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汪曾祺小說開篇的時空往往是不確定的,模糊的,甚至只出現了 “這個地方”、”那地方”、“這條河”等指代性的用詞。并且緊接著就是對這個地方風俗的描繪,尤其是這個地方取名由來的詳細介紹。本文指出這個細節,并從汪曾祺本人及其創作風格等入手分析該細節處理。
關鍵詞:汪曾祺 時空 沈從文 風俗 中國畫
【中圖分類號】:J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2-0021-01
汪曾祺小說的開篇總是顯得漫不經心。原因在于一般小說開篇會交代時間地點,而在汪曾祺的小說中,開篇的時間空間往往是不確定的,模糊的,甚至只出現了“這個地方”、“那地方”、“這條河”等指代性的用詞。并且緊接著就是對這個地方風俗的描繪尤其是對地名由來的詳細介紹。
《受戒》是汪曾祺小說中的名篇。小說開篇第一句就是“明海出家已經四年了。他是十三歲來的。”一下子,似乎就把時間鎖定了,“現在”是在明海出家的四年后,但這個“現在”又是模糊的,“現在”是什么時候,小說沒有交代。接下來一句“這個地方的地名有點怪,叫庵趙莊”交代了小說的地點,并花筆墨介紹了“庵趙莊”的取名由來。在《大淖記事》的開篇中,這個細節處理就更加明顯了。小說一開始就寫道:“這地方的地名很奇怪,叫做大淖。全縣沒有幾個人認得這個淖字??h境之內,也再沒有別的叫做什么淖的地方。據說這是蒙古話。那么這地名大概是元朝留下的。元朝以前這地方有沒有,叫做什么,就無從查考了。淖,是一片大水……”一句“這地方……”開始,汪曾祺便設了整整一個章節,用如此長的篇幅來介紹大淖地名的來由與含義。據《汪曾祺傳》里介紹,這個“淖”字,汪曾祺用了幾十年的時間思考和考證。除了汪曾祺治學的嚴謹,更重要的是,這反映出他對風俗的重視。
小說開篇對時空的淡化處理,在其他文本中也隨處可見?!懂惐返拈_篇是這樣寫的“王二是這條街的人看著他發達起來的。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就在保全堂藥店廊檐下擺一個熏燒攤子?!痹谶@里,小說甚至直接告訴你時間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地點是“這條街”。《故里三陳》開篇也一樣:“我們那地方,過去極少有產科醫生?!苯酉聛硎且淮蠖螌Α澳堑胤健碑a科醫生風俗的介紹。同樣的處理在《禮俗大全》中得到體現:“這條叫淮提河,因為河上巷子里有一個小庵淮提庵。這條巷子也就叫準提巷……”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在傳統規范的小說中,時間、空間、人物是構成故事的幾大要素。但在汪曾祺的小說中,時空因素在文本中并不占有優勢。相反地,時空被有意地淡化了。淡化的同時,汪曾祺又對這個時空里的風俗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描繪,呈現出鮮明的反差。對小說時空的把握和作者對創作對象的審美觀照、領悟方式和表現方式密不可分。由此,對這個細節處理的分析自然離不開對汪曾棋本人及其創作風格的分析。
汪曾祺出身于江蘇高郵的一個舊式地主家庭,祖父有功名,父親極富生活情趣,工于繪畫,會擺弄各種樂器。汪曾祺自幼耳濡目染,博學多識,情趣廣泛,愛好書畫。開明的家庭氣氛,寬松的生活環境,不僅影響了汪曾祺的性格為人,也在其創作題材和風格上留下了印痕。汪曾祺的作品大多自然閑散,舊學色彩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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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對汪曾祺的影響也是不容忽視的。沈從文創作了一系列湘西題材的鄉土小說,醉心于對湘西邊地自然風物的描繪,展現了一個清新純凈的牧歌世界。汪曾祺作為沈從文嫡傳弟子,他將沈從文對于風俗畫的描繪推向了極致。汪曾祺以三四十年的江蘇高郵地區為原型,創作了一系列展現其特有地域風情的風俗畫短篇小說。這些小說大多和他的童年記憶有關,很少有直接反映現實生活或歷史的題材,也沒有波瀾壯闊的宏大敘事。很多時候,他只以一顆靜觀而自然的心,用平淡如水的言語敘說市井村落的細碎瑣事,去營造一種“和諧”的氛圍。汪曾祺在其《自選集。自序》中就說到,他認為他的作品因為缺乏崇高和悲壯的美,他追求的是“和諧”。這似乎也就昭示著他的小說里沒有太強烈的對時空的指向性。因為對歷史與現實的描繪是一種對時間和空間的敘事,基點在于時空。而汪曾祺那些風土人情的小題材,似乎更多的是要表現某種靜止的橫向的狀態,傳達某種平和的情緒,也就是他所說的“和諧”。在這樣的故事里,似乎沒有必要追尋過去或未來,時間可以是,也更適合是緩慢的或暖昧的。正是這種緩慢或曖昧讓小說中那種平和而溫情的氛圍可以充分地彌漫開來,從而定格,有如一幅畫。
另一方面,這樣的處理與汪曾祺本人對中國畫的喜愛及其在作品中對中國畫技法的融合運用也有一定關系。汪曾祺接受到較多中國傳統文化的熏陶,加上父親通繪畫之道,他自幼喜愛書畫,也學過作畫,并嗜看風俗畫。他喜愛中國畫,如宋代的《清明上河圖》、《踏歌圖》,清代的《鬼趣圖》、《老鼠嫁女》等等。并且他還學過傳統的畫論。中國文論歷來就有詩畫相通乃至文畫相通之說,所謂“文者無形之畫,畫者有形之文二者異跡而同趣”。因此,在他的小說中出現了眾多風俗畫面,甚至借用中國畫的技巧寫作小說也就順理成章了。而中國畫講求寫意,講求神似,這與汪曾祺對小說的理解又有共通之處。汪曾祺曾說過自己的小說和繪畫之間的聯系:“我的小說也像我的畫一樣,逸筆草草,不求形似?!奔热煌粼逍≌f創作存在這種不講求形似而重神韻的傾向,那么對時空的淡化處理也就很貼切地表達了汪曾祺創作中寫意的意圖。由此,就不難理解汪曾祺小說開篇對時空有意淡化的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