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不能沒有她

小的時候，我的后頸皮下長了一顆碗豆大小的瘤子，摸上去，感覺到明顯存在，不硬不軟，不痛不癢，于生活也無大礙，所以也就沒有理會它。春夏秋冬，年復一年，我從農村走進學校，又從學校步入機關，隨著年齡的增長，后頸上那調皮的瘤子也在悄悄地長大，不知不覺竟有鳥蛋般大小，且大有與日俱增的勢頭。

一天，我在穿衣服時，妻子替我拉扯整理衣領，突然發(fā)現(xiàn)了它，“啊”地一聲尖叫起來。我滿不在乎，向她解釋，它很早就有，已經伴隨著我?guī)资炅耍瑳]什么關系的。她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像審判官一樣，追根溯源，反復詰問，一邊埋怨我，怪我輕率對待，沒有早點告訴她，一邊拿起電話就與她一個在湘雅附二醫(yī)院當外科醫(yī)生的表弟聯(lián)系，敦促我馬上就去醫(yī)院診斷治療。我說這一段時間工作太忙，待以后再說吧。她一聽急了，一連聲地不行不行堅決不行，大有不聽她安排決不準我跨出家門半步的架勢。

我拗不過她，只好在她的“挾持”下去了醫(yī)院。她表弟雖然當天不值班，但還是破例為我接診，一陣認真細致地觀察、觸摸、詢問以后，得出結論，我生的是一良性皮下脂肪瘤，雖然對身體健康沒有太大的影響，但還是動手術切除為好，以免天長日久發(fā)生變異。妻子聽說以后，不由分說，當即做主，請她表弟親自主刀，馬上替我進行手術。

熟人好辦事，在她表弟的關照下，一切手續(xù)在簡便、快捷中高效完成。走進手術室，我趴在手術臺上，任憑醫(yī)生和護士一陣擺布，麻醉、開口、割除、止血、縫線、包扎……不到一個小時，整個手術在順利中成功完成。

妻子一直在門口守候，見我順利出來，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地來。她高興地迎了上來，望著我纏滿紗布膠帶的頸項，急切地想察看我手術后的傷口，心痛地擦拭著我衣領邊沾滴的血跡，一而再、再而三，關懷備至地問我手術時痛不?手術后感覺怎樣?

此時此刻，我無語作答，望著妻子，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一股暖流從心底升起，迅速傳遍了全身……我似乎這才發(fā)現(xiàn)，與我朝夕相處、相隨相伴、同艱苦、共患難的妻子竟是那么的可親、可愛甚至于可敬，我竟是那么缺失不了她、離不開她啊!

記得那是1982年，我還在湘潭地區(qū)財稅局工作的時候，人事科嚴肅認真、和藹可親的許科長不僅關心我的工作學習進步，還十分關注我的個人婚姻問題，積極、熱心地為我牽線搭橋，物色對象，使我有幸與妻一見鐘情，從相識、相知到相愛，走到了一起。那時候，我從農村出來，讀書兩年，剛參加工作，每月工資30多元，經濟上不說是窮困潦倒、一貧如洗，那也是囊中羞澀、家無底實。她一個在省會城市長大并參加工作多年的姑娘，論出身地域，論經濟條件，論相貌氣質，我都不能與她同日而語，存在著一定的差距。但她看中了我的誠實、好學和上進，在與我接觸不到一年后，毫不理會母親的種種顧慮和想法，自行其是、義無反顧地與我一起去民政局領取了那委以相許一定終身的紅本本。結婚時，房子是公家的，床鋪是公家的，桌子、凳子、煤爐子都是公家的，只有棉被、枕頭和人才是自己的。沒有彩禮，沒有酒宴，更沒有花燭焰火、賓客滿座。在簡陋的單身宿舍里，一張結婚照，兩套新衣服，幾包糖果和檳榔，一幫子同事、朋友的登門祝賀，算是舉行了一場“熱鬧”的婚禮。她信任我，理解我，沒有怨言，沒有奢求，與我攜手人生、同甘共苦、互勉互勵、相濡以沫，一步一步走過來了。

在她的攙護下，到了家中。她儼然一副“領導”的架子，以上級對下級的口吻，要我什么事都不干，什么事都不想，一切聽她安排，毫不客氣、不由分說地把我按到床上，反復叮囑，要我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地躺下養(yǎng)傷。然后，跑上跑上，忙前忙后，把我需要的生活學習用品擺放到床頭柜上，替我到單位向領導請假，到街上買來營養(yǎng)滋補品……一切都安排得周全有序、熨熨帖帖!

