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是追溯到19年前的一樁事了。
當時,遠在西安《小說評論》雜志社的一位筆友,給我寄來了好幾本雜志。其中的一本雜志是四川省成都市的《當代文壇》雜志(1991年第四期)。我在該雜志上第14頁偶然讀到了一則新書出版簡訊,大意是說:“《創作與構思藝術》(彭華生,錢光培選編)即將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欲購者請直接向當地新華書店或人民文學出版社預訂,否則零購無望;它對青年創作者,包括業余作者更具有諸多效益……”因此我很想能買到此書,一讀為快。
那時,我為不知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具體通訊地址而犯愁。
一天,我騎自行車到當地鄉文化站去借書看。這個鄉文化站站長也是一個文學愛好者,在他那間比較簡陋的房屋里有一個大書架。我無意之中在他一大摞一大摞的藏書中看到了一本《當代》雜志。我驚喜地發現那本雜志恰是由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出版的。《當代》雜志扉頁,赫然寫著主編:秦兆陽。
于是我第一次提筆給素不相識的秦兆陽寫了一封滿滿4張紙的信。信中,我很真誠地告訴秦兆陽,我從小愛好文學,家境貧寒卻經常在外瞞著父母借錢買書;平時總積攢父母給的零錢去鄉文化站去借書看,希望秦兆陽先生在《創作與構思藝術》出版時替我買下,給我寄來后,我把書款匯還……
當時年僅18歲的我,年輕氣盛竟然給一位75歲高齡的老作家寫了這樣的一封信。但在我提筆去信之前,怎么也不會想到,為俺買書這件小事驚擾了一位早已離休在家,年老多病、行動不便的文化老人。
信寄出了。記不清過了多久,當我逐漸淡忘了這件事的時候,有一天下午我很意外地收到了鄉文化站站長轉交給我的一封北京寄來的信,正是秦兆陽的親筆信,蠅頭小楷一筆一畫極其工整認真。我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又驚又喜地發現信中還夾有一張面額10元的錢幣。這張錢幣好像剛從銀行里取出來的,一點皺折都沒有。
現把秦兆陽的復信抄錄如下,以饗讀者。
朱水兵同志:來信收到。你熱愛學習,渴望得到書籍,這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今年75歲,早已離休在家,年老多病,行動不便,住處離郵局較遠。所以家里雖有些適合你讀的書,郵寄很不方便,我的孩子每天上班,回家后要照顧老人和小孩,零碎事太多。只好寄去10元錢,供你買書之用。我不到出版社上班,《創作與構思藝術》何時出版我不一定知道,我可以留心,如知道出版了,也許會給你寄去,但年老易忘,要記住這事很難。錢收到后請回一信。祝學習進步。1991年9月8日。
1992年6月16日,我給秦兆陽匯去30元錢,并在信中說明這30元錢的用意,一為還秦兆陽供我買書之用的10元錢;二是希望秦兆陽拿我的錢買些滋補品。我只想以這份誠心來感謝他對一個農村孩子的知遇之恩。
未料,秦兆陽收到我的30元匯款就另用一張匯款通知單于同年同月28日把這30元悉數退還給我,并在匯單附言欄里用圓珠筆歪歪扭扭地書寫著一行小字:請不要再麻煩一個年已70多幾歲的老年人。一直以為,我和秦兆陽的忘年交還會繼續下去,哪想未等我擬上北京看望他老人家,突然在1994年11月17日收到一封寄自人民文學出版社秦兆陽同志治喪小組的訃告。文內說:“中國共產黨優秀黨員、當代著名作家、文學評論家和杰出的編輯家、人民文學出版社編審《當代》雜志主編秦兆陽同志因病于1994年10月11日下午6時在北京不幸逝世,終年78歲?!?/p>
我至今記憶猶新,捧讀秦兆陽逝世的訃告是個風雨如晦的日子。我心中的“太陽”落了。我木然地把秦兆陽生前給我的復信并那張贈送給我的10元錢幣,擺在面前,睹物思人,流下了悲慟的眼淚。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的惰性和不才令自己汗顏,也辜負了秦兆陽生前的厚望。
直至今天,我仍然悉心珍藏著秦兆陽的遺信與10元錢。秦兆陽已然作古,重睹遺墨,更增添了我對熱情獎掖后進的秦兆陽先生的崇敬和懷念。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