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茲涅茨倒U型假說在中美洲和東亞似乎并不適用,人均GDP水平提高到一定程度后,貧富差距未必不再擴大乃至縮小。要縮小貧富差距,應該轉變經濟發展方式,不過這是一個長期過程,而中國通過國民收入二次分配調整貧富差距的余地還非常大。對富人有效征稅,增加個人所得稅在稅收中的比重,是其中的關鍵。樂觀來看,5年后新個稅制度如能實施并見效,將對縮小貧富差距起到作用。此外,可以考慮設立房產稅、物業稅等稅種,并征收資本利得稅,以抑制暴利階層的財富膨脹。
庫茲涅茨倒U型假說是否成立
據世界銀行的測算,中國2009年的基尼系數達到0.47,在其測算的135個國家中名列第36位,說明中國面臨的貧富問題已經非常嚴峻了。但這還僅僅說明中國收入不平等的程度,更值得關注的是,中國貧富差距拉大的速度是世界前十大經濟體中最快的,在1978年,中國基尼系數只有0.3。
根據庫茲涅茨倒U型假說,在經濟發展水平較低國家的經濟增長中,國民收入差距的長期變動軌跡是“先惡化,后改進”。在上世紀70-80年代,發展經濟學的理論一般認為,人均GDP約為1000-3000美元之間時,將經歷收入差距的惡化過程,之后將逐步改善。由于物價因素和美元貶值,如今,世界銀行已經把倒U型左側拐點的出現條件作了提高,認為當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后,收入差距不再擴大,而將經歷走平道下降的過程。
中國人均GDP在2010年將達到4000美元,如果今后按人民幣每年升值2%、CPI每年上漲3%、GDP每年增長8%來計算,則到2017年人均GDP也將達到1萬美元。這是否意味著中國的貧富差距將在7年后縮小呢?恐怕不那么簡單。因為庫茲涅茨倒U型假設仍存在很多爭議,雖然它在歐洲國家的早期發展中得到了證明,但對于中美洲和東亞的國家和地區而言,似乎不適用。如中國香港和新加坡的基尼系數都很高,分別為0.53和0.48,但人均GDP早已超過了2萬美元;巴西和南非的人均GDP都在2007年達到了1萬美元,但2009年的基尼系數分別為0.57和0.65,其中,巴西過去20年的基尼系數一直維持在0.5-0.6的高位,似乎與經濟增長沒有多大的關系。
對中國而言,除了經濟發展水平問題,眾多的人口和較低的城市化率,都是導致基尼系數高企的原因。如果我們選取一些國家的人口與其對應的基尼系數進行分析,就會發現二者之間還是存在一定的相關性,即人口越多,基尼系數或越大。如美國、俄羅斯、印尼的基尼系數分別為0.45、0.42和0.39,瑞典、丹麥、挪威這些歐洲小國只有0.23、0.24、0.25(附圖)。而全球所有人口合在一起計算的基尼系數,大約是0.7,屬于極其嚴重的收入差距不均。此外,農村人口過多也是導致中國收入差距大的主要原因,如中國城鄉的基尼系數分別為0.34和0.37,而合在一起就達到了0.47。而且,比起日本、韓國等同樣人均耕地面積很少的國家,中國農村人口向城鎮轉移的難度更大,因為我們的人口基數實在太龐大,即便未來農村人口降至1億,即目前的城市人口達到12億,那么18億畝耕地對應的勞動力約是5000萬(考慮到未來人口老齡化因素),而美國是700萬農業勞動力對應29.6億畝耕地,說明中國的農業勞動力依然過剩。
因此,期望通過經濟快速增長來縮小收入差距,似乎可信度并不大。此外,基尼系數也只是反映當年實際收入在不同收入階層的分布情況的一種指標,而非全面、客觀來評價收入差距所造成影響的指標。如美國的基尼系數雖然也在0.4這一警戒線以上,但由于社會福利和保障制度比較完善,相關支出占美國財政支出的50%左右(中國約為10%),這對于保持社會穩定還是起到了積極作用。
經濟增長方式對
收入差距擴大作用顯著
