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次信貸大發放以后的數年,都會出現一波不良貸款快速上升或集中暴露的浪潮。因此,對2010年的不良貸款狀況是否會進入監管部門控制的“籠子”,還是很難確定的
國內四大上市商業銀行(工、中、建、交行)2009年的年報均已出爐,這些銀行取得良好年度業績的同時,也面臨著巨大挑戰,有些挑戰的難度系數甚至不亞于2009年,歸納起來可以稱為“六率”和“四化”。
“六率”的新約束
“六率”分別為:資本充足率、杠桿率、不良貸款率、撥備覆蓋率、成本收入率和凈利息收益率(NIM)。
資本充足率。由于2009年的信貸“大躍進”,各家銀行特別是中行、交行等大型銀行資本消耗較為嚴重,資本充足率大幅下降,其中中行下降2.29%為最甚,交行下降1.47%次之。這也是為什么這兩家銀行最早提出再融資計劃的一個主因。很明顯,在日益提高并嚴格的監管要求下,四大銀行都對2010年的市場融資補充資本金(核心資本金)迫不及待,充滿期待,且融資數額不菲。
據初步了解,除建行的融資方案尚未公布外,僅中行、交行、工行的預計再融資金額就達2000億元左右。但這個融資計劃能否在年內如期實現,以及本次融資后能否維持在近幾年內始終不低于監管部門要求的資本充足率底線(不低于11.5%-12%),還是有一定變數的。可以說,補充資本充足率并合理、節約、高效地運用現有的資本金,是四大銀行2010年碰到的第一個大坎,各家銀行將為之付出與IPO相差無幾的努力。如何說服廣大投資者特別是控股股東,給市場一份良好的成績單和透明、及時、合理的發行信息,將是對四行的一次大考,四行也只有這輪補充融資獲得成功,方可解消后續3年資本充足率達標無虞之渴。
杠桿率。這是監管部門吸取國外金融危機的教訓,準備在2010年新推出的一個監管指標,其用意是補充單一資本充足率監管的不足。其定義是指銀行核心資本金與表內外總資產的比例。據了解,監管部門設定的標準值為不低于4.5%。從筆者對幾大銀行表內資產測算的情況看,2009年末工行杠桿率為4.98%,建行為5.1%,交行為4.67%,尚在這個標準值之上。但若加上表外資產,或者核心資本金補充不足以及資產規模擴張過快,就可能觸發底線而被迫接受監管部門的窗口指導或其他約束。應該說,這個指標對一些僅靠增加附屬資本(如發行次級債)滿足資本充足率監管底線的銀行來說,無疑又多了一道緊箍咒,應該引起商業銀行高度關注并認真把握,要動態達標并留有余地。
不良貸款率。自改革上市以來,四大銀行幾乎連年實現了不良貸款的“雙下降”,尤以2009年最為顯著。到2009年末,除交行的不良貸款率已經降低到1.36%的歷史最低水平外,建行、中行、工行的不良貸款率都已大幅降低到1.5%-1.54%的較低水平,各行的不良貸款額全都減少到900億元以下。
如何在較低的不良貸款率和不良貸款額上取得資產質量的進一步改善和真實,是對四大銀行新的考驗。因為2009年各家銀行都是放貸的主力軍,且增長勢頭迅猛,除了大量令人擔憂的地方政府平臺融資貸款和房地產貸款外,還有一些過剩行業的貸款及在“蘿卜快了不洗泥”或洗不干凈泥的大環境下突擊發放的一些貸款。這些貸款的安全性、正常性是存疑的,盡管其目前的賬面不良貸款率很低甚至接近于零。但業內人士都清楚,類似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要么沒事,一旦出事就一定是大事,是系統性風險。單靠某一銀行自身的良好愿望或貸前協議等是無濟于事的。更何況即使在目前“雙降”態勢下,一些銀行的貸款質量也不是無懈可擊的。如有的銀行非正常貸款出現大幅異動(關注類、可疑類貸款遷徙比率高);有的銀行在大量核銷呆賬貸款的同時,損失類貸款比上年仍有增長,導致損失類貸款在不良貸款中的比重上升;有的銀行個別行業的不良貸款連續數年出現“雙上升”甚至沒有延緩跡象;有的銀行個人貸款中的不良貸款和信用卡不良透支逐年增長等。這些都是貸款質量大好形勢下的一些局部或支流的不安全苗頭,但切不可粗心大意而聽任其發展。
根據歷史規律,每次信貸大發放以后的數年,都會出現一波不良貸款快速上升或集中暴露的浪潮,正因為如此,2010年監管部門不再強調不良貸款必須“雙降”,而是要求“雙控”。同時在對不良貸款的計算方式上也會有區別于過往數年的新方法出臺。這些變化說明,監管部門既對新一年及今后不良貸款的反彈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也不敢對相關監控政策放得太寬。因此,對2010年的不良貸款狀況是否會進入監管部門控制的“籠子”,還是很難確定的。
