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寶批示了我的驪山滑坡防治內參

溫家寶是一位親民總理，這不僅體現在南方發生大洪水、四川大地震時他親臨一線指揮救災上，也體現在他傾聽底層民眾聲音、體察民間疾苦上。溫總理慈祥善良，愛民之舉發自心底，一以貫之。作為一名中央媒體派駐外埠的基層記者，一次親身經歷，使我對他的這種印象久久保留。

溫家寶在我的驪山滑坡防治內參上只批了一句話、7個字，但卻從根本上改變了驪山滑坡防治的條件，為這座有六七千年文明史的世界名山的完好存續與傳承，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鄉親將來再編《臨潼縣志》和《華清宮史》時，應當有這方面的記錄，讓我們的子孫知道內情，悉心保護好中華民族的驪山，保護好全人類的驪山。

驪山滑坡已經得到科學的治理，22年前的秘聞，如今也可以公開向世人披露而無所妨礙了。

那是1987年8月初，艷陽高照，驪山北麓的華清宮中外游客像往常一樣熙熙攘攘，縱情山光水色，尋覓“長恨歌”故事神秘的遺蹤。他們哪里會想到，驪山半山腰出現的面積約0.5平方公里的坡體中、下部存在蠕動變形現象。西安市防治驪山滑坡領導小組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依照《西安市人民政府關于驪山滑坡防治總體方案的批復》，緊張而有序地開展工作，但困難重重。

驪山滑坡防治辦主任楊清金聽說我回家了，急匆匆來找，開門見山說:“你當記者，為咱父老鄉親、為故鄉山水風光永存，說幾句話行不行?”我愣了起來，說:“什么事呀，說得如此嚴重?我一個小小記者，人微言輕，說話能頂啥用!”他說:“驪山古滑坡發生活動跡象，對華清池風景區、駐地部隊與單位，造成直接威脅。”我吃了一驚，說:“有科學根據嗎?”楊清金眨巴著眼睛，懇切而堅定地回答:“好我的你哩，我們的各項監測、勘察手段，已進入實測詳查階段。滑坡的規模、結構、性質、成因、目前的穩定狀態、科學治理的依據，全都弄清了。”

他把我強拽到狹小的驪山滑坡防治辦公室，去看滑坡區域工程地質圖、地貌圖、勘探圖、監測圖，邊看邊講解，末了說:“若不早防，早治，后果不堪設想!我們這一代可不能干遺恨子孫萬代的蠢事啊!”楊清金白凈的面皮，薄薄的嘴唇，說起話來，很有點鼓動作用。我搓著手，說:“我也祈禱災害別發生，可一個記者能做什么呢?”他說:“我們的工作人員從去冬天寒地凍到今天酷暑難耐，夜以繼日監測，巖芯鉆探。可市政府只允許我們從鐵療、游泳池、部隊籌7.2萬元，弄不好還是鏡中花、水中月，防災、救災費用差老鼻子哩。”我聽了大笑起來，說:“我一月只有幾十元薪金，中新社也不產錢，你甭給鄉黨出難題了!”

楊清金說:“我不強人所難。借你的筆，如實反映一下災情與困難。”

我詳細采訪、掌握大量第一手材料后，在1987年8月7日寫了一條消息，送驪山滑坡防治辦公室去審核。當天，楊清金把報道退給我，內文字斟句酌加了幾句話，又在大紅印章處寫了這么一段文字:“情況基本屬實。鑒于防治工作目前還處在保密情況下進行，故不能公開在報紙上發表，(建議)‘內參’酌情處理。”

這使我很為難:當時，中新社雖設有研究部，編的內部參考，主要刊登海外輿情與僑務傾向性事件、政策問題，并不處理本社記者反映地方真實情況、供中央省市領導審批的參閱件。去年，我上報的一個印刷廠盜印金庸長篇小說的內參被扣發、一個歸僑男孩被人無辜槍擊斃命的內參轉給國務院僑辦并告我“此事不再發內參”。據傳，主管中新社的某高官對寫內參的記者做“違紀論處”，嚴查、嚴懲不怠。原因很簡單，內參會給官員仕途升遷惹麻煩。驪山滑坡防治辦公室的建議和訴求，無異于將我這個小小的記者放在火上烤。我對楊清金說:“公開報道，值班總編輯簽發與否，我能知道。內參嘛，命運難卜，弄不好，會把我搭進去遭災!”他說:“反映民情是記者的天職，不準記者寫內參，是哪一國的規定呀?”

我只得將公開的消息，改為“內參”稿《驪山出現大量滑坡跡象對重點文物、單位及部隊形成威脅》，嘗試上報:

“聞名中外的驪山風景區西繡嶺，最近一個時期出現大量滑坡跡象。它危及了華清宮、西安事變遺址等國家重點文物保護群和有關單位、部隊的安全。西安市防治驪山滑坡辦公室最近在一個紀要中說，滑坡災害如果發生，將造成極為巨大的損失，遺恨子孫萬代，希望能引起各有關方面的高度重視。

據勘測，西繡嶺中部的華清池往上、三元洞以下地段，已出現邊坡嚴重失穩跡象。一等水準線測量表明，該地每月垂直下沉(移位)速度為0.2—1.4毫米。部分地面建筑物出現多條裂縫，有的裂口寬達1—5cm。由于該地段有多個近10米高、10米長、坡度為40—90度的凌空面，邊坡失穩將可能演變為坍塌并誘發滑坡險情。包括華清賓館、九龍湯、楊貴妃海棠湯、蔣介石昔日行轅五間廳、飛霞閣、華清池職工宿舍樓、正在發掘清理的唐玄宗御湯等在內的大部分建筑物，將在災害發生后被吞沒。

