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目前李天葆的創作來看,南洋遺事的懷舊書寫是他運用最成功的題材。本文主要討論李天葆小說中的單一的“懷舊”風格如何成就了他的名氣,同時對學界久已流傳他是“張派傳人”的說法進行梳理,從而展示李天葆在面對南洋懷舊遺事的時候,對人物原型、故事情節、書寫方式的處理情況,力求把握住李天葆小說世界的核心內容。
關鍵詞:懷舊筆法;南洋女史譜系;南洋風物;張派傳人
中圖分類號:I10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0)6-0072-08
一、陰性化的南洋女史譜系
李天葆的《桃紅刺青》曾獲1990首屆客聯小說第一名,這也是他的成名作,人物原型來自李本人的童年記憶。小說女主角桃紅是“自小在鄉下被養母帶大,過后找個土生的豪客出高價買了初夜。小地方呆不下去,養母便托熟人帶她們到城里的旅館接生意,每個月扣些錢拿回去孝敬她”的妓女中的一個,在物物交換的青樓生涯,她本不該有愛情,可偏偏她對粉刷工人阿商產生了感情。但妓女從良談何容易,三虎堂的昌哥將阿商勒斃棄尸礦湖,桃紅失去了對生活的興趣,開始正式的妓女生涯,不過每次夢里還是想著阿商,每每“桃紅恍恍惚惚的追上去,走進熱沉沉的夢里,她希望永遠不再出來,永遠不再,她愿意”。《秋千,落花天》中的簡描花在姐姐描鳳的制衣店借住,愛上與之朝夕相處的伙計燕官,姐姐認為燕官人品不佳而將之趕走。簡描花和桃紅一樣,也只能在記憶中尋找著自己的愛情:“從前拋在海角天涯的感覺一點點扣著心門:是落花天,阿寶還沒長大,粉嫩雪白的讓她抱著,站在窗前看風景:燕官從樹后踱出來,搔搔頭,笑了。描花覺得很溫暖,仿佛在這里有了丈夫和兒子。再看,他用力推送秋千,那塊木板拉扯起兩條繩索,高高地在她心里的天空劃開弧線,長長久久的在飛蕩著,不會消失”,頗有“哀而不傷”的感覺,含蓄而讓人心痛。
李天葆的小說中試圖構建一條明顯的南洋女史譜系。《花田錯》是李天葆較早探索女性命運的小說,田賽紅在家庭中是一個非常強勢的女人,每次對軟弱的丈夫花繼仁指手畫腳。為了擺脫花大姐的經濟要挾,她出去做飯檔洗碗工,又做過幾次生意。妯娌之爭逼得田賽紅只能選擇絕地反擊。在一次貌似輕松的閑聊中,她向鄰居曝料花大姐女兒阿細未婚先孕的家丑,田賽紅一下子扳回局勢,一個類似張愛玲筆下的曹七巧出現在我們面前。《臘梅二度》講述了女性主動追求個人幸福的覺醒過程。臘梅每晚替丈夫阿融看守香燭攤,阿融卻在外面包養二奶。薄餅攤主麒麟時常關心著苦命的臘梅,隨之而來的風言風語引發了一場家庭風暴。和田賽紅一樣,臘梅離家自主,先做洗碗工,后開檔賣客家筍飯。這篇小說有一個亮點,就是對女性同性相殘的處理,二奶起先躊躇滿志:“女人滿頭蓬發,套一件男人恤衫,短褲底下是白松松的腿,十指血紅,蠟黃臉上眉毛拔細,唇色紫艷艷的;拎著飯盒,正往麻將館走去”,等她轉正后,她一樣延續著臘梅的命運。同性的競爭,結果勝利的一方永遠不是女性,而是處于威權地位的男性,由此可見,女性自我覺醒的過程是多么的艱難。
《盛世天光》是李天葆目前最重要的長篇小說,小說各章篇目分別是:“第一卷花開金銀蕊”、“第二卷花飄惜紅,蟬落池影”、“第三卷 月映芙蓉”和“第四卷芳艷芬”,以小說中的女性為命名之,其中的女史譜系相當明顯。楊金蕊一生進取,執掌吉隆坡最聞名的梅苑酒家,故事就由這個地方開始:“原址在陸佑東興樓公司那一排的前邊,只是傳說六十年代間曾一度易手,后來八十年代東山再起。創辦人鐘嘉裕,廣東臺山人,二十年代聞人,隆市里一條小路曾以其命名之,直到獨立后才改換馬來歷史偉人的名字。但前朝舊稱依稀有人記得:‘惹蘭嘉裕’,不過已忘記他是何許人,還有那么一間‘梅苑’。其獨子鐘貴生大概是‘虎父犬子’。后世撰述資料者大都忽略他——至多是當作梅苑的少東主罷了。然而鐘嘉裕的兒媳婦楊金蕊卻頗有名聲”,金蕊(女人)與酒家(歷史)開始了互相糾結的歷史過程。這位鐘家兒媳,當年為了能夠成為梅苑少兒媳,借著妹妹銀蕊出水痘之際替妹出嫁,圓了自己的富家夢。后來,銀蕊嫁到南洋。為了維持體面,金蕊很長時間不認這個出身寒微的妹妹。