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的第二本書即將上市的時候,終于下定決心,和這個冬天下雪春天下沙的城市揮手說拜拜,帶上我少得可憐的行李和擁擠不堪的回憶,奔向那個盛產梅雨和小資情懷的地方。
關鍵詞:五年前 相遇 愛情 蝴蝶
【中圖分類號】:1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2-0097-04
1.
五年前,我騎車帶著蘇落在大學城里轉悠,走到天鵝湖邊的時候,我別有用心地問她,坐我的車有什么感受?話還沒有說話,車速已經很配合地降了下來。她垂首想了想說,你鏈子掉了。
然后我就飛快地跳下車,勾著脖子查看我的車鏈子,關鍵時刻,它怎么能說掉就掉了呢7我苦心經營的浪漫氣氛,瞬間演變成突如其來的尷尬。等我千辛萬苦地把鏈子重新裝好之后,兩只手已經黑得像兩塊焦炭。在這種情況下,我本來計劃好的走到情人坡的時候下車和她共賞落日,然后假裝不經意地牽住她的手的橋段只能宣告破產。
這是很沮喪的一件事,一直以來,我對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個地方特別是我白皙如蔥的手指一直充滿信心,可是今天,一面對我的兩只黑手,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如你所知,后來我沒有牽到蘇落的手。看落日的時候,她的手一直在我鼻子底下規規矩矩地放著,似乎在靜悄悄地等待什么,可是,我連碰都沒有碰。
從頭至尾,我就像一個紳士,媽的我從來沒有這么紳士過。
那天蘇落問了我一個問題,在問這個問題之前,她似乎別有用心地做了很多鋪墊。
“楊小沫,你覺得這個城市怎么樣?”
當時,我對這句話的理解是;楊小沫呀,你還有半年就要畢業啦,畢業之后,就要凄凄惶惶地尋找自己的前途了,你是想離開這座城市獨闖江湖還是要留下來陪我?當然,上面這些都是我一個人的想法,接近于一廂情愿,至于蘇落的問題本身包不包含這么多內容,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含蓄地回答說:“這個城市不錯。”
我的意思是蘇落呀,這個城市不錯,因為有一個人在這里。
這句話里隱藏著的顯而易見的道理,她有沒有領略到,我同樣不得而知。
因為她只回答了一個字:“哦。”
這是一個暖昧又冷靜的字眼,即使偵探般的頭腦也無計可施,我這么木訥的一個人,我懂個屁。
這一場字謎游戲,輸的是我。
幸虧最后,蘇落終于把那個問題問了出來:“楊小沫,如果我告訴你我很喜歡聞玫瑰花的味道,你會送給我嗎?”
2.
四年前,我追到了那個叫兔兔的女孩。
每當我向兔兔說起我的上一段感情時,她總會不屑一顧地撇撇嘴:“如果你愛她,為什么最終要放棄她?如果她愛你,為什么不接受你的玫瑰花?”
每當她用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調侃我的傷心往事,并且故意說得那么渾然天成仿佛漫不經心地念一段順口溜的時候,我就會拍著她的圓腦袋,假裝若無其事地反問:“你語感那么好,為什么不去寫小說?“
兔兔便噘起了嘴巴;“我為什么要去寫小說呢,我唱歌那么好,隨便一場演出的錢比你寫一年小說賺的都多。”
開始我很想反駁她兩句,可惜每在這個關鍵時刻就會理屈詞窮。和兔兔在一起的半年里,類似的辯論就像家常便飯。她不止一次地追問我的愛情經歷,然后在我坦白交代后換湯不換藥地傷害我的自尊。幸虧我的臉皮厚,每次被她傷害之后還能一如既往地擺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再說,她埋汰我也是有證據的,我沒必要絞盡腦汁地找幾個勉為其難的理由據理力爭不是嗎?