望著她忙碌的身影，我想起了我們初建家庭的艱難時期……

那年，我們結婚以后，先后從湘潭調到了省會長沙，她在一家企業(yè)工作，我也進了省級機關。初來乍到，雙方單位都安排不了住房，又因夫妻倆工薪微薄，無經濟實力租房居住，只好寄住在河西榮灣鎮(zhèn)窯坡山岳母家中。岳母、妻兄、妻妹，一家三口，住在一棟七十年代建湘江大橋時安置拆遷戶的“筒子樓”里，前后兩間外加一廚一廁，不到二十平米面積，本來就十分狹窄，我們的加入，更加擁擠不堪了。那時候，我們睡里間小屋，岳母與妻妹睡稍大一點的外間，妻兄就沒有固定的棲身之地了。那些日子，可苦了妻兄，每天晚上，要等大家都睡了，他才能從墻角邊拖過鋼絲床，打開擺放在過道上，鋪上被子，臨門而寢。如此連累岳母一家，但又沒有其他辦法可想，苦惱呀，內疚呀，為此我終日怏怏不樂，局促不安。與我截然不同的是，妻子上班路途遠，勞動強度大，且“三班倒”輪換，比我辛苦得多。面臨居無定所的尷尬處境，她卻若無其事，樂觀得很，從沒有吐過半句怨言，也未見一絲愁容展現(xiàn)。每天下班回家，買菜、掃地、洗衣、織毛衣，里里外外，忙個不停，為的是不讓我插手家務，騰出更多的時間看書學習。我知道，她了解我的心思，自己也隱含苦衷，但她不露聲色，暗自擔承，為的是減輕我的思想壓力。在她的關心、鼓勵和支持下，我專心致志，刻苦學習，拿到了中南財經大學函授本科文憑，并獲得經濟學學士學位，工作上也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可喜成績，在單位年年被授予先進工作者稱號，并在短時期內一年一個臺階被提拔重用……

“來!趁熱喝了。”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汁，來到床前。“什么東西?”我還沒有回過神來，傻呆呆地。“你放心，不會害你，我托人弄來兩條柴魚，熬成湯，喝了它，養(yǎng)傷口的。”話語里充滿了關愛和溫馨。我接過碗，聞了聞，一股濃濃的香氣撲鼻而來……

俗話說，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我說，還要加一大喜，“乖兒落門庭”。那一年，兒子呱呱墜地，白白胖胖，人見人愛，我們全家歡天喜地，沉浸在無盡的幸福和歡樂之中。然而，甜中有苦，樂中有愁，隨之而來的是，孩子的照料和帶養(yǎng)成了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大難題。這個時候，我已是單位的骨干，挑起了大梁，任務重，工作忙，出差多，加班多，極少顧及家庭，家務的擔子就全落在妻子肩上。孩子出生還未滿月，上級一項工作交辦下來，事關重要，時間緊迫，處長左右為難，欲言又止，我二話沒說，主動請纓，領了任務就走。一出去就是兩個多月，家中的一切全甩給了她，個中的艱難酸楚不言而喻。她就是這樣，無聲無息，無怨無悔，一邊堅持工作，一邊操持家務，柴米油鹽醋，鍋盆瓢勺碗，縫補漿洗抹，起早摸黑，日夜操勞，苦掙著強撐著硬是把一個嬌嫩細崽從哇哇啼哭，到呀呀學語，蹣跚行步，再入幼兒園，上小學，進中學，讀大學，出國讀研，拉扯成人，培養(yǎng)教育成一個知情通理、好學上進、矯健英俊的帥小伙子。她付出得太多太多，而我卻做得少之又少，既愧為人父，又愧為人夫。

“快喝啊!還等什么?”見我愣愣地在那里癡想著，妻子催促起來，像大人命令小孩似的，但我明顯感覺到了話語中蘊含著親切、關愛。我知道，這個時候要使她滿意高興，惟一該做的，就是無條件地服從“命令”，趕快將這碗湯喝下肚去。

說起來，我老家在農村，我也在鄉(xiāng)村山野摸爬滾打了近二十年，免不了有一些親朋戚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登門造訪，哪怕來人家境貧寒、身份卑微、穿著寒酸，她也從不嫌棄和厭煩，熱情接待，笑臉相迎。客人還未落座，一杯茶、一支煙、一盤水果就遞上來了。父親在世時居住在湘西懷化，繼母當時也遠居懷化，我工作太忙，顧不及問候兩位老人，她卻不忘經常電話過去，關懷備至，噓寒問暖。一到生日節(jié)慶時期，不用我說，早把款子匯了過去，以示下輩的一份孝敬。老人家從舊時代過來，艱苦生活慣了，省吃儉用，舍不得花費，她就慷慨解囊，千方百計想方設法將電視機呀、洗衣機呀、床單棉被呀、毛衣毛褲呀、食品茶葉呀、營養(yǎng)滋補保健品呀等等，或托人帶送，或打包郵寄過去。每每想起這些，我心里總是樂滋滋的，別提那股高興勁兒了。

猛然間一抬頭，我發(fā)現(xiàn)妻子站立一旁，像一位認真執(zhí)著的藝術家正在欣賞著自編自導的一場精彩表演似的，看著我一口一口地喝著魚湯，臉上蕩漾出燦爛的笑容……

我的生活，就像這碗里的魚湯，可口、味美，極富營養(yǎng)價值，補身，補腦，補心，還補精神!

在我的生活里，缺少不了這碗飄著清香溢滿濃情的魚湯，更不能沒有烹飪制作捧遞上前這碗魚湯的她!

責任編輯:黃艷秋插圖: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