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螢火蟲

摘 要：你聽見季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再次響起，摹擬春天的笑聲、夏天的哭聲，你要把春天想像成一個善良無邪、穿白衣白褲卻從小身患絕癥的男孩，他坐在河岸的野玫瑰叢里玩著泥土，抬起頭猛然發現螢火蟲正在遠去……

關鍵詞：螢火蟲春天消失生命

【中圖分類號】：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 39(2010)-02-0004-04

【一】

我親愛的朋友，你們已經倦于抬頭仰望了。無論如何，螢火蟲是徹底的消失了。小城的河流細水長流多年，河兩岸的灌木叢中的野玫瑰依然花開不敗，那些時而過境的季風變幻了聲音。回蕩在一排排的槐樹間，喚起你的回憶，但是螢火蟲卻一去永不回。

隨著螢火蟲離開的是一個善良無邪的男孩。他的媽媽當時喊他春天。春天就是傳說中那些螢火蟲的守護者。

你看到的男孩春天，總是穿著白白的衣裳，他鉆進河邊的野玫瑰叢里尋找黑色的蟲蛹，抬起頭猛然發現螢火蟲在飛舞，一群散發著美麗綠光的螢火蟲振動透明的翅膀，點點發亮，正在風中、在花香中舞蹈。春天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開始咯咯地笑。你想象春天是在炎熱的傍晚亂跑的男孩，他的笑聲驚動了水中的金斑魚和草里的昆蟲有只翠綠色的螞蚱跳到他的身上，和你一起聆聽男孩悅耳的笑聲。

你看見男孩春天在暮色中面朝西北，身后小城的鬧市里華燈初上。西北方有一座山和一片連綿的槐樹林，林里槐花香飄千里。你根據男孩站立的姿勢和方向，可以辨別出那些螢火蟲后來飛往西北方，飛進槐樹林里，消失在山那邊。

當你開始對男孩春天和螢火蟲的故事感興趣時，你應該了解到，小城里每年這個季節有風的夜晚，總有一個人站在簇簇錦花中仰望星空。他滿目憂傷，神情黯然，對著無垠的黑夜做禱告手勢。

這個會舉禱告手的人就是邱小明，那個從十七歲就開始衰老的青年。他在十七歲之前憑借壯實的身體一度扮演欺太壓小的孩子王角色。

邱小明在一個夜色降臨時到河邊看到一副奇景：男孩春天坐在草地上咯咯地笑，一群螢火蟲在他頭頂盤旋，有些還落在他肩膀上、褲子上。從遠處望去，春天的白衣白褲還有軟軟的頭發上都熒光閃閃，漂亮極了。邱小明第一次看到了那么多的螢火蟲，剎那間他滿臉興奮，他扔掉手中的彈弓朝春天奔去。

“喂，這些蟲子怎么會發光的，春天?”

“恩，螢火蟲一到晚上就會發光。”男孩諾諾地回答，在他眼中，邱小明是個不良青年。

“那它們怎么老圍著你啊?”

“我不知道。”春天搓搓手上沾的泥土，轉身朝河岸上游不遠處自家的閣樓走去，他身后的螢火蟲便四散飛離。邱小明愣在河邊望著男孩的背影，他分明看到春天的頭頂上有個銀色的大光環，這讓邱小明既羨慕又嫉妒。

【二】

春天的媽媽是個美麗的單身女人，小城里的人們隱約記得某一年這個女人抱著四歲的男孩春天出現在小城。女人花錢在河岸邊上買了一套木質閣樓住了進去。女人的容貌讓男人垂涎，讓其他女人臉色難看。人們猜測這個單身女人的來歷，于是便有了許多的流言蜚語。可是男孩的媽媽對此一概不理會，她離群索居，做精致的女紅刺繡賣給小販養活自己和春天。

