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下一個高科技垃圾場

自20世紀中葉以來，電腦科技日新月異，大大加速人類創新速度，但其衍生出的環保浩劫也前所未有。每年從歐美發達國家淘汰的舊電腦數以百萬計，其中相當一部分被運往非洲。繼亞洲之后，非洲正在淪為下一個高科技垃圾場，無數貧困兒童的生命面臨威脅。

“索多瑪和蛾摩拉”——《圣經》中的罪惡之地，現在被人們用來稱呼加納首都阿克拉。每年有數千萬噸的高科技垃圾從發達國家經海運被傾倒至這里。阿克拉市郊的克倫瀉湖流淌著像石油一樣濃黑粘稠、散發出陣陣惡臭、已經不能再被稱為湖水的液體。河岸一邊是貧民窟，生活著靠撿垃圾為生的貧民;另一邊整日里火光沖天，一堆堆從廢舊電腦、冰箱、電視機上拆下的電路板、塑料零件、電線、插頭等垃圾被焚毀，所產生的毒氣濃煙將整個城市都裹了進去。

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濃煙里，一個瘦小羸弱的身影正穿梭其中。火光映襯下，這個名叫俾斯麥的14歲小男孩一手緊握一只舊口袋，一手拉著一根拴著擴音器的繩子——除了身上的T恤和褲子，口袋和擴音器是他全部的財富。俾斯麥每天的工作就是通過擴音器上的磁鐵搜尋被焚燒的垃圾灰燼里殘留下的金屬碎片。當他手里的口袋被裝到半滿時，他就可以用這些金屬碎片換回一些米和一只番茄，如果幸運的話，作為獎勵有時能得到一只烤雞腿。

在阿克拉還有數百個像俾斯麥一樣生活在高科技垃圾堆里的貧困兒童，其中相當一部分人因此送命。他們直接用嘴咬電腦零件，用石塊砸碎顯示屏，掏出里面的主板部件焚燒從而得到塑料零件里的金屬，他們的胸腔里充滿了泡沫塑料燃燒產生的有毒氣體，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肺部的劇烈疼痛。

2002年，美國硅谷有毒物品聯合會曾公布了一份題為《出口惡果:亞洲變為高科技垃圾場》的調查報告，指責美國將許多含毒的電腦垃圾以“循環再造”名義運往越南、印度、中國、菲律賓等亞洲國家變相棄置，嚴重污染當地環境。2009年，聯合國調查報告顯示，歐美工業國家高科技垃圾出口的終點站正在轉向非洲，每年被運至非洲的高科技垃圾達5000萬噸。

1989年《巴塞爾公約》中明文規定，禁止發達國家擅自將高科技垃圾向發展中國家轉移。當時，172個國家都同意簽署，只有3個國家反對:海地、阿富汗和美國。美國環境官員十分清楚，如果同意簽署，那么美國國內每年都會增加4000萬臺被淘汰的廢舊電腦。

與美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歐盟在《巴塞爾公約》的基礎上又公布了一系列針對電子產品回收的環保指令，德國、英國等國更補充修訂了多條法規。根據德國法律，向加納運輸高科技垃圾者一旦被抓獲將面臨多年的牢獄之災——理論上而言。

事實上，德國聯邦政府調查發現的實際情況與理論截然相反。僅從德國每年就有10萬噸高科技垃圾流出。在德國，一臺被淘汰的電腦顯示器以合法方式回收處理需花費3.5歐元，但如果被裝進集裝箱運往加納只需花費1.5歐元。“漢堡港是一個重要的中轉站。”來自漢堡“生物極”環境研究所的克魯特·桑德說，“此外還有比利時的安特衛普和荷蘭的鹿特丹。”桑德在此前的數月一直深入第一線追蹤調查，在他的研究報告即將發表前的某一天，他收到了一個匿名電話，威脅他小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在研究報告中桑德稱，很多從事這項大買賣的都是一些打著“回收再利用”旗號的回收公司。對于這些所謂的“電子零件出口商”，德國海關和海上刑警都曾試圖查處，結果卻令人失望。因為法律并未明確規定，什么樣的電腦才算高科技垃圾，而同時，出口二手電子產品是法律允許的。對那些即使已經用了20年的舊電腦，是算作垃圾還是修理后可以繼續使用的二手電子產品，法官也無法做出最精確的司法解釋。

俾斯麥來自加納中部的泰奇曼，在父親失蹤、母親遭遇車禍身亡后，他經同村男孩的介紹來到阿克拉討生活。在阿克拉近郊的阿克博克布羅希爾區——這里剛剛被聯合國確認為全球最大的電子廢料傾倒場之一——俾斯麥終于找到一份工作。他迅速適應了這里的工作環境并了解了工作的“潛規則”。這里有著涇渭分明的等級界限:位于金字塔頂端的是“電子產品進口商”，他們負責接洽“外商”，將修理組裝后的舊電腦賣給當地人。“德國人比較愛護電腦，英國人很糟糕，打開從英國運來的集裝箱，有30%都是完全沒用的垃圾。”當地“科菲電子”的老板尼尼克伊頗有經驗地說。屬于第二階層的是25歲左右的年輕人，他們占據了各個垃圾焚燒點，專門負責從兒童手中低價回收垃圾焚燒后產生的貴金屬，然后轉手賣給附近港口的鑄造廠。俾斯麥每搜集半袋的金屬碎片就能獲得2加納塞地(大約1歐元)。第三階層是一群18歲左右的年輕人。他們每天推著車，交付少量金錢從第二階層手里拿到舊電腦，砸碎顯示器挑出尚能使用的電路板，挖下鍵盤賣給當地電子經銷商。而像俾斯麥這樣的8-14歲的兒童屬于最低的第四階層。他們甚至沒有接觸垃圾的權利，只被允許在灰燼中搜尋金屬。但同時他們是災難最深重的一群:毫無防護措施地裸露于鉛、鎘、砷、二惡英、呋喃、多氯聯苯等有毒物質中，最先罹患頭痛、胃痙攣和皮膚病，他們的神經系統、腎臟、血液和大腦都在日復一日地遭受毒害。根據德國的相關規定，每立方米空氣中鉛含量高于0.5毫克即算超標，而僅一臺顯示器的顯像管里就含有1.5千克的鉛。包括鉛在內的很多電子產品中含有的貴金屬都是能夠致癌的危險物質。

14歲的俾斯麥還無法理解這一切。對他來說，未來最大的夢想是擁有一只足球，他正為這一目標努力攢錢。

[編譯自德國《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