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本屬于村集體內部收益分配引發的爭議,被媒體炒成政治權利上的“等級制”。這“等級制”風波的背后,又有些什么鮮為人知的是與非呢?
2010年3月19日傍晚,內蒙古包頭市尹六窯村的沙塵暴很大。風卷著沙子漫天飛揚,風堵得你無法喘息,沙子把臉打得生疼。街邊商店門頭上懸掛的噴繪廣告牌,發出呼啦啦聲響,似乎像風箏一樣要迎風上天。
尹六窯村被沙塵暴肆虐著,前些日子,尹六窯村也經受著輿論的吹打——某網站2009年12月2日《內蒙古一村莊村民等級制引發部分村民不滿,專家提出批評》一文,經過多家商業門戶網的轉載,把尹六窯村村委會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在眾媒體一邊倒地聲討尹六窯村“等級制”的時候,本刊從政策和法律層面深度分析和報道了尹六窯村的“等級制”。
3月17日到20日,本刊記者深入包頭市,正面接觸了與“等級制”有關的部分當事人。
部分媒體炒作背后的新聞責任
2009年11月18日,一封題目為《村委會濫用自治權,對村民實行等級制——關于包頭市九原區賽汗辦事處尹六窯村委會嚴重違憲行為的緊急舉報》的電子郵件發到了本刊電子郵箱。總編輯看到郵件后,和發信人取得了聯系。幾天后,一個署名“王亮”(化名)的快遞郵到了本刊編輯部。快遞與舉報信有關,夾著一沓子與“等級制”有關的證明材料。
盡管舉報信中用“違憲”、“世襲”等字眼,多少有點“危言聳聽”,其實說白了是一件“按村民入村落戶的不同時間段劃分等次,分配土地補償款和集體福利的事”,落戶時間晚的村民分的福利少,因此就舉報抗議了。
這本來是一件普通的村民分集體福利事件,不料,2009年12月2日某網站以《內蒙古一村莊村民等級制引發部分村民不滿,專家提出批評》為題報道,消息一出,當日即被多家商業門戶網轉載,隨后全國多家報刊很快跟進,從不同角度報道了尹六窯村的“等級制”。在媒體的渲染下,最后變成“多數村民利用形式上民主剝奪少數村民的合法權益”,尹六窯村似乎成了“等級制”、“世襲制”、“違憲”的代名詞。
面對著眾家媒體的報道,本刊總編輯認為很有探討價值,決定作為重大選題重頭推出尹六窯村“等級制”事件的新聞,最后本刊以“村民自治中,如何認知多數人與少數人不同的利益訴求”為主題,匯總部分媒體和專家對尹六窯村“等級制”事件的看法,做了8個頁面的深度報道。為了雜志觀點更客觀,對基層工作能有實際性幫助,本刊還專訪了本刊顧問、國家民政部基層政權和社區建設司副巡視員曹國英。
曹國英接受本刊書面專訪中認為:從本質上說這不是一個簡單地把村民劃分為不同等級的事件,我國的法律也不允許把村民的政治身份劃分為不同的等級,而是一個不同歷史時期加入進來的本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在享受集體經濟權益特別是集體土地權益方面的權重分配問題。從認識方法上來說,我們應該從分析經濟利益關系入手找出問題發生的原因,并依據有關政策法規的規定尋求合理的解決辦法,以理服人,做好當事人的工作。不要輕易地與村民的政治身份聯系在一起,上綱上線,因為這只能激化矛盾,無助于問題的解決。必須清楚地認識到,在我國當前的農村經濟社會條件下,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之間的利益關系,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村民之間的關系,村民和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身份一體化格局現在已經打破。(詳見本刊2010年第1期《“在這方面,不存在民主決定的問題”》一文)
3月18日上午,記者來到尹六窯村村委會,看門的老者告訴記者“村黨支部書記和村委主任正在會議室開村民代表大會”,再問村里等級制的事,他則面色凝重,緘默不語。會議室門口三三兩兩的村民正在排著隊繳電費,記者上前問一個女村民會議室誰是村委主任,她說不知道,慌忙避開記者。