男孩春天是以一個干凈的形象出現在人們面前的，他穿者白白的衣裳，有軟軟的頭發。在這個季節，春天經常帶著一群螢火蟲穿越沒有路燈的大街小巷。其他的孩子都從窗口注視，男孩子注視那群會發光的昆蟲，女孩子注視漂亮的叫春天的男孩；他們發現蟲子和孩子都散發著綠色的幽暗熒光。春天低著頭走路，走過一條條黑暗的街，去河邊的野玫瑰叢中尋找幼小的蟲蛹，精神總是很憂傷很散淡。他頭頂的螢火蟲翩翩起舞，它們的美妙舞姿迷惑了所有人的眼睛。

剛進入青春期的女孩子似乎都很喜歡春天，她們在自家閣樓上喊：“春天，上來和我一塊兒玩吧。”存人總是微笑著搖搖頭。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他喜歡跟螢火蟲說話，喜歡跟花兒說話，他不喜歡你們。而那些小女孩仍然在樓上叫喊“春天是個膽小鬼、野孩子、沒爸爸。”春天的臉上擦過一道憤怒的光，他跑了起來，于是一道綠光就照亮了黑夜，直奔河流上游。

你可以去聽邱小明的爸爸追憶他跟春天媽，媽的接觸：邱爸爸開著一家雜貨店，他懷著和小城里眾多男人十¨同的某種難以啟齒的心理，背著妻子拿一批刺繡女紅的定單去春大家的閣樓里做客。他和兒子坐在竹椅上喝著春天媽媽泡的玫瑰花茶。春天在里屋的窗臺上擺弄蟲蛹。

邱小明來這里主要是想窺看春天和螢火蟲之間的秘密。于是他進了春天的房間看春天做的每一件事。

初次進春天家的閣樓時邱小明已經十六歲了，而且你們知道十六歲的邱小明已經具備了做一個街頭混混的條件，所以他進了春天的房間后就一把拽住春天的衣領問：“那些螢火蟲你從那里抓到的?快告訴我。”

由于在自己的家里，春天一點也不害怕邱小明，他死命地扳開邱小明的手，說：“不是抓的，是從蟲蛹中孵出來的。”

邱小明看了看窗臺上紙盒里那些丑陋的灰色蟲蛹，做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把眼睛睜的大大的：“你說這螳就是螢火蟲?你騙誰呢。”

、

“不信就算了。”春天白了他一眼，自顧忙自己的。

邱小明白討沒趣，閑著無聊便在門縫里偷窺客廳的情景。于是邱爸爸的狼狽，春天媽媽的輕蔑眼神便全被十六歲的邱小明看到了。不過他認為春天媽媽在勾引自己爸爸。同樣，他也把這一切看作是春天媽媽對自己和爸爸的一種侮辱，包括春天不肯告訴自己螢火蟲的真正來歷——他堅信所謂的“蟲蛹”之說只是春天用來推搪他的。這種情緒在邱小明的心里埋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

當時邱爸爸用很暖昧的口氣對春天的媽媽說：“家里如果缺什么就說，我幫你打理，如果缺錢，我可以先付一部分定金的。”

“什么都不缺。”女人似乎識破了邱爸爸的意圖，她的聲音冷冷的。突然她盯著邱爸爸盯了好久，“就缺一個男人，我缺一個丈夫，春天缺一個爸爸：家里有了男人就沒人敢打我們孤兒寡母的主意了。”

邱爸爸一下子窘在那里，黑色的臉膛上竟有了紅色，然后他尷尬地笑了笑“那……感情好，我幫你物色合適的。”

女人的眉頭皺了一下，神情不快。她起身給邱爸爸添茶水。那天春天的媽媽穿著一件低領的黑色毛線衣，她站在邱爸爸面前彎身把開水倒進茶杯里，她的表情莊重專注。然而順著邱爸爸的目光就可以看到女人領口內那截若隱若現的乳溝，這讓這個中年男人突然坐立難安。

春天媽媽顯然捕捉到了男人的慌亂神情，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她故意把身子彎的更低，在男人的耳邊悄聲問：·r我漂亮嗎?”

