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十八世紀下半呻到十九世紀初的數十年間,法國社會經歷了巨大的變革和震蕩,古典主義存在的政治和經濟基礎受到猛烈沖擊,作家和藝術家迫切希望掙脫古典主義的清規戒律的束縛,要求掀起一場思想和文化領域的解放運動,法國浪漫主義應運而生。本文試圖從法國浪漫主義者和現代性的主要特征入手,通過對權威和標準的態度、對現時的感受以及對美的體驗這三方面探討兩者之間的關系,從而揭示法國浪漫主義者目光中的現代性特征。
關鍵詞:法國 浪漫主義者 現代性 現代目光
【中圖分類號】:1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2-0080-02
“法國浪漫主義者的現代目光”,選擇這樣一個論題t無疑在為自己鋪設陷阱。何謂“浪漫主義者”?何謂“現代目光”?何謂“現代性”?對于其中任何一個概念,學術界向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為了避免落入陷阱,本文不去辨析相關術語的確切定義,也不想贅述法國浪漫主義運動的來龍去脈,而試圖從法國浪漫主義者和現代性的主要特征入手,通過對權威和標準的態度、對現時的感受以及對美的體驗這三方面探討兩者之間的關系。從而揭示法國浪漫主義者目光中的現代性特征。
提起浪漫主義者,對法國文學史略知一二的人首先會想猻他們是古典主義的反對者。的確,法國浪漫主義者是以權威和標準的叛逆者的姿態出現的。曾經風光無限的法國古典主義在統治文學、美術、音樂、建筑等領域長達兩百年后,逐漸成為法國思想和文化發展的枷鎖,在傳統思想的捆綁下,人們普遍感到壓抑和窒息。
從十八世紀下半葉到十九世紀初的數十年間,法國社會經歷了巨大的變革和震蕩,古典主義存在的政治和經濟基礎已經受到猛烈沖擊,岌岌可危,啟蒙運動和法國大革命如同兩劑強心針,把“自由”精神注入人心。作家和藝術家為自由搖旗吶喊·迫切希望掙脫古典主義的清規戒律的束縛,要求掀起一場思想和文化領域的解放運動,浪漫主義應運而生。
古典主義者推崇模仿,浪漫主義者則堅決拒絕模仿。前者強調表現普遍的人性和情感,后者則注重抒寫個人獨特的內心與情懷。浪漫主義者“不會去尋找任何超越于他(們)正常的、自發的自我之上的模式并模仿它,相反他(們)獲得的是一種他人因害怕習俗而放棄了的自我表達”(歐文。白璧德,2003:29)。
法國浪漫主義者不僅表現出對傳統和權威的叛逆,而且拒絕制定任何新的標準和規則。“被人們冠以浪漫主義者雅號的巴黎青年作家和青年藝術家們,沒有任何藝術創作的綱領,也沒有任何共同的目標:他們不用新規來取代舊章”(休’霍勒:1992:3)。 而且,那些所謂的“浪漫主義者”否認自己浪漫主義者的身份,因為他們清楚,將自己納入某個流派或團體就預示著自己的獨特個性要被湮沒。
美國著名評論家白壁德認為,這種拒絕依賴權威對事物進行取舍的叛逆精神正是現代精神的體現。奧克達維沃·帕茲也把叛逆精神作為現代時期的主要標志。事實上,從超現實主義到荒誕派,現代文化的各個流派或思潮都不同程度地具有拒絕權威和反叛傳統這一特點。面對權威和標準,法國浪漫主義者的目光中閃爍著現代性的特征,而這種現代目光無疑對以后的文化思潮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法國浪漫主義者的現代目光還體現在他們對“現時”的感受層面。在浪漫主義出現以前,從未有人對“現時”如此敏感、如此關注。繆塞在《一個世紀兒的懺悔》中描寫的那種揮之不去的彷徨不定與不知所措的感覺,是他同時代青年的共同感受:“當時青年人的生活包括三個要素;在他們的身后,是一個永遠被摧毀了的過去,但是,幾個世紀以來專制政體的所有陳腐僵化的東西仍在它的廢墟上蠢蠢欲動;在他們的前面,是一個廣闊地平線呈現的黎明,是未來的初昏的光明;而在這兩個世界之間……有著某種類似海洋的東西,把舊大陸和年輕的美洲分隔開來,我不知道是什么模糊不清、飄浮不定的東西,是一個波濤洶涌、海難不斷的大海,不時地在遠方有點點白帆或噴吐出濃濃蒸汽的船只穿過其間;總之,眼前的世紀,把往昔與今朝分離開來,既非往昔,也非今朝,但它同時又既像是彼又像是此,而在這個世紀中,人們并不知曉自己每走的一步,是踏在一粒種子上,還是踩在一份殘羹上”(繆塞,2002=17)。19世紀20至40年代,法國青年集體表現出美其名日“世紀病”的心理病癥。他們普遍感覺自己正在經歷的現時是“模糊”、“空洞”、“不確定的”。他們生活在一個定位不明的時期,“介于一個享有盛名但卻己經消失的過去和一個人們只能幻想的未來之間”(伊夫·瓦岱,200h 54)。對于貴族來說,大革命使他們失去了天堂,他們被悲觀頹唐的情緒包裹著,感到人生虛幻,命運多舛其他人則對啟蒙運動提出的“理性王國”深感失望,他們對資產階級革命中宣揚的“自由、平等、博愛”的幻想逐漸破滅,對資本主義的社會秩序也日益不滿。
法國浪漫主義者大多對現實極度失望。一方面,他們對傳統的生活方式念念不忘,另一方面,當代的社會價值又讓他們無所適從。他們對這種介于過去和未來之間的“現時”感到困惑。伊夫·瓦岱認為,這種不安和一個即將誕生的“時代到來之前的徘徊”很可能就是構成現代性本身的要素(伊夫·瓦岱,2001)。
