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的“伍角船板”

譚小萍，原系廣西演出公司美工，現為廣西作協會員、南寧市作協理事、文學創作三級職稱。1999年至2005年，其創作的散文連續七年獲得廣西文聯、南寧市文聯舉辦的散文比賽的獎項。其中《豆腐軼事》獲一等獎，《應試》、《女人如鋼》獲二等獎。其散文創作以女性作家獨有的細致和精微見長。

一段漂在海上的舊船板，乘漲潮的趨勢，執著地要上到岸上去。上岸去做什么呢?去赴一個女人的約會。可是潮漲了，潮又落了，它的一次次登岸行動都沒有得到成功。也不知過了多少年，經過多少艱辛的努力，有一天，它終于如愿以償，來到了太平洋西岸臺灣的一個小漁村，在一個女人面前停下了腳步。對于船板的如約到來，身為畫家、泥塑藝術家的女人十分欣喜，然而欣喜之余，她感覺有樣東西在那里閃爍奇光，一看，原來是一枚臺灣早期的伍角錢硬幣，那么多年了，它竟還傻傻躺在船板E，作為不懈努力的見證。

女人被深深打動了，她下決心，從今以后只做一件事，她一直想做又有能力做的事，而且要把它做好。于是就從這天開始，扭曲變形的紅磚，遺棄路旁的廢枕木，印滿歲月創痕的舊石板，在她眼里無一不成為寶貝，都被她從四面撿了回來，搭積木一樣，搭建起一座又一座創意餐廳，名字就叫“伍角船板”。名字起得很怪，但它正好合乎一個破籠而出的花豹的詭異設計。

與擠滿大陸游客的四平八穩的臺北故宮博物院相比較，“伍角船板”造型的夸張簡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是狂野、嫵媚、靈動等等因素的堆砌疊加。對于這些，生活在現代的人們是能夠理解的，因為大家知道，狂野、嫵媚與靈動本來就是女性血液中固有的東西，只不過在日常生活里，它被裹在外表的層層陰柔中罷了。據說具體到臺北市內湖路的“伍角船板”，更有兩個張揚狂放的女性舞者雕塑，一頭長發被海風吹得凌亂，眼睛、嘴巴、耳朵都隱蔽不見了，卻掩不住豐乳肥臀以及自上而下S型的線條扭曲。她倆叉開立柱似的長腿站在門前，就像兩個盡職盡責的門童，將熱衷于把吃飯這回事沉浸在返璞歸真情境中的食客迎進門去。

這就是去臺灣前，我們聽到的有關“伍角船板”的故事。可是在講故事的時候，“伍角船板”肇始者的名字始終沒有被提及，所以，那女人姓甚名誰我們不清楚，也許，講故事的人自己都不清楚也未可知。不過與即將呈現在我們面前的視覺盛宴相比，僅僅作為符號存在的名字顯然不那么重要了。

在很多時候，名字的確是不需要特別引起重視的，就像我們此次訪臺的主題活動——“2009兩岸婦女論壇”一樣，說實在的，在活動舉辦地桃園縣婦女館，誰能保證誰就一定能夠記得住那上百名論壇參與者的名字，記得住那8位大陸和臺灣演講者的名字呢?只是，這些知性女子的頗為熱烈的互動，和她們談及的促進就業、性別主流、人身安全和家暴防治、婚姻家庭等時下全球最熱門的女性話題，以及在講臺上，臺灣女子競選演說似的慷慨激昂，大陸女子學院派般的中規中矩，無疑都被大家——記住了。讓大家牢牢記住的，還有演講間隙的“茶敘時間·婦女社團相見歡”活動，以及演講結束后，移步“龍園餐廳”的“餐敘”。在這兩個不能忘懷的時間段，無論是大陸女子還是臺灣女子，在共同話題的把手敘談中，無一不感受到了五千年文化背景下同胞親情的灼灼升溫。

那些天，臺灣的天氣并不是我們想像中那么熱，但沒有什么比時間更獻媚的了。記得剛到臺灣時，從桃園機場乘車去臺北，撩開窗簾，我們看見道路兩旁已有油桐花這里一朵、那里一朵地開放。油桐花花色潔白，是那種純真的白，上有紫色細紋，初夏開花，5月花開最盛。花開到最佳境界，遠遠望去，樹樹白花如同瑞雪從天而降，把塵世的許多隔膜和蒙垢都消弭掉了，所以人們也稱它做“五月雪”。到了臺灣后，我們才感覺到寶島的季候真的很會討女人的巧，這時，清明節氣剛剛過去，日月潭的一池碧水已經轉暖，阿里山遲開的大島櫻還在自顧地爛漫著。可是當我們將視線稍稍轉移，“五月雪”卻在眼前紛紛揚揚起來。對于連最神圣的結婚禮服都熱衷于選擇純白顏色的女人來說，與其說這是時間的獻媚，倒不如說是由于感覺的細膩與真摯，促使她們以時間作為媒介，從而達到心與心的交融來得恰當些。

