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北齊;青州;逢哲墓志;出土地點
【摘要】出土于清末的逢哲墓志是以珍罕見稱的北齊志石,向為學者們重視。本文從志文中提到的地理名稱、逢哲里籍、逢氏家族成員活動地點以及墓志的形制特征等方面考證,認為該墓志出土于山東青州,并非沂水,從而解決了多年來該墓志出土地點不能確斷的疑惑。
逢哲墓志刊刻于北齊武平二年(571年),石灰石質,圭首碑形,高54厘米,寬36厘米,額題“逢君銘”3字,志文楷書,15行,滿行22字。墓志著錄于羅振玉《山左冢墓遺文》、吳士鑒《九鐘精舍金石跋尾甲編》、趙萬里《漢魏南北朝墓志集釋》和趙超《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諸書,是以珍罕見稱的北齊志石。關于逢哲墓志的出土地點,目前學術界存在著山東沂水和益都兩種見解。賴非先生在《齊魯碑刻墓志研究》中認為:此志“清宣統元年出土于山東沂水縣,一說出在益都縣(可信)。”賴先生雖于“益都縣”后加注“可信”二字,但在該書《附表》內卻未采此說,仍定為“宣統間沂水出土”[1]。筆者最近細析志文,發現逢哲墓志確實應出土于益都(1986年改名青州市),而非沂水。為便于說明問題起見,茲將志文抄錄于下:
逢君銘
君諱哲,字景智,北海下密人也。世習風云之志,姓有□」化之儀。蘭芝識易可傳,玉鏡不磨自凈。殷齊侯逢伯陵之」后。祖豐,德過千金,智余萬頃,青州次政鎧曹參軍。父民,為」行汪汪無己,晏平之操,遂授北海太守。仁義之風尚存,冠」冕之業猶在。君善瑰瑋,美容貌,總六藝于匈(胸)中,■文才」于懷抱。興和年中鎮城大都督下府主簿。六翮孤飛,羽儀」之望已顯。高政大鎮城府,還為主簿。千尋特秀,梁棟之器」先標。永安王政召為部郡。昂昂與州府齊峰,郁郁共溫」冬俱美。河南王政補為祭酒。奉使出都,名流境外。安定」王政還為祭酒。方欲輔翼龍門,成為人軌,積善之德未隆,」變化之期奄至。以天統四年三月十二日終于邑里。粵以」武平二年歲次辛卯十月乙亥朔十日甲申窆于澠水之」南、霞山之北大■里。大義已祥,溘從禮制。其銘曰:」鄉稱佳士,俗號神人,如山倚日,如月開云。■忽奄化,路別」絕塵,白楊蕭瑟,空拂秋春。金書易絕,玉鏡難同,魂歸郊」外,盡悉成空。
筆者認為逢哲墓志出土于今山東青州的證據有以下三點:
首先,志云:逢哲“以武平二年(571年)歲次辛卯十月乙亥朔十日甲申窆于澠水之南、霞山之北大■里。”這里提到的三個地理名稱——“澠水”、“霞山”、“大■里”都在今青州境內,這是筆者斷定逢哲墓志出土于青州的最主要證據。
“澠水”指今青州南陽河。澠水別名陽水,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載:“陽水……有南陽、北陽水之論……亦或通名之為澠水。”[2]逢哲墓志中的“澠水”系“南陽水(今南陽河)”,而非“北陽水(今北陽河)”。南陽河本在青州城南,隨著歷史上青州城的南擴,該河現今已橫貫城區。《魏書》載:劉宋景平元年(423年),北魏軍攻青州城,“青州刺史竺夔于城內鑿地道,南下入澠水澗,以為退路。”[3]這里的“澠水”即南陽河。北陽河在今青州市區西北郊。《晉書》載:東晉義熙六年(410年),劉裕攻打南燕廣固城(今青州市區西郊),“河間人玄文說裕曰:‘昔趙攻曹嶷,望氣者以為澠水帶城,非可攻拔。’”[4]這里的“澠水”即北陽河。筆者搜見,青州澠水還有澠灣、澠川俗稱。如《陶齋藏石記》載:“齊武平四年(573年)歲次癸巳七月乙丑朔六日庚午,釋迦文佛弟子高僑……因官仍居青州齊郡益都縣澠灣里。”[5]《光緒益都縣圖志》所錄《燕孝禮墓志》載:燕氏“以大隋開皇十四年(594年)終于(青州)城陽之鄉,澠川之里。”[6]
“霞山”指今青州云門山。云門山位于青州城南5公里,是一座聞名遐邇的歷史文化名山。元代地理學家于欽《齊乘》載:云門山“上方號大云頂,有通穴如門。”[7]《光緒益都縣圖志》稱其“誠近郡之名山也”[8]。山上遍布歷代佛教造像和摩崖題記,現為國家級風景名勝區。考云門山一名出現在唐代,據鐫刻于山陽的《投龍詩并序》摩崖碑記載:唐天寶元年(742年),北海郡太守趙居貞曾經“曉登云門山,直上一千尺”,為遠在長安的唐明皇祈福祝壽。云門山在唐以前的隋代曾稱函霞山(或簡稱霞山)。現藏青州市博物館的隋開皇六年(586年)朱神達墓志記載:朱氏葬于“廣固城之南,函霞山之左方。”朱神達墓志1974年出土于青州城南井亭村,該村恰好位于云門山東部一帶,隋函霞山即今云門山,確鑿無疑矣!前述《燕孝禮墓志》又載:燕氏葬于“霞山之北,州城之南”,可知函霞山在隋代青州還具有著一定的知名度。逢哲墓志則進一步表明函霞山的得名至遲始于北齊時期。以理推之,云門山在隋代、北齊之所以被稱作函霞山,顯然是因為山上存在著一個能夠容納云霞的大“通穴”的緣故。
