力的干預,讓城鄉老百姓和公有制企業的普通職工有獨立謀生、自由創業或自主經營的空間。這實際上是執政黨和政府向全國人民讓利、讓權的過程。
這樣的改革喚起民間極大的創業熱情。非公經濟創業和公有制企業承包經營對年輕人的感召力,從當時的一個流行語“出生入死”(離開政府機關則活,進入政府機關則死)可見一斑。而當時大多數機關干部尚能安于計劃經濟體制內的福利,對利用所掌控的社會資源與市場勾兌尚有政治和道德的自我約束。因此,前十幾年的中國改革和經濟增長成果,基本上做到了為全體社會成員所分享,老百姓從改革中得到最多實惠。
那是一個牧歌般行進的改革年代。正如鄧小平在《目前的形勢和任務》中所言:“農村面貌一新,農民心情相當舒暢”;城市“人民生活由于工資調整、就業增加、住房增加,也開始逐步有所改善”。1984年10月新中國35周年大慶,天安門廣場游行隊伍中北京大學的學生自發打出標語“小平您好!”這正是來自底層的民眾以最樸素的情懷,表達了對黨和政府改革開放政策的由衷擁護和感激。
1992年鄧小平同志的南方談話,為市場經濟的大發展掃平了道路。1993年以后,朱镕基總理主導實施大規模的國企改革、稅制改革、外貿改革、金融改革、投資體制改革。如果說80年代主要是非公經濟的增量改革,規模有限,那么90年代推進的則是公有制經濟存量改革,涉及國家的經濟家底,傷筋動骨,影響深遠。這場大規模的五大改革,特別是中小型國企改制,終于撼動了長期權力高度集中的政治經濟體制,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奠定了基礎,也為人民大眾自由地謀取利益拓展了廣闊的道路。
進入21世紀初期,全國中小型國有企業,包括基層政府所屬的鄉鎮企業已經全面改制,其中絕大部分成為個人獨資或公司制企業。
然而,當國有經濟改革改到能源、電信、石油、金融等重要行業的國有壟斷企業時,改革步伐就明顯放慢了。政府在“宏觀控制”名義下,又對企業微觀經濟活動加強了行政干預和控制。行政權力的擴張,導致尋租活動制度基礎日益擴大,使得腐敗現象日益猖獗。
與此同時,普通民營企業介入大中型國企產權改革的通道被基本堵塞,公司內部人收購辦法也被基本叫停。雖然2005年政府出臺了“非公經濟36條”,承諾“允許非公有資本進入法律法規未禁入的行業和領域”,“實行同等待遇”,但實際上非公經濟在金融服務、通訊電子、新聞出版等近30個產業領域仍然存在市場準入阻礙。民盟中央的一份提案揭示:從稅費制度看,民營企業創業門檻越來越高,收費越來越多,創業積極性受到打擊;從融資體系看,民營企業融資還不及全社會的10%,銀行對非公企業的拒貸率超過56%,超過70%的貸款給了國有企業。
特別值得關注的是,從2008年11月制定的4萬億投資擴大內需計劃,到2009年中央和地方政府的9500億元財政赤字,如此巨大的“蛋糕”,輿論普遍擔心大多被“國”字號切走,民營企業的流動性、市場和政策空間會受到進一步擠壓。2009年民營中小型企業的日子很不好過,鋼鐵、地產等行業頻頻出現了民營企業因經營困難而被國有企業收購的案例;而以“做大做強”或“安全整頓”為名,侵占私有產權的現象也在一些地方公然出現,大大壓縮了民營經濟發展的空間。
在改革啟動階段,鄧小平同志嚴厲要求黨員干部特別是高級干部“恢復延安的光榮傳統”,艱苦創業,“反對特殊化”,防止“成了老爺”。在經濟改革進入第31年的時候,我們的改革政策取向,是否極大地增加了政府財政負擔而壓縮了經濟自由化的空間,在多大程度上還能給無權無勢的普通民眾“生活先好起來”的努力機會,在多大限度上能有效地制約政府機關和國企黨員干部的“特殊化”和“成了老爺”,值得深刻檢討。因此,只有下決心調整當前這種不利于民營經濟發展的利益格局和政策取向,才有可能推動民營經濟順利地向前發展。