浪漫主義運動以后,作家對“現時”表現出日益濃厚的興趣,“現時”成為現代文學作品中一個重要的主題。現代派鼻祖波德萊爾要求藝術家“立足于自己的時代,不要看不起反映當代生活的主題,相反,應該重視時尚,重視轉瞬即逝的現時和那些我們看到一次以后就再也看不到的事物”(伊夫·瓦岱,2001:39)。波德萊爾理解的這種現代性很大程度上承襲了浪漫主義對“現時”所表現出的敏感性。所不同的是,波德萊爾“將浪漫主義者眼中的失望現時轉變成了一種英雄現時”(伊夫·瓦岱,2001:41),因為在他看來,現代人所面臨的悲慘現時恰恰是現代人的偉大標志,其中隱藏著“神秘的美”。伊夫·瓦岱說:“這種逆反關系使得波德萊爾的現代性區別于浪漫主義的現代性,并獲得了它的獨立地位”(伊夫·瓦岱,2001~41)。現代文學大師喬伊斯更是把對“現時”的觀察挖掘到了他人無法企及的深度。他采用意識流的敘述方式,借助他那柄偉大的顯微鏡,拍攝下人物未經理性控制或邏輯編排,如行云流水般的意識活動。抓住了看似觸手可及實則捉摸不定的轉瞬即逝的“現時”。伊夫·瓦岱說“現代性首先是一種新的時間意識,一種新的感受和思考時間價值的方式”(伊夫·瓦岱,2001:43)。盡管法國浪漫主義者感受“現時”的方式與后來的現代作家不盡相同,但他們最早帶著現代目光,用一種嶄新的時間意識去關注“現時”,而且,他們獨特的“現時”意識深深影響著現代文化。
如果說對權威和標準的叛逆和對“現時”的感受分別構成了法國浪漫主義者的現代目光的靈與肉,那么他們對美的獨特體驗則是包裹著靈與肉的華麗外衣。法國浪漫主義者都是崇美主義者,然而,他們對美有著不同于傳統的體驗和思考。<波德萊爾在E1846年的沙龍》中寫道:“在我看來,浪漫主義是美的最新近、最現時的表現”(波德萊爾,2002;192)。
法國古典主義以明晰、逼真、克制、崇高、典雅為美的標準。法國浪漫主義者則用一種全新的目光去發掘“新近的”、“現時的”美。他們慣用對比和夸張,推崇想象力的無窮,尤其重視“丑”的事物美學價值。雨果在浪漫主義宣言《(克倫威爾)序》中提出:“近代的詩藝也會如同基督教一樣以高瞻遠矚的目光來看事物。它會感覺到萬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感覺到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惡與善并存,黑暗與光明相共”(《歐美古典作家論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二),1981;124);“古代莊嚴地散布在一切之上的普遍的美,不無單調之感;同樣的印象老是重復。時間一久也會使人厭倦。崇高與崇高很難產生對照,于是人們就需要對一切都休息一下,甚至對美也是如此。相反,滑稽丑怪卻似乎是一段稍息的時間,一種比較的對象,一個出發點,從這里我們帶著一種更新鮮更敏銳的感覺朝著美而上升”(《歐美古典作家論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二),1981:127)。
法國浪漫主義者獨特而富有現代性的美學觀尤其體現在法國的浪漫主義繪畫上。法國古典主義畫家醉心于崇高的主題和題材,他們冷靜、理智、沉穩,竭力控制激情,表現敬穆和諧之美浪漫主義畫家則把目光轉移到普通人身上,他們放棄典雅,特意選取具有感情張力的題材,用色鮮艷強烈,尤其善于表現在特定環境中特殊的外界刺激與內心感情發生的沖突,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比如,席里柯創作的《梅杜薩之筏》第一次用表現崇高主題的手段描繪普通人面對生死考驗時復雜而強烈的感情。
此外,風景畫在傳統的法國古典主義繪畫中是一種不登大雅之堂的繪畫形式,風景往往作為人物的陪襯出現。法國浪漫主義者用他們的畫筆賦予風景畫前所未有的重視,并把自己對自然的特殊感情傾注其間。傳統上難以入畫的荒村古津、丑石枯樹在他們眼中也充滿了無限韻味和深刻寓意。波德萊爾后來提出“以丑為美、化丑為美”的詩歌理論必然深受浪漫主義美學觀的影響,而波德萊爾的這種美學觀是現代文學,尤其是現代派遵循的原則之一。
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中說,在統治宇宙萬物,為一切提供判斷標準的上帝離開他的位置后,唯一的、神圣的真理就被成百上千個相對真理所取代,于是,現代世界誕生了(米蘭-昆德拉,2004)。從某種意義上說,法國浪漫主義者就是推翻“上帝”統治的人,是拒絕“唯一的、神圣的真理”的人。他們不羈于陳規舊律,勇敢地向權威挑戰,力求取消一切阻礙人自由發展的羈絆。雖然法國浪漫主義者在文學藝術等方面的表現并非盡善盡美,雖然法國浪漫主義運動經歷數十年的輝煌后迅速衰亡,雖然在它之后的巴納斯派、自然主義者群起而攻之,但是法國浪漫主義者對傳統和權威的叛逆精神永遠激勵和影響著后人,他們對“現時”的感受以及對美的體現中閃現出的現代目光不斷孕育和滋養著現代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