邱爸爸盯著眼前的一片春色，呼吸有點急促：“漂亮。”

“那你想要我嗎?”女人嫵媚地笑了笑，拉起男人的手去撫摸自己的臉。邱爸爸難忘當時的場面，他感覺自己的手指觸到一片柔軟；他不知怎么就猛地縮回了手，一下子站起來，臉上和眼里寫滿慌亂。后來他把一沓定單撤在竹椅上喊出兒子匆匆逃離閣樓。在他把手放到女人的臉上時，他看到女人的眼睛里是帶著嘲弄。于是他便站了起來。女人用很輕蔑的眼神看了邱爸爸一眼，“沒安好心的孬種。”女人當時這樣對邱爸爸說。

你要知道邱爸爸當時承受了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最致命的打擊，羞辱和懊惱充滿了他的心，他后悔不該去招惹這個女人。邱爸爸從此意識到自己的軟弱委瑣。在得了一場大病后開始塑造自己的堅強性格，后來他下海經商多年，成為一個成功商人，擁有許多女人。

【三】

第一個看見男孩春天哭泣的人是何琪。何琪現在已經離開小城多年·你無法想像小城里竟會有如此美貌的女孩。她在十六歲時就美麗如同一朵玫瑰花。十六歲的何琪那時讀了許多愛情朦朧詩，于是便也幻想著能擁有一段浪漫的年少愛情，幻想中合適的男孩最好當然是漂亮的春天了。

接下來的一切都和男孩春天有關。你聽見季風吹過的聲音了嗎?那風聲很像孩子在嗚咽。你會感到驚訝，何琪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突然愛上了男孩春天。這種愛情帶有浪漫、羞澀的色彩。

何琪是個喜歡安靜的女孩，梳長長的頭發，穿白色的落地長裙。她不會像其他女孩子那樣站在閣樓的窗臺上喊春天的名字，她只是遠遠地望著男孩。不過在何琪的內心深處，也是喜歡這個穿白色衣裳，頭發軟軟的，有群螢火蟲伴隨的少年。“春天像極了詩人。”她說。

那天下午，何琪帶著一本詩集去了河邊。她走過河道，踏過一片綠地，向野玫瑰花叢走去，因為她聽見有人在花叢里低聲哭泣。春天在花叢里望著清新泥土中的灰色蟲蛹低低哭泣。許多人把春天的哭聲和小城的風聲幻聽成同一種聲音。在那天下午，整個春季從而彌漫了莫名的悲傷，但是你不知道那些悲傷怎么浸透在風中、河流中：你不知道春天在這個春天下午還會哭泣。

何琪看見花叢縫隙中泄漏下的陽光是亮綠色的，春天坐在草地上像一個詩人，而那些蟲蛹在泥土里微微蠕動，沒人知道它們是否還活著。

“春天，你為什么要哭?”

春天沒聽見女孩的聲音。他在這個下午是個倔強驕傲的詩人。詩人在春季的下午低聲哭泣。

“春天，你為什么要哭?”何琪把詩集放到身下，提起白色的長裙，坐在春天旁邊，搖了搖男孩的手，“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哭啊?”

“螢火蟲快死了，他們活不長了。”

“別哭了，又不是女孩子。現在是白天，沒有螢火蟲啊。”

“不，螢火蟲快死了，他們過了這個春天就會死掉，可現在他們還沒出生呢。”春天望著泥土中的蟲蛹說。

何琪突然咯咯地笑了，她的笑聲很好聽。她朝春天眨眨眼，然后起身盯著花叢下泥土中的灰色蟲蛹，“你說這些蛋就是螢火蟲蛋?”說著她就去用手碰。春天的呼喊聲同時傳來：，“別碰它!”

何琪扭頭瞪著男孩，他從男孩的眼中看到了些許緊張，她不理解春天的緊張。

“我不能碰它們，為什么?”

“我媽媽說人手上溫度太高，一碰它們，它們就活不長了。”

“春天，它們真的會變成好看的螢火蟲嗎?”