金蕊的女兒玉蟬,因為女兒身從小就不為母親所喜,在母親的威壓下,變得內向而自閉:“通常是從梅苑回來,午睡前那一段空擋,玉蟬就會隨著女傭穿堂入室,打起簾子,會見母親。她總是略俯下頭,問:‘吃過了沒有?’都屬于起居飲食的問題,由底下人一一回答。末了,才要玉蟬叫一聲:‘阿娘安好。’聲音啞啞怯怯,帶三分畏懼。這母親不耐煩地一揮手,即表示要送玉蟬走了。一個小女孩幾乎走不近親生媽媽的身邊,從來沒試過撒嬌笑鬧,耳聞輕柔的催眠曲。”后來,玉蟬被日本兵輪奸而生下蝶芬、黛芳二女,她們繼承著金蕊的潑辣心計和未知父親的野蠻性格。小說的另一條女史線索以銀蕊為中心,銀蕊本是唐山出身,她本是鐘家少爺相中的結婚對象,但被姐姐搶了出嫁機會。不久也下嫁到南洋賣面郎阿勇,生下一女惜妹。惜妹自小討厭大姨金蕊的飛揚跋扈和父親的膽小懦弱,后來愛上好人范舟橋,生了兩個女兒,可大女兒月芙失足摔死,二女兒月蓉難產而死,正應了紅顏薄命的說法。男性社會對女性社會的傷害可謂重大,日本強盜輪奸玉蟬(致使其精神失常)、張雨亭追求月芙(逼得她不慎墮樓死亡)、景明強奸月蓉(月蓉后來難產而死),……男性社會一旦靠近,女性只有被傷害或者死亡。一直到小說的最后,蝶芬與一個編制竹簾的男子成婚,生下一女,百年的女史譜系才歸于平靜,李天葆也表達著平靜的日子才是生命的真諦的想法。
李天葆所營造的是一個類似“母系社會”的血緣體系,在《盛世天光》中,楊金蕊(鐘貴生)→鐘玉蟬(日本兵)→蝶芬、黛芳→蝶芬生下一女,楊銀蕊(何阿勇)→何惜妹(范舟橋)→范月芙、范月蓉,這一脈傳下來的都是女性,男性在這個譜系中居于次要地位,如離家出走的鐘貴生、終日勞累的阿勇、好人范舟橋,他們在整個女史譜系的歷史中顯得微不足道。而母系譜系中,雖然同性相爭一直存在,但每每蕩漾起同性之間關懷,如惜妹看望被奸成孕的玉蟬時,惜妹“如今覺得金蕊到底是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則,一個女人撐著半邊天,不簡單,不會只靠那幾個下流下三濫的招數”,對大姨的為人有了些許理解。楊金蕊是個外強中干、內在空虛,在權力的重壓下物化了的人物,七十多歲還得維持著梅苑酒家:“立在梅苑門前,天光熾烈,艷陽高照。金蕊一笑,鐘家那批親戚要她把帳目交出來,哪里這么容易……汩汩流動的血,胸口一起一伏。她望望天色,走入梅苑;這個姿勢,多年前早已有人見識過了”,成為小說中的悲劇人物。而楊銀蕊則是小說中善良品格的代言人,她是阿勇一家的精神支柱,后來的月蓉身上隔代遺傳著銀蕊的善良性格。整部小說中,銀蕊的鬼魂一直在小說中出現,支撐著丈夫、姐姐、女兒的精神,使得小說在真實與虛構中多了一些美好的但讓人心痛的感覺。
二、追憶中重構的南洋風物
李天葆小說給人最大的感覺就是“懷舊”。他曾經說過:“我特別眷戀一些脫離時間而獨存人世的傳說故事,也許是基于人生無常,不得不從古老的天地里尋覓永恒安穩的感覺,一如老人依賴過去的美好歲月來繼續活下去。……我喜歡俗世,可是每當跟人群格格不入的時候,便會逃回這個浮游于現實之外的夢土里——無論是彩繪的聊齋圖畫,還是李賀那陰森幽冷的鬼詩”,“故此一切的人和事物已不能給我任何支助,還剩下什么呢?剩下的是靠自己建筑起來的幻想樓閣。這里每一個梯級,每一個窗戶……從不曾拒絕我的來臨,不管細雨黃昏或是星光滿天”,在這些寫作心理的作用下,李天葆的小說自然帶著了濃厚的懷舊色彩。
《舊樂園巷》是由一組短篇小說構成的中篇小說,其中透露出濃厚的懷舊情懷,講述的是舊樂園巷這條百年老街的興衰歷史。首先映入我們眼簾的是一段妓女試圖從良的故事,妓女影姑(張蘭影)看上了老實巴交的書報攤老板阿楊,她渴望與“這么一個男人,誠懇老實的過日子,跟從前的大哥一樣——阿楊的手像他,粗糙厚實,喚醒了當初貧窮卑微的回憶”,可是久經歡場,從良何其不易,“她走不回頭了,這一生已不能確保做一個賢妻。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太陽漸在鏡臺上才愿意起床,蘭影實在慣了——站在歌臺上,笑盈盈地唱起《洗澡曲》,……現今她只管將風情賣弄,也不見得有什么損失”。