“大■里”應為今青州望城埠。這一里名,尚屬首見。據志文可知,大■里地望在“澠水之南、霞山之北”。令人感到巧合的是,這一地域內恰有青州歷史上著名的望城埠。“望城埠”又作“望城阜”,位于今青州云門山北部鳳凰山北麓的緩山坡上,是一處北瞰青州城的高地。筆者發現,元代著名地理學家于欽死后,即長眠于此。據《于思容墓志銘》載:于欽“卜地于益都城(今青州市區)南十里望城阜之原。”[9]另由《光緒益都縣圖志》知:明末清軍攻略山東,“明懷宗遣重兵護衛(青州)衡藩,督師范志完頓兵望城埠。”[10]前些年,望城埠上還有當地農民經營的“望城酒家”,近年因整頓風景區環境秩序被拆遷。不難看出,雖然“大■里”的“■”字在望城阜(埠)中先后變化為“阜”、“埠”,但它們所含的“阜”字卻始終沒有消失,加之“大■里”地處青州城南郊外,望城埠舍此其誰呢?而且逢哲如果下葬于望城埠,正好與墓志所謂“魂歸郊外”相契。
其次,志云:逢哲“北海下密人也。……殷齊侯逢伯陵之后。祖豐,……青州次政鎧曹參軍。父民,……北海太守。”這里所涉及的逢哲里籍和逢氏家族成員活動地點均屬古青州地區,與今青州所在的濰坊市有著密切聯系。由《魏書》知,逢哲里籍北海郡下密縣隸屬北魏青州[11]。北朝時,青州治東陽城(今山東青州市區),北海郡治平壽城(今山東濰坊市西南),下密縣治今山東昌邑市東,這三處治地現在俱屬濰坊市,而與今沂水所在的臨沂市談不上半點轄屬關系。逢哲遠祖“殷齊侯逢伯陵”的活動范圍也主要在古青州一帶,今青州西南山區還有逄山(按“逄”與“逢”通),山上建有逢伯陵墓葬。《光緒臨朐縣志》載:“殷逢伯陵墓,在逢山之巔,相傳有石槨在焉。”[12]值得特別注意的是,逢哲之父逢民曾官青州北海郡太守,祖父逢豐更是任過青州鎧曹參軍,就仕宦于青州東陽城。東陽城不僅是青州州治,而且還是齊郡和益都縣的治所。志謂逢哲“以天統四年(568年)三月十二日終于邑里”,這個“邑里”指的即是當時的青州齊郡益都縣。可以推知,從逢哲祖父逢豐時,逢氏家族即已定居青州齊郡益都縣東陽城,因此,逢哲死后安葬于今青州便合乎情理了。
最后,逢哲墓志的圭首碑形也符合北齊、隋代青州墓志的形制特征。2006年青州城西北4公里堯王山前出土的北齊武平三年(572年)張潔墓志,前述1974年青州城南井亭村出土的隋開皇六年(586年)朱神達墓志,以及1982年彌河鎮戴家莊出土的隋開皇九年(589年)思穆墓志,均為圭首碑形。而且,逢哲墓志的最后5個字“外,盡悉成空”鐫于志石側面,這種情況在青州以往出土的墓志中也有相似者可尋。2005年出土于青州城西南郊的武周大足元年(701年)崔仁縱墓志,款署“嗣子棣州刺史思■撰序,青州錄事參軍張希元制銘”21字即刻在志石側面。這一小范圍內的相同制作手法,正是墓志刻制技藝一脈相承的結果。這可視為逢哲墓志出土于青州的一個次要佐證。
綜上所考,逢哲墓志顯示的地理證據鏈無一不指向今山東青州,這件墓志出土于青州城南一帶已是毫無疑問。如果逢哲墓志真的曾經見于沂水,合理的解釋是:該墓志在青州出土后被移動到了沂水,而沂水并非其最初的出土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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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賴非:《齊魯碑刻墓志研究》,齊魯書社,2004年,第312、367頁。
[2]酈道元:《水經注》卷26《淄水》,岳麓書社,1995年,第401頁。
[3]魏收:《魏書》卷38《刁雍傳》,中華書局,1974年,第866頁。
[4]房玄齡等:《晉書》卷128《慕容超載記》,中華書局,1974年,第3184頁。
[5]端方:《陶齋藏石記》卷13《高僑為妻王江妃造木版》,載《續修四庫全書》第905冊第46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6]法偉堂等:《光緒益都縣圖志》卷26《金石志上》,光緒三十三年益都縣刊本。
[7]于欽:《齊乘》卷1《山川》,乾隆四十六年益都縣重刊本。
[8]同[6],卷9《山川志上》。
[9]柳貫:《待制集》卷11《于思容墓志銘》,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0冊,臺灣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1986年,第370頁。
[10]同[6],卷6《通志下》附《李將軍全青紀事》。
[11]同[3],卷106《地形志中》,第2522頁。
[12]姚延福:《光緒臨朐縣志》卷4《古跡》,光緒十年刻本。
〔責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