撥備覆蓋率。2009年年中,為了應對逆周期經濟危機對銀行資產質量沖擊的風險,監管部門未雨綢繆,提出在2009年年底前大型商業銀行的不良貸款撥備覆蓋率必須提高到150%以上。盡管各家銀行2008年末的起點各有不同,盡管有的銀行對此監管措施存有異議,但在披露的2009年年報中,四大銀行還是無一例外地都達到了150%以上。其中建行最高為176%,中行和交行都是剛剛達標(151%),工行為164%,表現得中規中矩。
之所以說2010年幾大銀行還要過撥備覆蓋率的一道關,并不是說監管部門今年還會提高撥備覆蓋率的底線標準,而是可能會調整、統一不良貸款的單項撥備計提比例。現行的分類撥備計提比率是:關注類貸款提取2%,次級類貸款提取25%,可疑類貸款提取50%,損失類貸款提取100%。
經過近10年的實踐,監管部門對各類貸款的預期損失率已經掌握了不少歷史數據,有可能根據這些歷史的、真實的損失率數據,對各類貸款計提損失比率進行調整。除損失類貸款不變外,其他幾種應計提撥備的貸款,計提率或將比原標準有所提高。所以,在新標準下達后,各家銀行現實撥備覆蓋率都有可能在新標準下出現新變化,是上升還是下降尚難以預測。也許那些剛剛達標的銀行還要為再次達標而煞費苦心。
成本收入率。2009年年報顯示,四大銀行中,除交行的成本收入比略有降低外,其他銀行都有明顯上升,其中建行已經超過39%,比上年提高2.27%;工行也提高了3.33%,達到32.87%;中行為37.15%,提高了3.6%。隨著銀行電子化、科技化、國際化水平的提高,成本的剛性增長或許是一個不爭的現實。但銀行的成本增長一定要與其收入的增長相匹配,做到收入增長大于支出增長,或者至少應做到收支大體平衡。仔細分析四大銀行2009的財務數據,或能發現其2009年的營業收入增長低于其營業費用的增長,個別銀行的反差還比較大,尤其是在其員工費用,特別是高管薪酬上。
2009年中行的年報先行披露后,其高管2009年實際領取薪酬比上年減少約50%,引起社會的多種議論,不乏批評之聲。事實上,該行披露的高管薪酬尚未完全真實反映其當年應獲得的收入,主要是其績效獎勵部分尚未經有關部門核定而未能列據,如果加上這部分,相信各家銀行高管的2009年薪酬都會超過或接近2008年的實際水平。目前由于社會上各階層甚至國家高層領導都對銀行高管薪酬增長比較敏感,銀行在這個問題上頗有左右為難之慮。
凈利息收益率(NIM)。改制上市以來,盡管幾大銀行的非利息收入在全部營業收入中的比重逐年提高,除中行的非利息收入占比達到3成以上外,工行、建行在2009年都提高到接近18%的水平,交行最低也達到14%左右。即便如此,對四大銀行來說,靠利息凈收入吃飯還是一個長期改變不了的現實。筆者認為,銀行目前也沒有必要刻意甚至人為去改變這個現實。既要順應大勢,也要著手改變,這是一個長遠的方向,但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棄利就費、舍大逐小。
年報顯示,2009年各家銀行的凈利息收益率都有大幅度下降。雖然2010年已經出現NIM回升勢頭,但這種回升勢頭并不穩固,而且可能出現變數。最大的變數是2010年的存款形勢比較嚴峻。目前已經有一些銀行出現新增存款減少甚至負增長的狀況,為了增存吸收資金,有的銀行已經祭出沉跡多年的變相高息攬儲(增存或增發理財產品等)。據報道,有的銀行為了爭取郵政儲蓄銀行、保險機構的協議存款,三年定期利率已經抬升到年息4%,如果加上交納存款準備金的利差損失,實際年利率達到4.8%-4.9%,已經大于一年期基準貸款利率下浮10%后的水平。這無疑會對銀行提高貸款收益率的努力形成對沖甚至倒掛。
因此,銀行為了維持2010年的利潤增長率,為了提高員工的正常收入,為了提高或維持對股東的基本回報,必須不遺余力地在提高凈利息收益率上用大氣力或大智慧。否則在縮減了新增貸款近2成的2010年,銀行的日子反而更難過。
“四化”的新考驗
“四化”分別為:大型化、國際化、綜合化、并表化。
大型化。在本輪金融危機后,歐美等金融監管當局對銀行機構的大型化和高管高薪化提出質疑。這種動向隨即傳遞到了我國。如何確保大型金融機構,特別是商業銀行的“大而不倒”,或者說即使金融機構出了問題也不能讓它對國家經濟、金融、社會、民生等產生嚴重沖擊和破壞,是全球金融監管當局面臨的一個新課題,也是大型金融機構本身必須審慎思考和解答的一個問題。目前,我國四大銀行中的工行、建行、中行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全球大型銀行,且其大型化趨勢還在繼續演進。粗略統計,除工行總資產已經接近12萬億元外,建行達到近10萬億元,中行也接近9萬億元。對這些巨大體量的大型銀行,我國監管部門現在還沒有制訂專門的監管法規。