在《舊樂園巷之二#8226;曇花》里,瓊花的男友阿堂死于私會黨的報復,在對阿堂的思念中,瓊花的心態慢慢變老,“鏡光流離里,她的杏眼笑容,依舊美麗,只是卻很快就要過去了;是曇花,夜半無人,靜靜綻開,花容燦爛,月過樹梢之后,它則萎縮低垂……如果再不離開這里,她會一天天在此終老,那時不過是個以點痣為生的老婦”。歷經痛苦后,她接受了阿楊對自己的關心,也體會到平淡愛情的甜蜜,正如她手握阿楊給她的銅錢時,那種“剎那間,鼻端微酸,卻另有一種淡淡的甜蜜在里內沁出”的溫馨感覺。《舊樂園巷之三#8226;眉凝霜,艷歌渺渺》講的是瓊花姐姐檀香的遭遇,她在酒廊賣場,在不同的恩客之間徘徊,心里的寂寞是無邊的,仿佛“像死了的花魂,在廢園里徘徊;昔日花香春意鬧,竟抓不住了。檀香很想有人在她身旁再說一說那些溫存話。”自暴自棄的她,也在自我封閉著心靈,她從來沒有向妹妹瓊花說出自己去賣唱的原因:父親金潮“迫她嫁別人做填房,她才不顧一切到碧桃記做工”。個性倔強的她自認可以一力扛起自己的辛酸痛楚。她一生都恨著自己的父親,但親情是永遠沒法斬斷的,在小說末尾,檀香面對著垂死的父親時,突然感到“臉上像有什么東西在流動;頭俯下來,那淚一顆顆,落在水盆里”。在這里,檀香心中那對父親的無聲歉意、對已逝青春的懷念,使得小說浮上了一層溫馨的人性光輝。
境過時移,阿楊、影姑、瓊花、阿堂、檀香等老一代的人一一老去,在小說中展示著百年老街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年來,樂園巷漸變成老舊寒傖的名詞了,繁華風光皆由后邊的那一區承受——新起的一座座大廈,購物中心,在稍遠的南園也老早辟為金河廣場。高聳入云的樓房夾著這一條老巷子店鋪,格外對比強烈。阿楊自己沒什么所謂,也慣了,住在這里仿佛生了根,即使再沒顏褪色,還是覺得可親可戀……如自個兒的一條跛腿,一拐拐走著,從不覺得怎樣”。新的一代在冥冥之中,延續著老一代人植下的“孽緣”。阿楊的兒子云豪跟張蘭影的女兒蓮卿相戀,云豪擺著一個租書檔,而蓮卿繼續著母親賣肉的生涯,做著按摩女郎;女兒生來和她的大姨檀香一個脾氣,總順不了瓊花的心意。在蓮卿心里,她和云豪的感情,就像“那雙云豪陪她去買的拖鞋,卻擱在門邊,一前一后,進不了房內”。整個的《舊樂園巷》,追憶并還原著一段南洋市民的歷史,一如曇花,花不長開,但花香永存。
李天葆筆下有大量的南洋風物的描寫。首先是他對南洋服飾的介紹,其中滿帶著他的懷舊情懷。如“盒面的標簽紙樣,看了只令人失望:太好玩了,一片熱帶椰林海濱的旖旎風光,一男一女張開一方毛毯在野餐,男的握住紅白相間大洋傘屈膝坐著,女的比基尼打扮玉腿交叉斜睨對方,兩人隔著的就是那盒‘吉隆坡旺記公司馳名燒雞蛋糕’;不是五十年代也屬于六十年代吧?我如獲至寶把標頭紙撕下,收藏起來”。這種南洋服飾的描寫在《盛世天光》里面處處皆是,將小說艷麗的底色透露得一覽無遺:“如今有一班商會的老板仍然會記得梅苑少東主夫人,穿著葵花色窄身小襖,或幽紫通紗蕾絲娘惹裙,坐在柜臺上嘴角含笑,聲聲喚著頭家,報上時新菜肴;有眼福的可以看見她蓮步姍姍地充當領班,送他們到樓上的‘明月廳’、‘明珠廳’”;“金蕊禁不住要去瞟迎面的大鏡子,見自己粉藕色琵琶襟緊身衫子,底下是火紅繡鑲著鳳凰牡丹的長裙,她的一把黑色灑金折扇欲開未開,反而扇子垂下來的翠綠流蘇鮮亮得映襯出腕間的一段瑩白——他們洋鬼子以為只有瓷器才有的白,竟然在東方女子身上找著了,而且瑩白柔膩,自有一種血氣鮮麗”;“她穿一襲翠綠鑲滾如意邊的衫褲,全身看起來極素凈,可是胸前卻沒忘記掛上一大串藍寶紅寶相間的項鏈,一個轉身挪動,一顆顆寶石就微閃光芒,紅影藍光晃漾交錯;即使有的摩登仕女花樣創新,到底也搶不了她的風頭”……這些都展示著李天葆對古典美的追求。另外,南洋節慶禮俗,在“入境隨俗”后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有著自己的特色:
華人在南洋生活了好幾代,世俗民風當然也暗中漸暗換了,變了些許花樣,又另加了別的——縱使如此,潛伏在人心背后的文化圖案,仍保留過去的色澤和筆法……跟我們熟悉的天上神仙調侃:哪怕是一件觀音誕的紙制綺羅,也忍不住手癢,以凡人標準為她打扮——大日子,應該比平常不一樣。燒香祈禱,大概不必預先知會……深諳世情人心的觀音肯定會寬容接納,在遠處嫣然頷首。(《綺羅金剪記》,《民間傳奇》,頁11)