“恩，它們會自己從蛋里鉆出，然后抖抖翅膀，就會飛起來。”

“那好吧，我不碰它們就是了，但你得和我一塊玩。”何琪說。

一切都跟春天那個下午有關，何琪給男孩讀那些美麗的詩句，結果自己被玫瑰的花香、青草的清香和詩的芳香迷惑了，成為一只暈眩的蝴蝶。

她在花叢中央，在亮綠色陽光下，摸了摸春天軟軟的頭發，目光漸漸癡迷。你要知道十六歲的何琪已進入青春期，那些浪漫的氣息牽動了何琪的手，那只手上青春蕩漾，像蛇一樣纏繞住男孩的脖子·春天望著比自己大兩歲的何琪，她的臉色和瞳仁是玫瑰紅。他望著何琪玫瑰紅的嘴唇，突然就有了想舔一舔的沖動，于是他吻了何琪。

那是極其美妙的一吻，或許當時春天沒想那么多，可對于何琪來說把初吻交給喜歡的男孩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她相信一段浪漫的年少愛情開始了。你要相信他們的愛情是純潔的。你要相信何琪是真的喜歡春天。無論這是否是一個插曲，但我們總會在說起春天時亦想起美麗女孩何琪。

何琪是一個追求浪漫的女孩，她會在每個有風的傍晚牽著春天的手穿過街頭，同時自己也能置身于螢火蟲編織的美麗光環中，這讓小城里的女孩一時問狠極了何琪。

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夏至的時候何琪就隨家人離開了小城。她走的時候把長長的頭發扎成了馬尾，斜插了一朵盛開的玫瑰花。她的面容唇紅齒白，永遠美麗動人。何琪坐著一輛轎車離開了小城在車經過河上的大橋時，她看到男孩春天跟以往一樣，鉆進河岸的花叢里。

“螢火蟲要走了。”春天的哭聲隨風傳進何琪的耳朵，何琪突然就哭了。春天沒有向遠去的女孩再多看一眼。沒人知道他說“螢火蟲要走了”指的是不是女孩何琪。

【四】

是春天第一個向何琪透露了螢火蟲要遠去的消息。那天晚上人們在夜空目睹了第一批離開的螢火蟲；它們四散飛舞，點點發亮，在建筑群中迂回穿梭，在空中幻化成玫瑰花的形狀，人們都在議論從那里來了那么多螢火蟲。后來有人說是從河岸邊春天家的閣樓里飛出來的，那是春天的螢火蟲。事情傳開后卻無人相信，大人們想那肯定是小孩騙人的把戲a

而邱小明對此沉默不語。他相信那些螢火蟲是春天的。第二天他看見春天嬌小的面容上有層哀傷之色，邱小明知道春天肯定是為螢火蟲和何琪的離去而悲傷。

對春天的仇恨種子現在終于在邱小明心中萌發了，你要知道他除了父親和自己曾被春天和他媽媽羞辱以外，邱小明一直暗戀何琪許久，可何琪卻喜歡了春天，于是一個復仇計畫在仇恨情緒中繁衍開來。

要說一下邱小明這段時間的境況。他開始和一些小流氓出沒街頭，終于成為混混一族。為此他從邱爸爸的店里偷錢買了一把折疊刀，走在街上看見漂亮女孩經過便把刀一甩一甩的，自以為很威猛。

邱小明是個占有欲很強的青年，他喜歡何琪，可是何琪不喜歡他，何琪喜歡春天。于是他又仇視何琪，現在何琪離開了，他又仇視春天。他要脅春天給他抓螢火蟲來玩，春天堅決地搖頭，他說：“螢火蟲本來就壽命很短暫，題目不是用來照明的，關在袋子里它們會死掉的。”

邱小明笑起來，“你騙誰，你把螢火蟲關在自己家里，你那螢火蟲粘到自己衣服上，為什么你就不能給我一些呢。”

“沒有，我家里沒有。真的，我沒抓它們。”

邱小明眼睛轉了轉說：“你是不是把螢火蟲給何琪了?那天有人看到一群螢火蟲跟著何琪離開了。”

你可以從話語中發現邱小明的妒忌和占有心理有多重，如今他惱羞成怒地質問那個善良無邪的男孩春天。

“你給不給?”邱小明惡狠狠地問，他順手拿出了別在腰間的折疊刀，然后一甩一甩的，刀身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春天的眼里充滿了恐懼，“你想干嗎?”

