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女性成長小說中父權反叛的性別內涵

基金項目：天津師范大學校級青年科研基金項目

摘 要：1990年代以來涌現出大量在性別視角下以女性成長為主要關注點的小說，其中對父權的審視與反叛已成為此類小說一個重要表現方面。其中既有對父親的審視，也有對父親的依戀，還有對自身“戀父’’情結的冷靜反思，呈現出斑駁的色彩。這恰正反映出性別文化中的悖論。傳統性別文化中男性有明確性別定位，能夠順利完成自我確認，而女性成長則更易產生對父親既審視又依戀的精神姿態，因而呈現出更為復雜的樣態，也更富于性別文化意義。

關鍵詞：女性成長 父權 反叛 自我確認

【中圖分類號】：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2-0013-02

引言

成長對不僅指生理上個體生命發展過程，更重要是人在心智和精神層面的自我尋找和探求、融入整個社會體制的過程。文化學意義上成長源出于“英雄神話”，成長主題已成為中外文學中重要主題之一。長期以來女性成長雖然在文學作品中屢有表現，但濃厚的男權意識或暗藏其中的政治理念往往忽略女性生命本體真實體驗。1990年代以來女性作家筆下涌現出大量在性別視角下，以女性成長為主要關注點的小說，其中對父權的反叛己成為此類小說的一個重要表現方面，承載了較多性別文化意義，具有較強人文關懷意味。

一

對父權的反叛是確立自我的重要途徑，成為成長過程中一個重要環節，是青春期成長形態之一。個體意識到自我存在后，渴望成為獨立的成人。此時家庭失去了以往的溫暖，往日慈祥的父母變成了成長對立面。恰如一部國外一部成長的小說標題：“打死父親”。在男作家創作小說中不乏對父親的審視和叛逆，比如余華的《在細雨中呼喊》、梁曉聲《棄偶》、張煒《遠行之囑》等都其有“審父”意味。余華筆下父親代表著外界對處于成長期少年的冷漠和壓抑：王朔、朱文則采取調侃方法，將原本崇高的父親拉到了與子輩平等的位置，成為有著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正如心理學家所論述的父子關系一樣，只要存在父的權威，子便似乎只是一個非男性”。子輩由此產生的焦慮“不僅意味著一種性心理焦慮，而且意味著對自身主體職能的焦慮”。成長中少年對父親激烈反叛，源于青春叛逆心理和對祛除遮蔽、長大成人的渴望。從文化角度來看，是一種后象喻文化的表征，“審父往往只是一種形式，真正屬于內容的東西，乃是一種清醒的社會歷史和文化批判”。

“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家族或家庭中，族長或家長是合模(conformity)的標準。族人或家人的世界觀、社會觀、人生觀、模式行為、價值觀念、教育方式等等都得向他看齊……下一輩的人，尤其是女子，從小就被教導得必須對長輩尊敬、畏懼、小心、將就、自抑……這個父親意象輻射出一股權威主義(authorilarian)氣氛。”“父親”對女性心理成長的阻隔，不僅體現為父輩對子輩的遮蔽，也代表男性中心文化對女性性別角色的約束和壓制。男性成長中對父親的反叛表現了子輩與父輩之間的緊張關系，他們力圖以顛覆姿態來張揚自我，表達自己己然長大成人，而女性成長過程中的“審父”則呈現出更為復雜的樣態，也更富于性別文化意義。

二

在女性成長中父既是父輩文化代言人，也具有性別意義。鐵凝小說《午后懸崖》女主人公韓桂心五歲時在幼兒園將同伴小男孩推下滑梯，并導致死亡。兩個家庭貧富懸殊造成嫉妒心理是她此舉原因之一，但更深層心理原因是從單身母親張美芳那里繼承的對男性的報復心理。張美芳不堪忍受丈夫毆打和漫罵，拖著有孕之身毅然與他離婚。在女兒成長過程中不斷向其灌輸男性的殘暴，將一顆仇恨種子埋在韓桂心幼小的心靈里。此時在女兒心中“不在場”的父親不僅是父權象征，更代表著男權文化的暴力。方方《祖父在父親心中》、王安憶《叔叔的故事》等小說作品也不同程度地蘊涵了對父親／父輩的審視和顛覆。