南洋食物在李天葆小說中也變得日常化,如《歲末瑣記》中我手拿著馬來人賣的漢堡包,“乘著太陽暈黃,不大傷人的當兒,我走過五腳基,買了塊蜜瓜,一邊吃著,便踱到小巷小弄叫云吞面蓮子百合糖水;或在路旁的嘛嘛檔坐著,點一個印度烙餅,一杯奶香濃郁的拉茶……要不然就索性在攤子,買芋角、韭黃沙葛煎餅、糯米夾翡翠綠椰漿糕……望了望透明袋子里,一片油亮繽紛,很豐足的樣子。終于停在花姐那兒,要了杯黃糖豆漿,迎著車聲市音,微笑喝下去,咕嚕咕嚕——就這樣,沒什么可煩的了”,“涼茶是經常煲的,那是當年父親的方子:菊花、元參、干葛、燈心、麥冬、生地、甘草等,一有嘴焦頭熱,就去買材料,煲出來一大鍋黑黝黝的水,隔渣之后,夜里倒來飲了一碗,睡得也比較穩——據說是有安神的作用”,同篇散文中,還有竹蔗水龍眼冬瓜露六味糖水、薏米水、紅豆水等南洋飲品。(《幽幽水色》)“媽媽能做出極好的客家荀板。薄得幾乎透明的皮兒,隱隱約約可看見里面的餡:荀絲、香菇絲、豬肉碎、豆腐干絲……有些老人家怕荀絲招風,媽媽又改放眉豆,叫豆板,是她獨創的。”(《荒涼炎午》)這其中的糖水、印度烙餅、拉茶、涼茶等等,都營造著一個個老南洋的圖景,而這種種都成為李天葆小說的亮點。
前文中的南洋服飾、南洋食物和節慶禮俗都構成了20世紀前期老南洋的日常生活場景。《州府人物連環志》曾榮獲第二屆花蹤小說首獎,用“糖葫蘆串”的敘事方法,講述著仇鳳堂、玉霓虹、燈花嫂、阿歡、金樹和香蕓等人的生活經歷,這種敘事方式明顯借鑒晚清韓邦慶《海上花列傳》,“最近的《州府人物連環志》,索性不太去理完整的故事情節,只一心把當時流落南洋的唐山人帶出來,來回穿梭,交錯而行,是繡花針扣雙針,圖未就,花線仍在游移……七情六欲浮上來,西沉的日頭紅暈,落在茨廠街,販夫開始擺攤子,我迷迷糊糊中,在此處尋找舊日的空氣,以花露水熏染了前朝羅衣,再走了時光昏黃的過去,到蓮藕塘里,偷剪了一枝紅蓮,寫進小說里。”在這篇小說中,“州府”是南洋的代名詞,李天葆的筆觸涉及到的是南洋移民早期的南洋生活。開場就是對南洋的介紹:
脫下老花眼鏡,掛起烏木算盤,把印著“吉祥布莊”鮮紅宋體字的賬簿都合上了;仇鳳堂乘著時辰還早,便換去汗衫,吩咐伙計仔細店面,然后走出門去。也不坐三輪車,盡自撐開傘,油紙氣撲鼻,抬眼,傘面金黃;頂著火鏡子,炎熱得遮也遮不了;滿街滿巷都金晃晃,但他對南洋州府的太陽已見熟認慣。(第1頁)
仇鳳堂是玉霓虹的恩客,供給著她的吃穿用度,不過玉霓虹很明白歡場之上,男無情女無義,連唐山的親娘也只為了錢,州府反倒成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處,“縱使不是自己的原鄉,卻比任何一個處所都親。唐山算什么?窮山惡水的,做夢也沒夢過,加上阿娘的需索無度,實在受夠了。那次自己墮胎,流了幾天血,差點死去;玉霓虹發現什么都是不可靠,只有身邊的一點值錢的東西。她笑吟吟捧出描金八寶箱,里面有珍珠耳墜、赤金鏤花戒指、翡翠鑲雨點花項鏈……沒有愛,沒有親人,她只愿意冰冷的珠光寶氣擁著自己”。燈花嫂則是孤身赴州府謀生的唐山寡婦,在南洋孤單地過著日子,只能在偷竊而來的金手鐲上感受些許溫暖,“燈花嫂熄去火光,鏡里異艷的星芒沒有了。她如今念念難忘,那手腕剛脫掉鐲子后的余溫”。阿歡是“民生當”老板,漂泊到南洋的災難歲月時時縈繞在他阿歡心中:“耳邊響的卻是在汕頭上船后,海在外面叫嘯的聲音,當時里面一片黑,好多人擠著,腥味蒸散,船身暈暈晃晃,搖不完的搖;有人吐、病,時間停在半空,實在不知道生或死。他笑了笑,現在算好了。真的,在唐山,吃得不飽,養頭豬,一年還是瘦巴巴;鬧瘟疫,豬死了,鄉人不管就煮來吃,有的吃后跟著中瘟。阿歡的娘就是這樣沒了。他自己暗地盤算,來州府是唯一出路;一年到頭,總有一大批后生上了船。阿歡由不得自己,至少也勝過在圍屋里等死……那實在是連土匪都不來的地方。”金樹跟著自己的未婚妻賽月琴一起來州府討生活,可“從前她是未過門的妻,如今她當然看不起他。”而香蕓則總忘不了自己把九個月大的女兒賣掉,只因自己“留在娼門里,遲早也會走上相同的路,只有讓她跟別人,才能過好日子”。這是一群淪落天涯的“唐山人”:
從唐山遠到州府的女人,不管身世榮辱,一生中只拼搏這么一次:有花牌、有燈光、有笑語、有無數的男人、有一對對貪婪的眼睛、有青春柔膩的肉體,——雖然稍現即逝。然而,沒有愛;她錯過一次,便從此失去;如今他來找她,其實也算是苦澀的慰藉。但男人不可能再愛她。……她索性整只手放在窗外,要找回什么。漸漸的,斜陽掩蓋,骨肉融化,一切變得無影無蹤。一個炎熱的大白天,過去了。(第30頁)
三、張派傳人的“蒼涼”傳統
張愛玲筆下的“蒼涼”風格一直是眾多作家模仿的對象。李天葆承認自己對張愛玲的模仿。他曾說:“文人無行——模仿張愛玲就是最大證明了。模仿有什么好處?創新是辛苦的,一步一腳印,怎及站在大師肩膀上省心,以綿麗華麗的風格當包裹的遮羞布,以別人寫過的上海轉化為舊時代南洋,寫不下去便順手拿出經典翻翻,還得獎呢。我也不妨自揭底牌,描花描鳳是曼楨曼露,桃紅是葛薇龍,田賽紅是丁阿小,水香是月香;《桃紅鬧語》的‘鬧語’是‘流言’——一件臟,兩件也是穢,像某些風塵女子下海的理由。”李天葆也曾講述自己和張愛玲之間的緣分:“只記得初中二投過一篇《尊孔行有感》,發表在馬來亞《通報》的‘通苑’版,算是首次見報;同版還有張愛玲《小艾》出土的消息。命運的戲劇性往往如此——兩者都與我息息相關。”
“蒼涼”一詞最早出現在小說《相見千回都是夢》中,坐在電影院里,“靜靜無聲,不發一言,許是因為太寂寞,日子難過,進來戲院躲避,這種無聊更帶著一絲蒼涼”。其他的作品中也有出現,如“歲月的芬芳,一掠過,不是當年了”(《天光飄香屑》),“有了另一個自成的生命,慢慢地走遠了”(《燈照影生花》)。李天葆筆下的張愛玲風格的形成原因是多重的。首先與他的成長環境有關,李天葆的青少年很孤僻,“一般人那種快樂的青少年我是沒有的,因為我也不是很喜歡交朋友,朋友也不是很多,也不是很喜歡參與那些游戲玩樂,甚至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讀書,也不很勤勞讀書,不是很勤勞的學生。我只是喜歡看書”;其次是三島由紀夫對他的影響,李天葆自言:“中學時期很迷三島由紀夫的小說。他筆下的男主角,一個個清俊而慘白,有的沉溺在薔薇異色戀里追求短暫的欲,然后自毀死去;有些為了保存完美,不惜火燒金閣寺……最有代表性的是《豐饒之海》前三卷,全書敘述一個美少年早夭輪回托生三世的宿命悲劇……人一老,棱角光輝磨平了,再不幸的便淪為普通庸俗輩,笑嘻嘻哈著腰,彩虹幻夢在身后緩緩消失,一步步投身污濁骯臟的水流里,不再懷有倨傲的純真;打一個滾,風塵滿面,眼角眉宇之間的燈影統統熄了下來。從前的輝煌提也不用再提了。”另外,參加工作后的種種不順利,也讓他每每感到郁悶不快。這種種都奠定著他的性格和懷舊的風格。
李天葆小說的很多段落都表達著這種“蒼涼”的小說底色,李天葆對吉隆坡今昔變化頗為關心。金蕊最后對故鄉的回顧,自悼漂泊一生的孤獨:“老火車站的餐廳里有燈影荔枝紅,我瞥過一眼,緩緩走出去,走過去,不敢回頭,從此就這樣老去……人生該來的,意料之外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發生在吉隆坡身上;懷著舊有記憶里的我不認識她,她也漠然地歷盡滄桑下去。”當簡描花的愛情被姐姐阻撓后:“描花的心一口口被腐蝕掉,卻不覺得通。她木木的走上閣樓,窄小的地板上,空無一物,他不在了,唯見那扇天窗外的太陽,涌過來是一片金沙金塵,寂靜中帶著荒涼。風吹過,她的瞳仁也似乎有煙霧蒙蒙在掃掠;隔了好久,從眼里墜落的不知是淚,還是炎炎荒漠下著的雨”。在《莫忘影中人》中,金蓮嬌一生強悍,年老后也明白“一個五十四歲的女人的笑,再嬌媚也得打個折扣。……她的艷麗也跟著過去。數十年的花光艷影,大抵是這么一回事”。這些都組成了一個個凄美、凄涼的人世間。另外,李天葆的色彩感非常的好,如“靠近窗臺底有個竹箕,上面鋪著張舊報紙,躺住的是好幾顆莧菜,葉身像吐了一口血,傷口漸漸擴大,散成整個巴掌大的血印,色澤卻又慢慢淡去,寂寂的一片紅,如經水一洗,艷麗便會褪沒”(《水香記》)。2009年,李天葆獲得第32屆時報文學獎,當時有評審委員就表示其作品具有張愛玲的風格。那么是哪些因素構筑起李天葆的這種“蒼涼”風格呢?
