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這些年,在文學的大田邊,究竟撿拾過多少或飽滿或干癟的“穗兒”,現在真的梳理不清了,但第一次發表作品的情景至今仍記憶猶新。
那是1977年7月,高中畢業回鄉務農已兩年的我,連個民辦教師也當不上的我,白天在大田里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作,晚上則在如豆的油燈下執著又刻苦地寫著。寫什么,怎么寫,寫了又能派啥用場,自己的心中一片混沌一片茫然。但于混沌和茫然中,在父親痛惜我點燈熬油的嘮叨聲中,我還是每晚照寫不誤,而且堅持不輟。后來,一位在縣文化館工作的遠親,一個叫許春耘的表姐夫,偶然看到了我的胡亂涂鴉,便選了一篇讓我再加工加工,之后投到了合肥市文聯剛剛復刊的《文藝作品》雜志。很快,一位叫溫躍淵的編輯親筆給我寫了回信,白紙黑字、明確無誤地通知我,散文擬發。后面又寫了一番諸如“繼續努力爭取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之類屬于那個時代統一格式的鼓勵套語……于是,《文藝作品》1977年7月號上,一篇名之曰《潮》的所謂散文赫然在列,本人的大名也第一次變成了鉛字。帶有那個火紅年代烙印的作品顯然是不值一提或者是羞于啟齒了,但那篇散文在我那個淮河岸邊的小村莊所帶來的轟動效應,給潦倒的我和我的那個日不聊生的家所帶來的榮耀和實惠卻讓我終生難忘——高達14元稿費,是我那個家庭幾年來除了養豬之外的最大一筆收入呢!我父親去鎮上郵電所取款歸來時,買了三斤肥豬肉、10斤白米,全家人美美的加了一餐。父親同時還給我買了一雙想往已久的藍色的回力牌球鞋,而剩下的6元錢則還清了左右鄰居的零星債務。
那些天,自豪常掛在父親臉上,喜悅更是深深地沉淀在了我的心頭。由此我一發而不可收……如今,大約是文學之夢尚未完全破滅之故罷,我的辦公桌抽屜里,有一個叫著“創作扎記”的大本本,上面記滿了靈感的閃光、情節的片斷、細節的累積和語言的精萃,有些題材和構思很以為自得,諸如寫一組七姑子八大姨等最熟悉的凡人凡事的性格和命運,寫自己親歷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寫朋友的忠誠和反目,寫鄉村初戀的苦澀和甜蜜,寫親爹親娘和岳父岳母,寫女兒的成長故事,寫“天涯傳奇”,寫“貴人”、“小人”,寫“淮河決堤時水面上漂移的火紅火紅的南瓜”……當然,這些畢竟只是紙上談兵而已,說說也罷。也許,我隨便就能找出N個理由來掩飾自己沒能寫出像樣文學作品的凄惶,沒能走進文學田園共慶豐收的酸楚,但那樣的結果可能是愈加空落和無奈!
在最初喜獲省作協擬為會員出一套系列叢書、崽崽副主席又親自為我填報了申請表的消息時,短暫的昂奮過后,更多的是猶豫和內怯——沒有一篇像樣的小有影響的作品,能撐起一個集子來嗎?“丑媳婦”敢于接受“公婆”的審視嗎?
當女兒得知我有望非自費正式出本自己專集的時候,不經意地跟我說:“老爸,把書稿發給我看看,我來給你寫序吧。”
我當即作答:“那好哇,一個還是高中生的女兒為他第一次出書的老爸作序,很有創意噢,不小心還會忽悠成一段文壇佳話呢。”
那晚,我們父女間這種常有的半調侃似的對話就這樣簡潔而隨意的結束了。說真的,那以后的幾天里我根本就沒把女兒的話放在心上。一是我這個老爸在家中被女兒友好地忽悠已屬常態;二是作為海南中學理科實驗班的一個小女生,她的學習壓力夠重了,她需要面對的東西太多了,她真的很辛苦呢,哪有什么時間和心情給他老爸的一本散發著陳舊氣息、歲月痕跡的破書作序?
我的驚喜或者震撼發生在四天后的那個晚上。
像往常一樣,我進門后總要先到女兒的房間和她打個照面,這時女兒不經意的告訴我:“老爸,序寫好了,你拷過去看看吧。”于是,我第一次讀到了這篇放在本書卷首的,僅讀了三分之一就被感動得心雨滂沱、老淚縱橫的叫作《陳情表》的序……
(注:本文為散文集《佛門塵緣》一書后記)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