就在這時，春天的媽媽及時的出現了，這個美麗的女人大聲呵斥恐嚇自己孩子的青年。邱小明看到春天的媽媽扭頭就走，嘴里嘟嚷著：“不要臉的女人，勾引我爸爸，和野男人生下春天那個小雜種，和何琪那小蹄子勾勾搭搭……”

當夏天到來的時候，男孩春天病倒了。他在自己的閣樓里拼命地咳嗽，他躺在床上，仿佛一棵纖弱的植物，他的媽媽在一旁焦慮地握著兒子的手。

“媽媽、媽媽，你看我的窗臺上那些螢火蟲孵出來了嗎?它們還在嗎?是不是全飛走了?媽媽，我想起來。”

女人握著兒子的手，她聞見男孩呼出的氣息帶著硫磺的燥熱，孩子以往明亮的眼神現在失去了光澤；女人猛地抱緊兒子發抖的身軀，于是你聽見了女人的放聲哭泣。當某種幻聽消退后，你將準時聽見春天和他媽媽的哭聲。

“還在呢，春天。你的小蟲兒都在。孩子，你發燒了，別起來·”

“不，我沒病，我看見有人從河那邊來，來偷我的螢火蟲了。媽媽，你知道的，那些螢火蟲是不能被抓住的，它們是熱愛自由的小精靈，它們能在黑夜里用身體照亮迷途。”

“孩子，我知道所有人都想要你的小蟲兒；你和你爸爸一樣善良，雖然他離開了我們，可我答應他一定要照顧好你；雖然你和你爸爸都有遺傳病，可你還小，一定可以治好的……”

【五】

你預料的螢火蟲飛舞的夜晚就在這天來臨。春天那天掙扎著起身看著窗臺上盛著濕潤泥土的紙盒里螢火蟲幼蟲從蟲蛹里拼命地鉆出來，在紙盒上爬行著，留下一道亮亮的痕跡，然后抖抖翅膀，便在黑暗的房間里發出綠色的光，開始飛翔。

在閣樓上那間有著朝北窗戶的房間里，許多已進入彌留之際的螢火蟲在黑色的房間里飛舞著，它們的翅膀振動聲就好象一陣“嘰嘰”的凄慘的哭聲，為即將奔向盛大的死亡而哭泣。女人對兒子說：“螢火蟲要離開了，你打開窗戶吧。”

你如果那天傍晚去了春天家的閣樓，你會看見螢火蟲是怎樣向春天告別的。它們圍繞著男孩一圈一圈地飛舞，那種舞蹈是一種莫名的象形字，它在訴說著不忍離去。你如果在那天傍晚去了春天家的閣樓，你會聽見春天母子一個咳嗽著，一個哭泣著，默默凝視螢火蟲最后的舞姿。

“媽媽，你要是會跟螢火蟲說話，你告訴它們等我病好了，就親自帶它們去山那邊。

“螢火蟲在哭，媽媽你聽見了嗎?”

“你要告訴它們，我也想離開這里；這里不是我的家，媽媽，你要帶我回家。”

。

你們預料的螢火蟲離去的夜晚已經降I臨，外面月光霧氣消失在黑暗中，夜色濃郁濃郁，邱小明看到春天的媽媽朝小城的藥店走去，于是他扛著一根長長的竹竿，上面用鐵絲扎著一個碩大的線網兜朝河邊沖去。

疫病是人們不可抗拒的磨難，尤其是那種遺傳的心臟疾病，它們的寄宿體終將被病痛折磨而死。男孩春天就患有這種病，春天的爸爸就死于這種病，他媽媽帶著他四處求醫，于是便來到這里。實際上這會兒春天已不可能從床上爬起來看到螢火蟲飛出窗外的情景。螢火蟲振動翅膀的聲音沉重地仿佛古琴音。你不要忘了春天是傳說中螢火蟲的守護者。在螢火蟲飛舞的沉重黑夜里，他守望著他的蟲。你有一天聽懂了春天的哭聲或者聽見了螢火蟲的哭聲，你就知道螢火蟲已經離開了閣樓，它們正在遠去，它們離我們清晰的視線已經很遠了。