中國在過去30多年中的經濟高速增長,主要靠要素投入的增長來實現。據中國人民大學郭慶旺、賈俊雪估算,中國1979-2004年間的全要素生產率平均增速僅為0.89%,對經濟增長的平均貢獻率僅為9.46%,其中原因在于,技術進步率偏低、經濟生產能力利用水平與技術效率低下、資源配置不盡合理。而中國要素投入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高達90.54%,表明中國經濟增長是一種較典型的投入型增長方式。
通過高儲蓄率、吸引外資和農村勞動力向城市轉移、資本和勞動力等要素的高投入,來實現經濟增長的目標,在創造經濟增長奇跡的同時,造成了收入差距的擴大。首先,要素價格,尤其是勞動力薪酬,在很多競爭性行業被壓低。據統計,當前全國7.67億就業人口中,有7億人就業于非國有領域,其中4億多為從事農業勞動的農民和從事工業的農民工。勞動力供給的充裕使得勞動力薪酬水平被壓低,勞動者報酬占GDP比例從1990年的53.4%下降到2009年的39.7%,居民收入占GDP的比例也從1990年的55.36%下降到2009年的42.8%。其次,電力、石油、煙草等壟斷性質的國有行業職工2008年平均收入為全國平均水平的5-10倍。第三,政府為了完成GDP高增長目標,更愿意增加投資性財政支出,減少福利性支出。
由于各地政府都把GDP增長率作為首要目標,招商引資和基礎設施投資便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要手段,招商引資多以低廉的土地價格和稅收優惠作為代價,超前或盲目的基礎設施投資又導致財政支出中用于社會保障、教育和醫療衛生等民生項目的支出比重難以提高。基礎設施的大投入導致地方政府的負債率大幅度上升,使得用于民生的財政投入更少,但與基礎設施投資相關的企業卻從中獲益。而不少企業又由于人力成本低廉或在其他方面可獲得優惠,往往能獲得超額利潤,這又加大了貧富差距。如我國企業的工資支出在生產要素中的分配比例偏低,僅占企業運營成本的不到10%,遠低于發達國家50%的水平。
因此,我們不難從一些地方政府盲目追求經濟增長速度這一線索,推導出這必將導致收入差距擴大的結論。因為政府與企業、權力與資本的組合,是可以讓要素投入得以持續、GDP高速增長得以保證的最佳組合;基礎設施項目的高投入,帶動企業進行房地產的開發,通過富裕階層對房地產的投資,又可增加政府的“土地財政”收入。企業利潤和社會財富,主要通過土地和房產作為媒介,在政府、企業和個人之間進行轉移,最終結果是企業、政府和少數個人的收入、儲蓄和財富的增加,而大部分居民的財富份額下降,同時,由于不對地方政府進行盈利考核,其負債水平將大幅上升。
事實上,以基尼系數作為衡量收入差距大小的數據還不足以反映當前的社會問題,而以財富差距來衡量不平等性,或許數據更為嚴峻。如由國家發改委、國家統計局和中國社科院等機構編寫的《中國居民收入分配年度報告(2004)》中指出:“最高收入10%的富裕家庭其財產總額占全部居民財產的45%,而最低收入10%的家庭相應比例僅為1.4%,財富差距達到32倍。”估計隨著房地產價格的不斷飆升,目前這一財富差距至少超過40倍了,而2009年對應的居民收入差距大約是23倍(九三學社中央,2010)。
五年后縮小貧富差距:
改財稅體制比調結構更有效
如前所述,人均GDP水平提高到一定程度后未必會使得貧富差距不再擴大,乃至縮小,而經濟增長方式決定了貧富差距,所以,要縮小貧富差距,就應該轉變經濟發展方式,而這也是目前政府極力倡導的。但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或調結構不是在短期內就能實現的,即便中國改變了政府主導的、以GDP增長為目標的粗放型增長模式,也難以改變以高儲蓄率為特征、以要素投入為主導的“東亞模式”。雖然從長期看,只有技術進步、提高效率才是經濟增長的長期可持續動力,但中國作為耕地、礦產等資源都相對短缺的人口大國,就業是最大的問題,勞動力過剩即便在目前不是靠技術進步來推動的增長模式下都無法避免,未來隨著農業現代化的實現,勞動力閑置現象將更加明顯,這是單純靠技術進步所不能解決的問題。