一如張愛玲,李天葆對意象的運用非常成功,如“月亮”、“風”等意象。在月亮的意象塑造上,李天葆的功力不在張愛玲之下:“近天亮,樂園巷上空便掛起一片水藍布幔,月亮斜照,光色里有冰涼意”(《舊樂園巷》)、“夜晚的鐘,大大的,像月亮,珰的一聲響,警察局的門關了”(《阿飛正傳》)、“天邊升起一彎月牙,是一柄梳子,梳著夜的發,濃濃無邊的發”(《水香記》)、“我認為月色雖是美麗,到底免不了凄愴虛無的感覺”(《月》)。第一次出現“風”的意象在《臘梅二度》中:“一股風,鳳仙花舞腰,婦人背后只覺得冷,喃喃道:‘什么鬼風,吹得人好寒。’然后徑自回屋熨衣,乏了也就會房睡去。”接著,“臘梅撫臉,火燒一般;她拿起棉包,想哭。此時,神前燈火已熄了”;最后“風掠過,婦人的發飄飄欲飛,卷成花。麒麟惘惘的立著,等著臘梅的身影沒在后廊,他便也走了”等等。小說中的“風”,第一次是帶給臘梅病痛的寒風、一次是臘梅離家出走的心情,最后一次是臘梅所遇到的春風,命運由此轉折。后來的《水香記》、《舊樂園巷》都出現著風的意象,每次“風”的出現,都直接帶出小說人物的心情,渲染著小說的情境。在李天葆的小說中,這種懷舊風格頗似張愛玲,既有蒼涼的藝術風格,又有傳奇的故事底蘊,這也難怪王德威毫不猶豫地將其歸入“張派傳人”之中。
其次,對民間生活的關注也是李天葆的特色之一。李天葆筆下的女性人物都是一些命運多舛的江湖人物,包括妓女、按摩女郎、情婦、歌女等等,這讓他的小說充滿著傳奇色彩。李天葆筆下的女性總是那么蒼白而異樣,多被李天葆涂抹上懷舊色彩。正如他的自序所言:“本冊專門刊載文以青年李天葆之文字產物,細看全篇,只覺得空洞無物、空虛乏味、范圍狹隘、濫情懷舊、只注重形式上的追求,內容呈現一片蒼白,毫無半點社會意識,總結是為了寫而寫,吟風弄月,販賣少年愁,無病呻吟,實不可取也,如諸位看官不信,請翻開下一頁細看究竟——是為序。”不過這種對邊緣小人物的塑造,使得李天葆小說展現出一種用民間敘事超越正史敘事的企圖。以《盛世天光》為例,李天葆將馬來西亞1957年建國以來的重要大事件,都化入小說之中。在1930年代南洋支援抗戰的時候,“南洋州府還未進入日治時代,梅苑酒樓的生意一直很好——但唐山的烽火戰事倒沒斷過,這里的人一方面籌錢抗日,拯救同胞,一方面還覺‘蘿卜頭’不至于把魔力伸向南方,即使來了,至少也有英國紅毛兵抵擋;況且長久以來,洋槍洋炮,到底仍是紅毛人在行,怎樣都輪不到東洋鬼張牙舞爪”。對于1942年開始的三年零八個月的日本殖民歷史,南洋居民“依舊覺得心悸——到處可聽見奇慘無比的聽聞,有的村落一夜之間消失;村民被屠殺殆盡,若不是有漏網之魚,日后也無法追算舊賬。八十年代電影《血的紀錄》一片上演了兩個月,忽然喚醒了蒙塵封鎖了的記憶匣子,有的不過當作是威嚴聳動的獵奇,但絕不多數五六十歲的人卻震撼一如當年——尤其是老吉隆坡,一說起日治時期的南益大廈,就不寒而栗,如今夜里仿佛可以隱約傳出受刑的慘叫。”馬來西亞獨立之初的歷史圖景建構:“戰后的五十年代不像戰時的憂心忡忡,小巷里經常有時髦男女,皆戴上太陽眼鏡,連年輕馬來女子也不例外:一襲蠟染熱帶花木圖案長裙,通花薄紗蒙頭,在南洋日似火底下,露出一雙杏眼,和淺褐色皮膚,一個個在小雜貨店買咖喱香料。遠處時而傳來可蘭經誦經的吟唱,一聲拖得長長的,總在天色昏昧的清晨或黃昏出現。”對1969年的“五#8226;一三事件”,最早的描寫出現在《秋千,落花天》中:“入夜,市區發生了毆打和燒車事件,引起暴亂;不久,收音機的新聞報告中宣布戒嚴。街上冷冷地站著紅頭兵,相隔四五步就有一個,手里都握著漆黑的警棍。”對“馬共”的描寫:“說起共產黨,一般人只有同情,一種幾乎是感情上的自然反應,親友之間總有幾個是熱衷解放事業的,繼而無端的失蹤,恐怕是進入森林報到,反殖民地反資本主義,身負解放全民族之使命……但老于世故得市民談到一半,便住了嘴,在茶室里喝咖啡也不大提起。”值得一提的是,李天葆還很熱衷對南洋的私會黨的描寫,最早的一篇是《觀音菩薩》,小說中的阿麟十五歲失學,后來因為工作艱難而離馬赴臺加入黑幫,媽媽在他臨走的時候給了一張黃符,希望觀音菩薩會保佑他平平安安,母親后來病死在大馬家中。為了償還對母親的歉疚,他把自己背上的刀疤刻成一尊觀音菩薩。另外一方面在生活無著、生命都無保障的生活重壓下,尋找著一絲絲的慰藉。另外,《萬年紅》中的洪門、《舊樂園巷之二#8226;曇花》里的紅山老幫,這些都是李天葆對20世紀中期南洋私會黨的一次成功的藝術想象。