西繡嶺西部屬古代巨型滑坡體，且近年出現蠕動。處于該部位的鐵道部臨潼療養院和陜西省體委所屬游泳池的地面及建筑物已有多處裂縫。西安鐵路通訊戰備防空洞基巖也已變形傾斜。西繡嶺東部晚照亭以東、以南，虎斑石、(西安事變)兵諫亭以下，駐軍機關以上，亦有滑坡痕跡。如發生滑坡，女媧老母祠、遇仙橋、(唐)石甕寺、天然瀑布、兵諫亭、臨潼博物館和駐軍機關，均處于危險之中。

驪山滑坡跡象是1985年8月西安地質學院進行滑坡普查時發現的。次年7月，西安市派副市長張富春和一批專家實地考察后，組建了市防治驪山滑坡領導小組及其辦事機構、專家顧問組，撥款36.9萬元開始全面勘測。目前各項勘測工作均在進行中。國內多名專家也先后到此地考察研究，認為西繡嶺地表形變屬滑坡體蠕動跡象，確定驪山存在4級滑坡，并在《西安晚報》公開披露。

西安市防治驪山滑坡辦公室日前告訴記者，他們的工作目前存在不少困難:首先，市政府所撥的36.9萬元監測勘探費僅能用于西繡嶺中部，而將東、西兩側巨型滑坡詳細監測勘探納入總體工程，無資金來源。原定險區單位集資7.23萬元雖行文布置，但有落空可能。將來滑坡防治需數千萬元巨資，更是市、縣財力無法承擔的。

其次，防治驪山滑坡辦公室屬市、縣雙重領導的臨時機構，人員工資由臨潼縣各人原單位發給。目前一些辦公人員的福利待遇，原抽調單位已不愿負擔，評定職稱、分房等都被另眼相待，影響了辦公人員的工作情緒。

還有，驪山滑坡總體防治工程涉及的部門多，市、縣防治驪山滑坡辦公室協調日常工作面臨多頭領導，無法統籌兼顧。

另外，目前還有少數單位在驪山亂挖亂建，開山炸石，盲目開發地下溫泉資源，拒絕拆除危險建筑物并遷移有關居民，影響防治工作。

他們希望中央及有關部門關注驪山滑坡問題，地方政府也應拿出具體措施支持這項工作。

中國新聞社駐陜西記者劉榮慶”

1987年8月12日，中新社以轉文8720號，將我上報的內參用手抄件送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和中共陜西省委。

由“中辦秘書局北戴河傳閱文件第184號1987年8月14日”記錄可知，對這件“溫北89”號文，當時擔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辦公廳主任的溫家寶當天就批示給中共陜西省委了:“轉勃興同志參酌。溫家寶14∕8。”他是地質礦產專家，深深知道滑坡災害對人民生命財產和國家物質及非物質文化遺產帶來的可怕后果。這個批示，已成為一個事件的歷史記錄、歷史見證。隨著時間流逝，溫家寶的批示手跡和這份內參，也將轉變為驪山的新文物，為驪山的天籟地籟人籟增添一份光彩。

同時，我至今都對中新社研究部的同事和分管研究部的總編輯感念不忘。他們向中央機關轉呈內參時，頭頸上同樣懸著那把不準寫內參的血光之劍。萬幸的是，溫家寶批示了。當時的中共陜西省委副書記周雅光批道:“請勃興同志閱。建議有關單位進一步研究，特別是加強監測、預報，萬一發生問題，以避免人員傷亡。”當時的中共陜西省委書記張勃興兩次做出批示:“張斌、王真同志盡快聽取西安市匯報，并協助他們克服困難，搞好工作。”“西安市政府認真研究一下這個問題，如何治理應盡快提出方案。張勃興20∕8。”接著，在市委書記董繼昌、副書記延煥梧的直接過問下，西安市政府準備了一個周密而科學的治理驪山滑坡方案，向陜西省政府匯報，一切難題迎刃而解。國外的資金、技術、設備儀器，也引進過來了。防治驪山滑坡辦公室正式成為市轄機構，在華清宮近旁建了兩棟辦公樓、職工宿舍樓。

我的朋友、西安市原副市長張富春有一次對我說:“謝謝你，你那份內參有溫家寶批示，作用可大了，救了西安市和臨潼縣的急哩!”

驪山是我的家鄉。故鄉的山水養育了我，故鄉的父老鄉親無時無刻都在關懷著我。當我因寫內參而受苦受難時，他們義憤填膺，奔走呼號鳴不平，被某媒體的個別人批為“地方保護主義”。鄉親們說:“驪山的兒子起來保護驪山母親，我們就要保護他!溫家寶的批示是什么主義?愛國主義，中國主義，驪山是中國的!”

驪山完美無損地存在著，松柏常青。驪山的文物古跡完美無損地得到保護，向中外游客展示著中華文明的燦爛篇章。驪山溫泉依然在涌流、歌唱，訴說著鄉音、傳奇、神話。厚道淳樸的兄弟姐妹，依然在故鄉愉快地勞作，看驪山晨曦、驪山晚照。這一切足夠了，足以將我個人的苦難掉轉為甜美。對我而言，溫家寶的批示已不是一句話、7個字，而是一種文化，一種人生存續的力量。

(作者系陜西省新聞出版局審讀員，原中新社駐陜西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