從人類發展史上看,還沒有出現過全球第一大人口國實現國強民富的案例。中國GDP總量曾經在歷史上占全球的33%,但同時卻因貧富差距巨大而導致社會動亂。因此,通過收入合理分配來縮小貧富差距,應該是比較有效的途徑。而中共十七大也明確提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處理好效率和公平的關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這與十六大“初次分配注重效率,再分配注重公平”的提法相比,更體現了對于“公平”的關注。而2010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也提到了提高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而目前出現的“民工荒”,未必是所謂“劉易斯拐點”,實質上是對“薪酬”過低的糾正。但隨著若干年后各地方政府因盲目投資所造成的債務問題凸顯,地方政府的投融資能力將會減弱,勞動力供過于求又將成為常態,期望在國民收入初次分配上縮小貧富差距,只能是非常長期的目標。
但在國民收入二次分配方面,調整的余地還非常大。這主要體現在幾個方面:第一,財政收入方面,調整余地最大的是個人所得稅和其他稅制改革,可以將所有的政府收入都納入到預算內管理;第二,財政支出方面,是要規范政府的支出行為。從目前的所得稅征收情況看,中國的個人所得稅2007年占財政收入的比重僅為7%,占GDP的比重為1.3%,而日本對應的比重為29.4%和2.7%,美國為45.3%和8.5%。
在中國,個人所得稅占GDP的比重只有2%左右,其中工薪階層稅收占個人所得稅總額的比重約在65%。而在美國,年收入11.3萬美元以上的納稅人者占所有納稅人的10%,他們繳納的個人所得稅占聯邦個人所得稅總額的71.22%。因此,中國最大的問題是無法對富人進行有效征稅,這是導致貧富差距過大的主要原因,盡管我們目前的累進稅率并不低。目前政府有關部門也正在考慮新的所得稅稅制,比如以家庭為單位征收綜合稅。但從醞釀稅制改革到人大通過,估計得3年左右,而推行之后要形成有效的稅種,估計也得有兩年以上時間。故樂觀來看,5年后新個稅制度將對縮小貧富差距起到作用。但如果不痛下決心,改革現行制度,則貧富差距將出現加速擴大趨勢。
而其他稅收方面,可以設立房產稅、今后考慮物業稅等稅種,一方面增加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來源,另一方面抑制房地產市場的投機,消減房地產泡沫。此外,還可以征收資本利得稅,對在買賣股票、債券、貴金屬和房地產等方面獲得的收益征稅,以抑制暴利階層的財富膨脹。如前所述,中國居民的財富差距要大于收入差距,目前居民住宅的總市值估計超過100萬億元,達到GDP的3倍,是眼下貧富差距過大的最主要特征。因此,未來5年內房地產泡沫消退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在財政支出結構方面,真正轉變政府職能,使之成為服務型政府,增加直接用于民生的支出比重,對于提高低收入階層的福利、縮小實際收入差距也非常有效。目前,地方政府通過融資平臺產生的間接負債規模日益擴大,估計兩年后要繼續維持基礎設施投資的高增長已經十分困難,這也會促使地方政府加快角色轉型的速度。此外,2015年將是中國人口紅利的拐點,這客觀上也要求政府不能再利用人口紅利來降低用于民生的支出比重。
如果上述的財政體制改革舉措能夠實施,那么樂觀估計,2015年之后我國貧富差距的縮小趨勢將會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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