但是有時候我難免會想:女孩子怎么這樣啊,既然信誓旦旦地表態過不是因為錢才喜歡我的,再說我也沒有什么錢,為什么還要多此一舉地對我的經濟現狀窮追猛打呢?簡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真的很想對她說,兔兔,你能不能不像一個怨婦那樣,緊抓我的弱點不放?你能不能學學我,豁達一點,我對你的經濟問題可是從來都絕口不提的。
再說,我也不是因為你老爸的錢才愛上你的。咱們的出發點是相似的,為什么后來的表現如此不同?
所以,念在我暗戀你那么長時間的份上,你該反省一下了。
3.
兩年前,我意外地接到秦川那廝的電話。
其實在我剛拿起聽筒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是他了。他那聲開場白似的“喂”簡直太令人記憶深刻了,我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聽見這聲音胃里就忍不住翻江倒海。沒想到,幾年過去了他還保持著這個嘴里如同含著一只癩蛤蟆的腔調標新立異,真是辛苦他了。
我懷著悲憫的心情一言不發。
一分鐘都快過去了,他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是楊小沫?”
我沒有讓他等太久,脫口而出:“我不是楊小沫……我就不會那么長時間不掛電話。”
他嘿嘿訕笑兩聲:“你的幽默方式一點都沒變。”
我直接問他有什么事。
他又吞吞吐吐了一陣:“我要結婚了。”
“哦,花花公子終于想開了。”
“……我覺得我應該邀請你。”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可是我要上班,恐怕抽不開身。”
“我還沒有告訴你是哪一天呢。”
我長長地吸口氣,努力保持清醒,因為我覺得此刻我的大腦確實有點缺氧。
“是十月一日,那天你肯定放假了吧。”
好吧,我無話可說了。我握著話筒做了個被迫無奈的姿勢,然后用虛假到露骨的聲音告訴他:“如果那天我不加班,我一定會去的……還有,恭喜你!”
掛了電話,心里開始波濤洶涌,秦川這個兔崽子,擺明了不讓我好過。這么長時間沒聯系了,一聯系就告訴我他要結婚了。難道除了結婚,就沒更有意義的事情做了嗎?
可是無論我怎么抱怨,這一趟是逃不了了。我已經答應他了,我不能說話不算話,不能背信棄義地對別人說一套做一套。我還沒有那么卑鄙。
‘
再說,我是個寫小說的自由撰稿者,我不需要加班。
4.
三年前我開始了一段真正的獨處生活,我搬了家,賣掉了那臺和兔兔一起去科技城組裝的酷似286的胖頭機,換回來一臺真正的聯想天逸;退掉了離學校大門有三百八十步遠的招牌前衛的酒吧的包月卡。我甚至扔掉了所有兔兔買給我的專賣店打八折以上的衣服。盡管我發現扔掉這些衣服之后,我必須穿高中時穿過的老式西裝和破了洞的球鞋,可我還是扔得義無反顧,而且根本沒有轉身撿回來的打算。
我喜歡整天整天地宅在家里,喜歡坐在電腦前敲打黑色锃亮的鍵盤,喜歡一天只吃一頓飯時那種狼吞虎咽的感覺。我的胃液呀,它和食物短暫而又暢快淋漓地耳鬢廝磨,它們多么幸福啊!我還可以三個月不理一次頭發,讓它們沿著我的額頭和耳廓自由蔓延,如果你不是一個心理脆弱的人,我還可以詳細告訴你我每周洗一次頭發,半個月沖一次熱水澡的事。
我覺得我有一個富麗堂皇的理由可以縱容我這么墮落下去,那就是:我被甩了!
我被甩了,這是多牛×的一件事啊!