筆者認為,應該適時根據近幾年的國內外新動向和新變化,提出針對性、操作性更強的監管規則,不僅要促進和提高大型銀行在國內外市場的競爭力,更要保障其大而強、大而實、大而好,大到絕對不能倒。首先是要確保其不能倒,不能去設想其可能倒塌后的補救措施。為此,筆者的建議是要堅決落實《商業銀行法》的“三性”原則,以安全性、流動性、效益性的順序去制訂商業銀行的發展規劃和經營目標。監管部門、國有控股股東、銀行管理層應該在這幾個方面達成共識,決不能各自強調自身的職責和利益出現戰略目標錯位和“三性”順序扭曲的現象。銀行董事會自身也應把大型銀行如何管理經營得更好更安全作為戰略目標,孜孜以求,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松懈,也不能完全憑過往的經驗辦事。過去的成功并不意味著今后也會成功,必要時應該考慮“去大型化”后的應變之策。
國際化。國際化與大型化有一定聯系。近幾年,國內幾大銀行無不對國際化心馳神往,絞盡腦汁,擴兵布陣。中行由于先發的歷史和專業優勢,目前可以說是國內國際化程度最高的銀行。到2009年止,雖然其海外業務比前幾年有所增長,但因其重點轉向國內高速發展,故海外機構資產占全行資產的比重已經降低到28%,比2008年降低了7%。即便如此,其海外資產占比之高仍令工行、建行等只能望其項背,不得不加快追趕中行的步伐。其中尤以工行的追趕步伐最為迅猛。用工行主要負責人的話來說,如果一家銀行在其海外的資產、利潤不能達到其全部資產、利潤的10%以上,這家銀行充其量仍然只能說是一家本土銀行。
但事實上,加快國際化能否迅速提高國內銀行的全面競爭實力尤其是資本回報能力和風險管理能力,還是未能得到充分實證的一個命題。吸取相關教訓,國內監管部門從2010年起對各家銀行進行國際化擴張的路徑和步伐開始警覺,不僅有監管提示和指導,更有一些限制性的要求。
綜合化。金融機構綜合化經營是最近幾年的一個熱門話題。經過幾年的探索,現在幾大銀行辦理基金、保險、租賃、信托等已經有所突破和進展,銀行辦理證券雖未開閘,但有的非銀行金融機構已經獲得證券經營資格并開始向商業銀行業務進軍。對銀行綜合化經營的利弊,現在各方面的認識不盡一致。但金融危機的爆發使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明白,綜合化經營并非全是“西方不亮東方亮”的利益互補關系,反而更多了一層“東方不亮西方更黑”的擔憂,或者形成各類業務之間的利益對沖或風險疊加。這是有現實案例的。從幾家銀行披露的年報看,似乎這些銀行經營的境內非銀行金融機構,如基金公司、租賃公司等,其2009年的整體收益還不及母銀行主營業務,不僅利潤下降,而且費用增多、撥備上升,對母公司的依賴性增多。形成子公司對母公司沒有或只有很少的效益回報。這是一個值得重視的新動向。筆者認為,目前這種各類金融機構多頭出擊,擴大綜合經營的格局,在某種意義上說還處于“無章可循”、無法可依的狀態,因為相關的幾大法律如《公司法》、《商業銀行法》中均無明確的條文提供其合法性的保證。建議先擱置爭議,從立法入手,明確銀行開展綜合化經營的法律途徑,把法制基礎、監管基礎等夯實了再有序推進,避免有的銀行在條件不成熟時,也要爭搶位置,一哄而起,以大搏小,損及主業,頻添紛擾。
并表化。2009年,相關監管部門提出要加強銀行集團對其控股機構或全資子公司的并表監管,實行并表反映境內外、表內外資本、財務、風險、損益等。從一些銀行的實踐看,目前在年報內容上雖然實現了最低標準的數據并表,但內容較粗,名目不詳,離監管要求的實質性、風險性、效益性并表管理還有很大距離。換句話說是只有數字上的并表,但缺乏信息上和經營上的并表監管和業務檢查。一些子公司的風險狀況、財務狀況真實性、準確性、及時性可能母銀行并不了解,加之現行并表管理制度設計不盡完善或缺乏經驗,還有制度遺漏或開口子、被鉆空子的空間,就為某些銀行子公司、控股公司、非控股關聯公司提供了可以想方設法規避監管,侵占、轉移母公司或子公司風險或損益的空間。國際銀行不乏這樣的案例,國內銀行處于初創階段也不得不防。當前尤應重視對那些銀行尚未控股的關聯公司長時期游離在并表管理之外的風險,防止通過表內表外資產的轉移和關聯交易、內部交易等進行套利交易或傳遞風險。
作者系中國投資學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