在當代女性成長書寫中女作家從心理和潛意識層面挖掘少女成長過程中對父親的復雜感情，其中既有對父親的審視，也有對父親的依戀，還有對自身“戀父”情結的冷靜反思，呈現出斑駁的色彩。戴錦華從陳染的作品序列中，發現了一個深刻的創傷性情境：童年——少女時代的家庭的破裂，父親的匱乏。使她未曾順利完成一個女性的成長。[5]陳染曾在作品中傳達出了對父親強烈的依戀之情，“我熱愛父親般的擁有足夠的思想和能力‘覆蓋’我的男人，這幾乎是到目前為止我生命中一個最致命的缺殘。我就是想要一個我愛戀的父親!”

同時，陳染又表達了對戀父情結清醒的認知。《巫女與她的夢中之門》寫到父親代表的父權制文化對成長中女性的暴力和專制，表現出對父權的否定。在那首給《父親們》的詩句中寫道： “你要我仰起多少次毀掉了的頭顱／才能真正看見男人／你要我抬起多少次失去窗欞的目光／才能望見有綠樹蒼空／你要我走出多少無路可走的路程／才能邁出健康女人的不再鮮血淋漓的腳步?”詩題中復數人稱“父親們”指向整個父權秩序，但行文中“你”的稱謂似乎又是兩者之間的對話。在這急切的追問中，表現了對父親／父權的審視和質疑，同時也傳達出既清醒而又難以逃避的痛楚。

三

筆者發現在女性成長書寫中對父親的審視和依戀同時存在，兩者相互糾纏，這恰正反映出性別文化上的悖論。女性心理上的戀父又稱俄勒克忒拉情結。戀父情結是弗洛伊德根據戀母情結推演而得，但如果從女性主義角度考慮未免帶有男性經驗對女性想象的片面性。其中有所遮蔽，有所隱匿。波伏娃在《第二性》中介紹精神分析學的婦女觀時談到，弗洛伊德的所謂“戀父情結”是以男性為中心的，把女性心理生理和處境荒謬地歸結為性的“一元論”。其實，這一情結部分程度上源于現實中父愛的匱乏，而更為重要的原因是女性成長過程中文化資源的匱乏，“父親有母親所不能提供的東西”。對成長中女性而言“‘他’首先提供的是‘女性’所缺乏的‘力’……從更深層面上來看，‘父親／力’這一對應性概念，更多地來自傳統的文化心理、現實的社會(家庭)結構模式：‘父親’(男性、陽剛)／母親(女性、陰柔)” 。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部分女性對“父”的依戀心態。

成長女性自我意識覺醒，呈現出對“父”既依戀又反叛的姿態，而對現實生活中的母親形象往往并不認同，相反充滿了更徹底的反叛和否定。林白《一個人的戰爭》中母女關系冷漠疏遠，到蔣韻《落日情結》中女兒心中的陰霾，再到鐵凝《大浴女》中母女之間呈現出令人不快的齟齬和對抗。母親不能成為女兒在對父權的反叛后自身角色認同的歸宿。在傳統性別文化中，男性有明確性別定位，并能夠順利完成對自我的確認，而女性成長過程則更容易產生對父親既審視又依戀的精神姿態。

女性對獨立自我的發現在戀父情結的遮蔽下顯得異常艱難。陳染作品中戀父情結使小說中女主人公在今后的歲月中無法擺脫對年長者和諸如醫生、老師等男性權威者的迷戀。實際上，對優秀異性的欣賞是人類共有的心理，應建立在雙方平等自由的心理基礎之上，而絕不應是失去自我的仰望和崇拜。部分女性小說也表現了女性對父性戀人清醒拒絕，并由此獲得精神成長的過程。池莉《懷念聲名狼藉的日子》中豆芽菜選擇了平凡但真誠的知青小瓦；鐵凝《大浴女》中尹小跳也從對方兢的崇拜中走出，開始對真愛的尋找。“清除了偶像的心靈才是純凈高尚的心靈，超越了傳統的自我才是清醒自主的自我”，對于女性成長來說，尤其如此。無論是戀父的情結還是對父性戀人的迷戀都阻礙著獨立自我的形成，真正冷靜地實現對“父親”的審視，才能開始自我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