我覺得我就像偉大的蘇東坡,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隨遇而安。他被朝廷流放,我被愛情流放,既然他可以感慨萬千地寫出前后《赤壁賦》,我為什么不能有所建樹呢?你看,我賺的稿費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多,我寫的東西連最冷血的編輯看了都不知不覺地落淚。
當然,在翻箱倒柜實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的時候,我會揣著幾十塊錢出門。穿過學校前面的那條單行道,繞過燈火輝煌的集體宿舍,走過那條白天冷冷清清晚上歌舞升平的紅燈街,來到這座大學城最大的超市。花光身上所有的錢,買來足夠揮霍一個星期的飄著防腐劑香味的垃圾食品。然后原路返回。
整個過程,活像一只心驚膽戰的過街老鼠。
有時候,在紅燈街的街頭會碰見一輛白色的寶馬車,雪白的車身在霓虹的閃爍下泛著刺眼的光芒。雖然它好好地在路邊停著,并不礙我什么事,可是每次見到它的時候,一種想把它砸個稀巴爛的沖動就會油然而生。
我就是討厭白色寶馬,你不要問我為什么。
5.
對隔三年,我和秦川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次相見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
他目睹了我的滄桑,我掛滿胡茬的臉和慵懶的眼神,我的舊大衣在風中獵獵作響,恐怕連上面的破洞也被他瞧見了。雖然這個兔崽子在極力掩飾,可我還是輕而易舉地察覺到他眼神里欲蓋彌彰的錯愕。
我一臉淡定地走過去說:“你是不是看到我這么大變化,所以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誰知他竟然來了一句:“你沒變l”
我知道這僅僅是客套而已,男人誰都不想在故人面前表現得太過寒酸,他一定深諳此道,所以不想讓我太難堪。不過,像我這么鎮定自若地玩寒酸的人一定少之又少。
不等我接話,他搶先一步打斷說:“今天我和她約好了一起去試婚紗,你也去參謀一下吧。”
我的心跳出其不意地漏了幾拍,第一個念頭就是拒絕他,可是,還沒有想好怎么開口,他就一手拉開車門,一手扶著我的肩膀把我塞了進去。 、
這家婚紗店的名字叫“愛尚”,剛剛把車停在門外,兩個漂亮標致的服務生就已經擁了上來。看見我以破敗的形象走下來,似乎有意躲了躲,然后勉勉強強地一笑就從我身邊繞開。職業眼光告訴她們,真正的新郎絕對不是我。
秦川打了個手勢:“進去吧,我女朋友就在里面。”
不知怎么搞的,心臟又開始不由自主地隱隱作痛。
剛踏上婚紗店的紅毯,店里暖暖的燈光下,一個修長的身影站了起來。現在店里只有一個穿著婚紗的客人,我不猜也知道這個人是誰。
她施施然地轉過身,一臉矜持與興奮地奔向腳步聲響起的地方。我敢說,此刻她眼里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站在我身邊的秦川。所以,她對我視而不見是可以原諒的。
只是,當我猛然間看到她的臉,看到她眼神里那股心安理得的陌生,一股強烈的震驚霎時塞滿我的心房,偷襲一般令我手足無措。
我帶著滿腹的疑惑扭頭去看旁邊的秦川。企圖能在他臉上找到答案。與此同時,他一邊伸手攬住溫柔嫵媚的新娘子,一邊微笑著向我轉過頭來。
“這是我的女朋友,呃,是未婚妻素素。素素,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楊小沫,我以前老向你提過的。”‘
她臉上旋即綻開了笑容,用簡短的一聲“嗨”向我打招呼,禮貌而又不失分寸。
誰知,這非但沒有帶給我絲毫的輕松,反而令我沒來由地涌起一股憤怒。憤怒愈演愈烈,終于無法遏制。我一把揪起前面笑意盈盈的秦川的衣領,在一大圈人詫異的目光中,將他踉踉蹌蹌地拖到店外。
“你不是答應過我嗎?”
然后,痛痛快快地給了他一巴掌。
當然,上面的場景是我設想中的樣子,這些年的獨處生活,已使我養成了足夠的隱忍。我敢保證任何一個和我毫不相干的人突然毫無來由地指著鼻子罵我,我也會波瀾不驚的。
更何況站在我面前的是秦川。
更何況他嬌滴滴的女朋友還在身邊。
6.