將近中午12點時,在尹六窯村委會二樓,剛開完村民代表會的尹六窯村黨支部書記靳有根啞著嗓子對本刊記者說:“‘等級制’是媒體的誤讀。我們村的幾等,只是利益上分配的不同等次!村委主任尹建剛就是‘二等’。如果政治上人人不平等的話,他能當村委主任?”他說著拉著記者的胳膊反問:“你在你單位年齡小,參加工作的時間短吧,工資方面應該比年齡大的同事少,這難道就能說你們單位的同事政治上‘人人不平等’?”記者說:“希望我們與眾家媒體角度不同的報道,對你們的工作有所幫助。”靳聽后,靜靜看著記者遞過去的雜志十多分鐘后,說要收藏這本雜志。村委主任尹建剛面對記者采訪非常謹慎,他說:“那些記者把一件小事能說得沒邊沒沿。”但他看了本刊的報道后,欣喜地說中午要和記者坐坐。
縱觀整個新聞“議題設置”過程,某網站《內蒙古一村莊村民等級制引發部分村民不滿,專家提出批評》一文引爆了一場輿論熱點。
民意洶涌中考驗著基層官員的執政智慧和能力
據本刊記者觀察,在眾多媒體批評尹六窯村“等級制”時,當地有一個官員聲音是迎著媒體的批評而上的。他說:“村民劃分‘等級制’不涉嫌歧視,是部分媒體誤讀。”他是包頭市外宣辦副主任康建俊。他接受人民網記者采訪時表示,尹六窯村的做法只是一個土地補償款的分配辦法,并不涉嫌人格和身份歧視。康建俊解釋,農村的種種福利待遇都是和土地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這在很多地方都是現實的情況。
康建俊的反駁接近于事件真相——“是一個不同歷史時期加入進來的本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在享受集體經濟權益特別是集體土地權益方面的權重分配問題”(曹國英語)。
可以看出,康健俊試圖在尹六窯“等級制”媒體熱炒的高峰期扭轉一邊倒的輿論,正確引導輿論,可他沒有政策理論的支撐,感覺似在媒體面前蒼白地辯駁,反而引起眾多網友的不相信甚至攻擊。
尹六窯“等級制”在部分媒體的誤導下,官方不斷地公布真相,網民卻愈來愈不信任。官方不斷地公布真相和人們愈來愈不信任之間形成了個不可協調的矛盾。如今,本刊記者在百度網眾多貼吧依然能搜索到網友們當時的回帖。
3月17日下午3時左右,記者來到了包頭市委六樓外宣辦。外宣辦一名工作人員稱說:“康主任一手和媒體接觸尹六窯新聞的,這個事情你要問他。”辦公室另外一位工作人員則說:“康主任在黨校學習去了,一個月后才能回來。”記者隨后向他要康建俊的手機號碼,想和康建俊聊尹六窯的事,他則不愿意透露。而3月18日下午,記者在九原區賽汗街道辦事處書記張金厚辦公室時,張金厚則無意間對記者說:“前天剛在城里見過康建俊主任……”張金厚隨后稱開會有事,也匆匆離開了辦公室,讓記者到尹六窯村實地采訪。
隨著中國近年來社會政治文明的不斷進步,媒體監督政府權力的職能日漸興起,一起突發的事件或某個社會熱點,媒體記者常蜂擁般赴現場報道,一些基層官員面對媒體顯得力不從心,缺乏現代社會背景條件下的公關媒體技能,甚至催生了一種無可奈何或聽天由命的心態。據媒體報道,早在2005年,國務院新聞辦與國家安全生產監管總局就聯合舉辦了“首批突發事件處置及媒體應對高層研修班”,全國各地政府官員和企業領導參加培訓。央視著名主持人魯健在培訓班上對官員和企業領導說:“突發事件發生時,面對媒體采訪要做到目光堅定,侃侃而談。”
張金厚其實不知道,3月18日上午記者在尹六窯村采訪過。
3月18上午,在尹六窯村村委辦公樓二樓的辦公室,會議間隙上來喝水的60多歲的村委委員告訴記者,他們正在討論“如何經營地下室的事”。他們的村民代表大會,更像是在吵群架。
尹六窯村緊挨市區,村民的民主意識比偏遠山區的村民強,在村民自治方面也比較規范,他們遇到重大事情要召開村民代表大會,民主決策,村民們有了更多的發言和參與村務管理的機會。但現在面臨著一個新問題:全體村民代表不會對某一事務存在一致的看法,因為他們有不同的利益訴求。那么如何協調少數村民與多數村民之間的利益訴求呢?民主決策形成之后,對少數不同意見者,應該怎樣做更細致的思想工作,使民主決策更民主,并有效付諸實施呢?嚴峻的新形勢,對基層干部的領導水平提出了更高要求。
3月18中午時,從會議室出來的村委主任尹建剛無奈地告訴記者:“有的村民代表說以每平方米2000元的價格出租地下室,有的村民代表說要4000元,有的村民代表說10000元……”他懇求記者介紹他到山西省介休市南街村取經,學習人家的治村經驗。