結語
李天葆表示過寫作已經成為他的生活習慣:“當你寫成習慣之后,也許寫得比較少,或者沒有那么頻密,但是你還會一直在寫,那是一種寫作的習慣:你已經習慣把你所感受的東西用文字來表達,這樣的一個手續你已經掌握了。”對于近二十年來一貫的小說“懷舊”式的筆法,李天葆自知很多人不喜歡:“誰耐煩看那種一大篇不大分段的舊體文字?內容竟是千篇一律的婦人女子,背景五六十年代,自己不厭,別人聽見也厭了,遑論細心拜讀”,不過他還是充滿自信:“寫文章不過是有話要說,或者重新描摹那曾令自己震動的剎那感覺——散篇零章,聚集起來,就屬于一個整體,從中翻閱,幾乎可以看出人的個性,即使是側面,也還算是收獲。這本集子里,大概有自己一點面影了。”李天葆的筆墨有意地往生命滄桑里面掙,小說中大量出現“滄桑”、“悲哀”、“哀傷”、“凄怨”、“冷洌”等詞語,李天葆在自己單一的藝術風格中尋找靈魂慰藉的處所,這種單純的藝術風格,一純到底,反成了李天葆獨步馬華文壇的特色,也是成就他的重要原因。
李天葆,廣東大埔人,1969年生于馬來西亞吉隆坡,17歲開始寫作,小說《桃紅刺青》獲得1990年馬來西亞首屆客聯小說獎首獎、《秋千,落花天》獲得1990年獲馬來西亞第三屆鄉青短篇小說獎特優首獎、《臘梅二度》獲得1992年第四屆鄉青短篇小說優勝獎、《州府人物連環志》獲得1993年第二屆花蹤小說獎首獎、《舊樂園巷》獲得1995年馬來西亞鄉青中篇小說特優首獎、《指環巷九號電話情事》獲得2009年臺灣32屆時報文學獎評審獎。曾獲得1995年第二屆馬來西亞雪華堂優秀青年作家獎。已出版著作包括散文集《紅魚戲琉璃》(吉隆坡代理員文摘出版社1992年版)、《紅燈鬧語》(雪蘭莪烏魯冷岳興安會館1995年版),小說《桃紅秋千記》(吉隆坡馬來西亞作家協會出版1993年版)、《南洋遺事》(吉隆坡中華獨中1999年版)、《民間傳奇》(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1年版)、《檳榔宴》(臺北一方出版社2002年版)、《盛世天光》(臺北麥田出版社2006年版)。
“我把筆尖指向這煙塵喧囂的現實,從記憶里,生活小插曲里找尋熟悉而動人的面影——是太陽大廈邊側一旁舊旅館,極窄的巷子,門洞都是古式彈簧小門,大紅、粉綠、水藍……各色不同,總有三大種族男人持鋼盔,靜靜地出入,啪一聲,門彈開去,人便閃了過去,女人有時也出現,白幽幽的粉霜涂在臉上,唇邊一瓣紅,眼睛瞇成一條線,是陽光照下來了;整十多年前的提著書包,默默走著,似乎也覺得這是個怎樣的女人。僅只在花街柳巷走過,憑著模糊的印象,便寫出了一個妓女桃紅的故事。”參見李天葆:《染香羅,剪紅蓮》,《紅燈鬧語》,雪蘭莪烏魯冷岳興安會館1995年版,第117頁。
“李天葆的最初的創作‘原素’,文學氣質是受那些綺麗光彩而又帶點傳奇的舊小說所感染,從而陶冶了心靈。因此他開始寫小說,就避開現實,盡情在他的小天地里幻想,制造出一則則浮想聯翩的神奇故事。……迷戀古典的情懷,一直是李天葆創作上的特色。”參見李憶莙《新生代小說家李天葆之論述》,《南洋遺事》,吉隆坡中華獨中1999年版,第203頁。
《桃花女》,《紅魚戲琉璃》,吉隆坡代理員文摘出版社1992年版,第14-15頁。
《傷》,《紅魚戲琉璃》,吉隆坡代理員文摘出版社1992年版,第19頁。