與“特殊利益集團”切割
如何清理改革以來形成的“特殊利益集團”,直接關系到民營經濟的發展。
不同利益集團的分化和相互競爭,不僅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正常現象,而且是市場體系發育成熟的一種標志。但值得警惕的是以公權力為背景的特殊利益集團的出現和日益壯大。
上世紀90年代開始的市場經濟大潮中,在推進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中,政商勾兌尋租已經出現征兆。進入新世紀,伴隨“國進民退”和普通民營企業受到貶抑,部分國有壟斷企業,以及不少具有官員背景的強勢民營企業,以公權力為靠山和保護傘,肆無忌憚地賺取超額利潤,甚至尋求非法資本回報。吳敬璉先生強調要防止我國走上權貴市場經濟即權貴資本主義的道路,有著尖銳的現實針對性。
相關領導部門以“關系國家安全和國民經濟命脈”為由,提出國有經濟必須對軍工、電網電力、石油石化、電信、煤炭、民航、航運等七大行業保持“絕對控制力”。對此,要做具體分析。這些壟斷行業資源依存度高,而這些資源本應屬于全民所有,其中不少市場本應向全社會開放。一些大型國企特別是央企“長期盤踞公共資源高地并獨占利潤,把相當一部分應當歸社會共享的成果變成部門利益,享受過高的收入和過高的福利,極力追求本部門、本人的利益最大化”。對部分壟斷性企業的批評,集中在壟斷市場定價和利潤分配兩個環節。它們總能以不容消費者置喙的方式,挾持國家的價格政策,攫取著市場“超額利潤”;與此同時,每年數以千億計、以至上萬億的國企利潤游離于預算之外,既不用上繳國庫,也沒有兌現轉化成國民福利。特別是在國家應對世界金融危機而奮力保就業、保民生的艱難時刻,出現了國泰君安“天價薪酬”、中石化“天價吊燈”等負面新聞,嚴重背離國有企業的全民所有制性質和宗旨,引起網民和老百姓的強烈不滿。
再看看民怨沸騰的房地產行業。一些房地產商、地方政府結成利益共同體。據全國工商聯2009年一項針對全國9城市“房地產企業的開發費用”調查顯示,在總費用支出中,流向政府的部分(即土地成本+總稅收)所占比例為49.42%。中國的房地產行業可能是世界上最典型的政府與民爭利產業,而且是腐敗高發領域。從征地拆遷、土地出讓、規劃審批,到項目選址、施工監理、工程驗收、調整容積率、產權登記等環節,充斥了權錢交易。那位因一盒“天價煙”而丟官、后又因為受賄而被判刑的南京市江寧區房產局長周久耕,不就曾經揚言懲處敢于降價銷售樓盤的開發商嗎?
民營經濟的生存和發展空間也遇到問題。每一個民企被限入的領域,都是民企和全體國民被迫向特殊利益集團輸送利益的管道。只要權力配置資源的格局不改變,民營經濟要發展,像黃光裕那樣的商人就會選擇買通權力,為自己獲得某種特權,同時向權力所有者輸送利益。強勢資本精英與強勢權力精英合謀和交易,左右政府的公共政策,瓜分鯨吞國有資產,窮奢極欲地占據和揮霍本應屬于全民所有的公共資源,這就是典型的“特殊利益集團”。
“特殊利益集團”的勢力坐大,還表現在收買專家為其壟斷行為辯護,制造話語權,更在于“特殊利益集團”對政法系統的滲透。有人說過,官員的腐敗國際上常見,但被稱為社會良心的法官腐敗少見。據統計,美國立國二百多年來只有四十余名法官犯案;新加坡自獨立至1994年,沒有一名法官犯案。而我國,2006年深圳中院的“淪陷”,5名法官被中紀委、最高檢“雙規”或逮捕,卷入調查的法官、律師多達數十人,令人心驚。2008年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黃松有成為1949年以來涉嫌貪腐被調查懲處的級別最高的司法官員。黃松有的案子動搖了相當一部分人對法治的信心。