“等級制”背后的權利之爭
2010年2月27日,記者曾收到給本刊投書村民代表王亮的短信,大意是:因反映“等級制”,他的頭部被人砍傷,已在醫院治療一個多月。
據《內蒙古晨報》、《中國經濟時報》報道,1月23日凌晨2點左右,王亮在家中遭到4個不明身份人的拿斧襲擊,頭部被砍成重傷,后被家人送至包頭市中心醫院搶救。專案組陳回警官2010年3月16日接受《中國經濟時報》記者采訪時介紹,“截至日前,王亮被打一案的調查取證正在進行當中,尚未取得突破,沒有直接線索,尋找兇犯難度較大”。
記者到包頭市尹六窯村采訪前,曾給王亮發過短信,希望和他取得聯系,可他一直沒回復。直到3月22日上午10點左右,記者在雜志社才收到了村民代表王亮的短信:丁老師您好,采訪很辛苦吧,那幾天我病重沒有和您聯系,正在做手術,很報欠(抱歉——當事人誤)。
3月18日中午在飯店吃飯時,尹六窯村村委主任尹建剛對記者說:“農村工作很復雜,我們通過做村民工作,重新劃分了分配比例,現在有100多個村民反對村委會現行的分配方案……”說時看著記者欲言又止。
旁邊一個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村民則隨后介紹,2002年尹六窯村村委會選舉中,王亮當選為村委主任。2006年,在村委會換屆選舉中,王亮落選,尹建剛則以高票當選為新一屆村委主任。2009年10月份,尹六窯村委會換屆選舉中,王亮再次競選村委主任,但又一次落選,尹建剛再次當選……
當記者問到王亮被斧頭劈傷住醫院一事,在場的一名村民說:“王亮向媒體投書村里‘等級制’,牽涉出一些吃皇糧的老村民再不能從村里享受‘一等村民’的待遇……”
3月20日早上,記者離開內蒙古包頭市時,當地天空高遠明朗,很難讓人相信一場沙塵暴剛過,但確實一場猛烈的沙塵暴剛過。
要發揮退職干部的重要作用
早在2007年時任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區委常委、組織部長的肖高沛曾撰文本刊,他寫到“部分退職村干部退職心也退,人離崗心也退黨,他們放碗不想放筷子,充分利用自己曾任村干部的資歷和優勢,拉幫結派,煽動和唆使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跟現任班子提條件,鬧對立,搞抗衡,嚴重干擾村政村務,在一些重大有影響的群體性事件中總能找到他們的影子,聽到他們的聲音。這樣的退職村干部雖然是極少數,但由于他們身份和背景較為特殊,對農村基層組織建設和社會經濟全面發展的負面影響千萬不可小視。上榮下辱的官本位思想太濃重,官念意識太濃厚,隨著烏紗帽的失去,權力的移交,他們表現出復雜的心態:一是上臺被人拆、下臺拆別人的報復心理;二是上臺被人指責無能,下臺不讓他人逞能的嫉妒心理;三是上臺威風、下臺落魄的自卑心理;四是一朝下臺、無人理睬的失落心理;五是認為任職期間辛苦不被人理解,心灰意冷的消極心理。” (詳見《山西農業·村委主任》2007年01期《重視和發揮退職村干部的重要作用》一文)
在湖北南漳縣城關鎮黨委工作的胡海軍也曾撰文本刊,要在“政治上關心,生活上幫扶退職村干部”,他舉了幾大措施:“一,建立生活保障制度。離職后的基本待遇保障是離任干部最為關心的問題,也是涉及村級干部隊伍穩定的關鍵問題,因此必須盡快完善相關政策,落實離任村干部生活困難補助。二,妥善處理好欠款問題。離任村干部的拖欠工資和墊款問題,一旦處理不當不及時,就會影響農村社會大局穩定。建議采取多管齊下、分期償債。三,充分發揮離任村干部的作用。根據農村工作的實際,采取無職黨員設崗定責的辦法,從確保穩定的大局出發,按照本人自愿的原則,安排他們在環境整治、村務監督、民事調解、行業協會等崗位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讓他們離任不離崗,繼續發揮作用。”(詳見《山西農業·村委主任》2008年02期《離任村干部為什么會走向對立面》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