邱小明在以后的歲月里，他在每個有風的夜晚都會對著天空做禱告手，以這樣的形式祭奠亡靈，他對著天空懺悔那夜對春天的傷害。

你知道邱小明已經為怎樣得到螢火蟲苦死冥想了好長時間。他在那個夜晚扛著一根長長的頂端扎有網兜的竹竿摸上了春天家的閣樓。你知道邱小明是去抓螢火蟲的。那個沒有月亮和星星的黑夜在人的心中是不真實的，但也可能是確實發生了的。

邱小明聽見那些螢火蟲“嘰嘰”地叫著、振動著，躁動不安。邱小明帶了一根長竹竿，他靠近閣樓的窗戶下時也就是你做惡夢之時，春天躺在黑暗中望著螢火蟲從朝北的視窗飛出突然被龐大的口吞噬了。

如果那時你在現場，你就會為病入膏盲的男孩春天瞬間進發的力量感到詫異，男孩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直奔樓下。他看到邱小明手握竹竿套住了從窗口飛出的螢火蟲；網兜很大，扎的很結實，一切都是蓄謀已久的。

“你放了它們，不然我媽媽不會放過你的，不許你帶走它們·”春天憤怒地朝邱小明喊著。他能聽見網兜中螢火蟲的哭聲·

“嘿嘿，你媽還在藥店抓藥呢，剛才我看見了。早讓你給我抓幾只螢火蟲玩，你不肯，現在它們全是我的了。”邱小明怪笑著說，手中網兜里的螢火蟲發出的螢光在黑暗中照亮了他邪惡的臉。

“你把兜口松開點，當心它們窒死。”春天撲上去抓住了邱小明的衣袖。他的手隨著身體顫抖著，男孩的身體滾燙滾燙。

“你放了它們吧，它們本來就活不長了，讓它們離開吧，求你了!”春天抓著邱小明哀求著。

你要知道邱小明要比春天高出一個頭，他把春天拽他衣袖的行為看作一種想打架的意圖，于是他左手把裝著螢火蟲的網兜舉的高高的，右手猛地一把將春天推倒在地。

邱小明的罪惡在他把春天推倒之后發生。春天倒在地上。眼看邱小明拿著捕獲的螢火蟲要逃走，不知哪兒來的力量，他一下子抱住了邱小明的腳踩，于是邱小明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網兜也從手中摔飛，邱小明看著到手的螢火蟲全飛走了，他怪叫一聲，朝身后猛蹬一腳，雙腳脫離了春天的手掌。那一腳踹在了春天的心口上。

邱小明跑出閣樓，于是他看到了所有的螢火蟲帶著螢火沖天而起點燃了整個夜空。它們朝西北方朝那片槐樹林，朝山那邊飛去·螢火蟲在遠去的時候頻頻回首遙望，你知道它們是在向男孩春天道別。

【六】

你聽見季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再次響起，摹擬春天的笑聲、夏天的哭聲，你要把春天想像成一個善良無邪、穿白衣白褲卻從小身患絕癥的男孩，他坐在河岸的野玫瑰叢里玩著泥土，抬起頭猛然發現螢火蟲正在遠去，那道美麗的綠色光芒幻化成象形文字，四散飛舞，正在遠去。春天拍了拍小手，開始“咯咯”地笑；后來當最后一只螢火蟲消失不見時，春天放聲大哭。春天的笑聲和哭聲對我們來說持續了好多年。你在四面八方聽見他的哭聲笑聲，卻再也看不到他。螢火蟲的守護者隨著螢火蟲一起遠去。 消失在生命盡頭的螢火蟲，消失在生命盡頭的人，他們將一去永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