而最危險的跡象,是“特殊利益集團”在尋找政治代言人。在社會資源從權力配置向市場化配置轉型的過程中,官場最容易被“特殊利益集團”所裹挾,甚至被拉下水。農村改革元老杜潤生同志早就警告過:政府如果又定制度、定規則,又參加游戲,權力進入市場會引起腐敗。“特殊利益集團”的擴張,已經成功地給自己涂抹了一層意識形態合法色彩。他們對上打著保衛“國家經濟安全”、“產業安全”等冠冕堂皇的口號索取政策保護,對下玩弄“國際慣例”和“中國特色”這兩手盤剝消費者,上下要挾,左右逢源。本來,社會主義的優勢是將重要的資源和資本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但這也帶來很大的風險和問題,就是權力、資本和資源結合在一起,滋生腐敗,導致權貴集團粗暴地壟斷經濟增長成果,放肆地侵占平民百姓的利益。這恰恰又容易成為社會矛盾的爆發點。
為了中國經濟社會的健康發展,應當痛下決心,與只圖眼前燈紅酒綠而不管將來洪水滔天的“特殊利益集團”毅然切割,要像明史記載的那樣:“救一路哭,不當復計一家哭。”
遏止基層權力的失控
從近幾年的一些突發公共事件,可以看到民眾心中政府的公信力和美譽度,呈現逐級下降態勢。特別是一些基層政府,對于民眾特別是一些弱勢群體的基本生活保障和基本人權,表現得麻木不仁,甚至胡作非為,到了驚人的地步。
基層政府在處理諸如湖北巴東縣鄧玉嬌案,貴州習水縣嫖宿幼女案,湖北石首搶尸案等突發群體事件中處置不當,發展成嚴重的官民對峙、警民對抗事件,表明我們的基層政權已經失去相當一部分民意的信任,相當一部分民眾對國家機器的強制力心存蔑視,這是很可怕的。而一些地方黨員領導干部的雷人言行,嚴重影響民眾對黨和政府的觀感。例如,深圳那位酒后涉嫌猥褻11歲女孩的林嘉祥,自恃是“北京交通部派下來的,級別和你們市長一樣高”,在女孩父母找他理論的時候,口出狂言:“你們這些人算個屁呀!敢跟我斗,看我怎么收拾你們。”還有鄭州市規劃局副局長逯軍,面對媒體追問經濟適用房用地為什么蓋上了別墅,脫口而出質問記者:“你是替黨說話,還是替人民說話?”竟然把黨和人民對立起來,好像黨在老百姓之外還有自己“特殊的利益”,需要媒體刻意維護。
千萬不要低估“屁民”和“替誰說話”這兩句話對我們黨和政府的傷害!有些網民挖苦說:一語驚醒夢中人,林嘉祥和逯軍就像安徒生童話《皇帝的新衣》里面那個說了實話的小孩,道出了人民在如今一些黨員干部心目中的真實地位。
郡縣治,則天下治,這是中國的歷史經驗。基層民主需要一個有序推進的過程,不能操之過急,但從各地非常事態頻出看,這個問題具有特殊的急迫性。從河南靈寶王帥案到內蒙鄂爾多斯吳保全案,以“誹謗政府”為由而“跨省抓捕”網民,成為某些基層政府面對批評而自保的本能反應。2009年六七月間,杞縣發生鈷60放射源故障,在政府沉默1個多月后,居民紛紛舉家出逃。結果,政府非但沒有為這起現代版的“杞人憂天”向民眾道歉,反而遷怒于在恐慌中交流不實傳言的民眾,宣布抓獲5名“造謠者”,其中包括只是在網上復制粘貼核事故傳言的網民。近年來,網絡監控技術流入縣市級,成為某些基層官員對付輿論監督的工具,尤其令人不安。
基層權力的健全有力,是發展民營經濟的重要組織保障。所以,為著民營經濟的順利發展,我們有必要十分關注基層權力的建設,遏制基層權力的失控。
勇于糾正利益格局的傾斜,堅決與特殊利益集團切割,遏制基層權力的失控,從而推動民營經濟健康快速更好的發展,正是我們充滿信心建設好自己的國家,為世界作出自己貢獻的切實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