我第一次拿到千字千元的稿費,是在我和兔兔來往整整半個月的時候。
我記得是一首詩,五十個字,主編給了我五十塊錢。我一直懷疑他是不是算錯了,還和兔兔商量半天要不要退回去。最后兔兔說:“如果萬一算錯的話,他會主動找你的。再說,連五十塊錢都來討價還價的雜志社,未免太黑了,就是他們打電話來找你你也不要搭理。”
這直接堅定了我把五十塊錢揮霍一空的決心。
那天,我帶著兔兔去吃牛排。因為五十塊錢實在不可能買兩份,于是她吃著我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熱火朝天,我看得五光十色滿眼生香。
吃完了,兔兔砸了砸嘴巴說:“我聽說郭敬明要辦雜志了,你會不會向他投稿呀?”
我對她突然問出這么有文化含量的問題表示出極大的吃驚,很嚴肅地搖搖頭說:“我們的風格不符,怎么投啊?我還是等韓寒辦雜志了再說吧。”
兔兔故意睜大眼瞎“韓寒辦雜志?那要等到猴年馬月啊!”
“這可不見得,也許說辦就辦了。我對他只有一個希望,那就是稿費多一點。”
兔兔說:“我希望是千字兩千。”
那天,我們一邊興高采烈地談論著稿費一邊手扯手從臺階上依次蹦下來,陽光那么燦爛,整個世界因為這五十塊錢帶來的一頓美餐仿佛瞬間變大了一圈。
在最后一級臺階上,兔兔調皮地往我肩膀上一跳,騎馬似的拍著我的后腦勺。可是還沒有等我開始往前沖,她就已經飛快地從我身上溜下來。
我轉頭想問她是怎么回事,卻被三米外一掠而過的反光鏡晃疼了眼睛。
是一輛銀白色的寶馬,在按原路駛出一段距離之后,竟然破天荒地退了回來。
背后,是兔兔不知所措驚呆了的眼睛。
7.
從蘇州回來的高速公路上,我閉著眼睛假寐,一路沉默得就像車窗外深黛色的遠山。
如你所知,我沒有參加秦川的婚禮。來這里的時候,我已經在心里做好了不辭而別的打算。我想當然地認為只要我來了,過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會如煙云般散去,自此以后我就可以平靜地等待蒼老的時光。可是秦川帶給我的震驚,瞬間將我所有的期許掃蕩得一干二凈。
我想起我和蘇落邂逅的過程,以及我們在一起的真正無憂無慮的時光。
想起我每天接她上下學的那輛自行車,想起它穩固的后座和它總是喜歡不合時宜地掉鏈子的臭毛病。想起那天傍晚中道崩猝的表白,還有那雙始料不及的油污污的黑手。
想起她巧妙地暗示我,她很喜歡聞玫瑰花的味道,以及說這句話時假裝不經意的眼神。如果當時我沒有看錯的話,在她用余光斜瞥我時,里面應該有一股羞澀,靜悄悄地一掠而過。
想起那天嘭嘭跳個不停的心臟,想起我很沒出息的偷笑。
想起第二天,我用一個上午的時間苦恩冥想怎么制造浪漫,再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反復尋找傳說中位于城市另一邊的花卉市場。在那里,精心挑選了三十九支玫瑰。等花店老板把它們扎成直徑大約有五十厘米的花束,我的臉已經片片飛紅,和面前的玫瑰交相輝映。然后做賊似的抱著它跳上公交車,站在緊靠后門的地方。目光閃爍,臉上掛著隨時要逃跑的表情。
想起我在學校的前一站下車,故意像蝸牛一般緩緩前進,慢吞吞地挨到天黑。再發短信告訴她,我在音樂廳走廊內的第二根廊柱下面等她。
想起她在昏黃的路燈下閃閃爍爍的身影。
我一本正經地望著她的臉,把那句練了上百次的話脫口而出:“給,你要的玫瑰花l”
當時月色初起,斜照在她的臉上,一種寫意的朦朧美。我甚至還看見了她臉畔一閃而過的靦腆的笑意。可是,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神奇地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冷冰冰嚴陣以待的從容。
“哈,楊小沫,我是說著玩的。”
8.