李天葆的小說《莫忘影中人》通篇回憶著1950、60年代吉隆坡的影樓,小說以金蓮嬌為敘事線索,展示著“月紅”、“虹光相館”、“景好”、“仙容影社”、“國際”、“蓬萊”、“東南亞影社”、“詩奇影相”、“百代影社”、“紫禁城攝影屋”、“虹光影樓”。她在這些照相館所留下的記憶:“這些已經是老字號了。后來彩色照普遍了,又有所謂的‘快洗服務’,不到兩個鐘點,便可看到照片。蓮嬌慧眼細察,知悉品質并不好,仍是上門找相熟的——即使是一張普通的三寸證件照片。他們舊式的燈光攝影就是不一樣……仿佛只有在那兒,她的艷影麗容,才不會讓急促的流年洗得脂殘粉褪,露出老態。”李天葆曾經自言:“另外,通俗一點的,如漫畫,我倒是常看;喜歡鄭問、蔡志忠……還有日本的池上遼一,他的人物具有火與鐵一樣的魅惑,暴力情欲揉合得極好,卻不含半點造作,邪得理直氣壯。也愛看傳統的連環畫,什么改編自聊齋志異今古傳奇拍案驚奇,皆愛不釋手。因此,特點迷戀風格相近的年畫,一幅幅,華麗而世俗,繪的是穿紅肚兜的胖娃娃,笑吟吟地抱著金鯉魚,身后還有繁復瑣碎的花花草草,大紅艷紅桃紅緋紅……紅得擁擠喧嘩,令人心安。說來說去,常翻的大多數是人物畫冊。西洋人物畫的美,當然沒得說,而中國的,最鐘愛的就是‘簪花仕女圖’:五個貴婦人,頭頂簪者荷花、牡丹、紅花、芍藥、海棠、身穿輕羅紗,在花園里散步,只見辛夷花正開,仙鶴棲息,她們逗小狗、摘花、拈蝶、乘涼、冥想……永遠的盛夏,經過無數的世紀,簪花仕女的夏日仍未過去,花里總是悠悠慢慢的年月,喧鬧紛紜的世事隔在外面,走不進來。就這樣,她們成了永恒。”(《我的游戲筆記》,參見《紅燈鬧語》,雪蘭莪烏魯冷岳興安會館1995年版,第99 -100頁)
李天葆:《后記:燒雞蛋糕和風月情濃以外》,《民間傳奇》,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1年版,第185頁。
李天葆:《染香羅,剪紅蓮》,《紅燈鬧語》,雪蘭莪烏魯冷岳興安會館1995年版,第117-118頁。
李天葆:《葆家信筆》,新山《蕉風》第494期,第28頁。
李天葆:《重頭回望》,新山《蕉風》第494期,第64頁。
李天葆、陳志鴻:《虛幻也是一種存在:訪李天葆》,新山《蕉風》第494期,第49頁。
李天葆:《綺麗男》,李天葆《紅燈鬧語》,雪蘭莪烏魯冷岳興安會館1995年版,第96頁。
李天葆:《代序:都門夢憶》,李天葆《盛世天光》,臺北麥田出版社2006年版,第5頁。
評審意見如下:“同樣獲得七分的《指環巷九號電話情事》,文章背景在馬來西亞,一位受了傷不能出門的未婚男子,在一個小空間屋子里,透過電話表現不同情感的現代故事,雖是現代,其文詞敘事卻很懷舊,字句精練緊湊且完整,深受多位評審的喜歡。季季與陳芳明均覺得此作品的文字敘述像張愛玲,對生活諸多瑣事描述精確卻有余味。評審們大多數都認同:此題目是所有作品中最好的,創作者利用諧音為故事內容的象征,如‘指環’象征被套住,意味著主角被拘在一個小屋子里;‘九’是遠久的諧音;‘情事’包含了親情、感情、同志之情等,電話是對外的溝通橋梁。”參見陳仕哲記錄整理《短篇小說組決審記錄#8226;驚喜新語言》,載臺灣《中國時報》2009年10月26日。
王德威的原話是:“李天葆是南洋張派代表,文字典雅。”參見陳芳《文學可以‘發憤以抒情’——王德威教授專訪》,香港《明報》第四十三卷第十期總514期(2008年10月),第50頁。
李天葆:《序》,《紅魚戲琉璃》,吉隆坡代理員文摘出版1992年版,第1頁。
私會黨又稱秘密會黨,源自中國的反清復明組織“天地會”(別稱三點會、三合會、三星或洪會)。它隨南來的華人于17世紀傳到馬來亞。因為私會黨之間經常為一些小事或經濟利益發生械斗,造成社會動蕩和不安,1896年英殖民政府頒布《鎮壓危險社團法令》,開始對會黨進行控制。不過,私會黨的勢力一直存在。參見林水檺、何啟良等主編《馬來西亞華人史新編》(第三冊),馬來西亞中華大會堂總會1998年版,第352-254頁。
李天葆、陳志鴻:《虛幻也是一種存在:訪李天葆》,新山《蕉風》494期,第47頁。
李天葆:《后記:燒雞蛋糕和風月情濃以外》,《民間傳奇》,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1年版,第187頁。
李天葆:《填充題——自序》,《紅燈鬧語》,雪蘭莪烏魯冷岳興安會館1995年版,第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