兔兔一個星期沒有露面,QQ不上線,打她的手機,被告知已關機。就在我黔驢技窮無可奈何的時候,她的爸爸找上了我。
也許是故意寒磣我,也許是我多想了,他選擇在本市最豪華的一間咖啡屋里見面。
坐在精致奢華的沙發椅上,我幾乎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自慚形穢的感覺。
他手里抱著三十五元一小杯的咖啡,這是我老老實實寫三百五十個字的價錢,而他只是用來暖手。
他春風化雨般地開始和我談笑風生,問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他女兒的,問我現在靠什么過活。
當我回答說其實我從初中就已經喜歡兔兔的時候,他扯開嘴角淡漠地一笑。當我回答現階段我靠寫字為生的時候,他的眼神里露出一絲假惺惺的贊賞。
然后他“哦”了一聲,用那種刻意為之的恍然大悟般的聲調。
我什么都沒說,我既不是傻子,也不會裝出一副冷漠的態度來標榜自己可憐巴巴的驕傲。
也許是我的沉默,給了他一種已經完全將我擊潰的錯覺。他決定直奔主題。
“請你不要再騷擾我的女兒好嗎?”
這句鋒芒畢露的話,說得那么心安理得而又輕描淡寫。好像早已經料定我不會是他的對手。
這就是成功人士值得敬佩的心理素質。
我還能說什么呢?與其豁出自己的尊嚴據理力爭,不如安安靜靜而又不失謙遜地全身而退。
再說,人家還用了“請”字呢!我應該有禮貌不是嗎?
當天晚上,我意外地收到兔兔發來的短信,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再加上那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冷冰冰的語氣:“對不起,我決定放棄你了。”
我忍住眼淚飛快地回了一句“沒關系”。
媽的,這點屁事你哭什么哭,不就是有個女人不要你了嗎,有點骨氣好不好?
9.
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當我和蘇落初次見面的時候,在那個光線昏暗聲音嘈雜的電影院后排座位上,她帶著幾分不經意的表情,輕輕把腦袋靠過來問:“我們認識嗎?”
我神色專注地看著她好看的側臉,一本正經地回答:“說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你,可是,你長得很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
她彎起嘴角笑了笑說:“是初戀女友吧?”
盡管我努力裝出很鎮定的樣子,可臉上還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訕訕的笑容。就像謊言被識破,就像我承認了自己是一個言不由衷的搭訕犯。雖然不至于無地自容,短暫的羞澀還是有的。
當然,我也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刻她居高臨下而又漫不經心地掃視我的眼神,活脫脫的像是在打量一個圖謀不軌的色狼。
而事后我的表現,絕對沒有辜負這兩道意味深長的目光。如果讓我舉例子追哪個女孩時用的心思最多,我想,那一定非她莫屬。盡管從頭至尾,我只用心追過兩個女孩子而已。
10.
我記得更久以前。在我對兔兔還停留在暗戀階段的時候,我和秦川一起策劃怎么把她追到手。我們設想了無數種下流而且庸俗的法子,最后都被我一一推翻。
我是這么解釋我的退縮的:“算了吧,等我有錢了,直接向她坦白就是了。”
秦川信服地點了點頭,他打心里覺得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變成有錢人,就像大街上穿梭而過的名牌轎車里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那樣,就像兔兔的爸爸那樣。對于這一點,他相信我比相信自己還要肯定。
除此之外,他還相信兔兔一定會屬于我,相信我們的友誼會地久天長堅不可摧。
而歸根結底,我們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對這個世界還缺乏了解,未來的風雨會把我們磨礪成什么樣子,短暫絢爛的青春在無窮無盡的揮霍之后該怎么安放,我們幼小的心靈還無從想象。
那時候的秦川,絕對想不到十年之后自己會打著領帶開著豪華車四處兜風,而當初那個他堅信不移的男生依然過著潦倒而且籍籍無名的生活。
他唯一猜對的一點,就是有一天在我的不懈追求下,兔兔真的屬于我了。這是多么令人歡欣鼓舞的一件事。
可惜,他只猜對了一半,或者,僅僅三分之一。
11.
那時候的我,也和他一樣堅信,我們的友誼會地久天長。我絕對想不到會有這么一天,當我在前所未有的困境中棲棲惶惶地掙扎的時候,他突然告訴我說:“楊小沫,對不起,我和兔兔在一起了。”
12.
漫長無盡的高速公路上,我想起了無數在倥傯而過的歲月里明明滅滅的往事。感覺有一股強烈的旋風在肆無忌憚地橫卷我的記憶。它們就像死海里突然掀起的波瀾,層層疊疊的巨浪撕咬著滄桑已久的靜默,再強大的心臟也無法力挽狂瀾。
就在半個小時之前,秦川用那種故作輕松的表情對我說“你問兔兔是吧,我們已經一整年沒有聯系過了,她……她后來沒有去找你嗎?”
13.
后來的日子里,陸續發生了幾件事。
第一,韓寒辦雜志了,雜志的名字很古怪,叫什么《獨唱團》。這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十分高調地打出了千字兩千的稿費。我想,如果兔兔聽說的話,一定會為自己當初精確的判斷手舞足蹈的。
第二,我的第一本小說出版了,定價十八塊五,首印兩萬。我等了半年,終于等來了姍姍來遲的版稅。我把它們分別存在三張卡里。
第三,我和兔兔見了一次面。在上海。
14.
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里,我們幾乎沒有說什么話。只是偶爾抬起頭,趁對方不在意的時候,假裝漫不經心地打量一眼,再將目光飛快地收回。
我發現兔兔變了,以前那個俏皮可愛的模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薄施粉黛后的成熟。這一點從她握杯的姿勢里就可以看出來,兩只巴掌溫順地貼在杯沿上,輕輕朝里面哈氣,嫻熟中卻也帶著幾分優雅。
不知怎么回事,我竟然在她身上找到了蘇落當年的影子。
沉默的間隙里,我問她還記不記得當初那個在傍晚時分扔掉我玫瑰花的女孩。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她臉上竟然露出猶如談到故人般的微笑:“怎么會不記得?她的名字叫蘇落是吧?”
盡管很驚訝,我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對,她叫蘇落。”
“你為什么不問?”
“問什么?”
“問我是怎么知道這個名字的。”
我波瀾不驚地搖了搖頭。
看到我這個樣子,兔兔似乎放心了,她接著上面的說:“如果你問我,我就會告訴你,其實我和蘇落嗯,怎么說呢,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15.
后來我一直沒有見到過蘇落。
我的第二本書即將上市的時候,終于下定決心,和這個冬天下雪春天下沙的城市揮手說拜拜,帶上我少得可憐的行李和擁擠不堪的回憶,奔向那個盛產梅雨和小資情懷的地方。
那里截然不同的空氣,應該適合讓所有的回憶發霉。
臨走之前,我突然又婆婆媽媽起來,很想看一看現在的情人坡是什么樣子。小草有沒有長高,湖水有沒有泛濫,那些呼嘯而過的舊時光是不是已經停止發酵。
當我走在天鵝湖邊的時候,眼前開始時不時地出現幻覺,自行車一輛接一輛地從面前一米遠的距離閃爍而過。騎車的是我,坐在后面的是蘇落。
我騎得意氣風發全神貫注,她臉上有著好看而干凈的笑容。
突然有一個瞬間,我發現這一切并不是幻覺。自行車真真切切地存在著,只是車上的主角變了。
我分不清當我意識到這些的時候,腦袋是不是嗡了一下。我只記得那一刻夕陽晃過樓角,出其不意地照在明明滅滅的車輪上。感覺碎碎的。
一如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