事情恰如我們想望的那樣體貼入微。接下來，我們拜訪的“白木屋”就讓這樣的心靈撫慰加深了一層。白木屋是臺灣一家著名的蛋糕公司，桃園縣創業楷模，它由一名年輕時就以平面設計和空間設計在臺灣小有名氣，且喜歡繪畫、音樂、小說的性情女子所創辦。1997年，白木屋從經營一家小店鋪開始，發展到今天，它不僅成為了臺灣最大的蛋糕生產王國，還一舉進軍臺灣的喜餅市場。在成功拓展了36家直銷店后，其年營業額高達5億新臺幣。陳列在櫥窗里的“第3屆臺灣企業獎”、“第13屆磐石獎”以及“第18屆品質獎”的獎杯似乎在告訴我們，其純手工制作的糕餅不但繼承了傳統的經典，而且融入了時尚的味覺經驗，是臺灣糕餅人文精神的最佳傳承。

“全球咖啡連鎖品牌星巴克是以情境設計著稱，而白木屋注重的則是意境上的點染。”這是許多人對白木屋的評價。即便如此，如果你不親自到位于桃園縣的白木屋品牌文化館走一走，你還是不能夠了解白木屋的創意體現在哪里，人文主義關懷又落到了什么地方。直至你來到需要預約才有資格參觀選購的糕餅柜臺前，看到那一柜一柜的“伴手禮”糕餅，你才知道，這里有著數百款制作得似乎只適合觀賞、但不忍放進嘴里吃掉的至高品味的糕餅。其中，最合你意的是那一款?是華貴雍容的御賞帝王酥呢，還是大陸人來臺灣必定要帶的鳳梨酥?反正我站在展柜前，想來想去，好像都不是。是那款嬰兒拳頭大小的、以大熊貓“團團”“圓圓”憨態造型的小蛋糕呢。2008年12月23日，“團團”“圓圓”帶著13億大陸人民的祝福遠道來到臺灣。自打來到臺灣，“團團”“圓圓”就受到了“國賓”級的禮遇，從2009年的大年初一到初六，在“團團”“圓圓”的新住址，已經有超過12萬民眾來看過這對可愛的小寶貝了。被稱作“小寶貝”的東西是最適宜人畫的，因為它會喚起人們的友愛和童真。糕餅柜里被定格了的、袖珍版的“團團”“圓圓”，不就是創作者用心繪就的一幅小寫意?畫幅雖小，蘊含的卻是人類對和平、團結和友愛的企盼呢。我明白了，白木屋創意在此，溫暖的人文主義關懷在此。

帶著一顆被捂暖的心，我們跨進了始終惦記著的“伍角船板”大門。當一律中性打扮的女服務生把那句“不好意思哦，上菜嘞”的奇特用語灌進我們耳朵時，我們知道，柔情中粗獷的一面回來了。落座浮木造的長條凳上，又把四周以變型女體為主的泥塑泥雕贊嘆了一番，我們這才無比亢奮地端起了同是浮木造的桌上擺放的、粗陋的石碗石杯。接著，夾幾箸記不住菜名的菜，喝兩碗不知放了什么作料的湯，再來半碗頗有嚼頭的臺灣哪個山頭出產的白米飯下肚，我們的胃就給撐滿了。雖然導游一再催促說：“各位都吃好了嗎?吃好了就走了啊?”我們還是忍不住想在這媚惑的魔洞里多呆上一會兒，一是延長內在女人得到如實呈現的快感，二是任由思緒在這個合乎時宜的地方作一回天馬行空。

在目前，男人作為社會主宰還沒有得到完全改變的情況下，女性是不是應該盡自己的一份努力，去挖掘有能力挖掘的潛能，并讓這些潛能得到更大程度的發揮呢?這是一個問題。在臺灣，我們見到的許多杰出女性已經這樣做了，包括“伍角船板”的女主人、“白木屋”的女主人在內。正是由于這些杰出女性在她們獻身的領域取得了如此優異的成績，才最終贏得了社會對她們的普遍贊賞和尊重。這又涉及到婦女自尊自重從而被別人尊重的問題了。想必，這兩個問題不僅僅我們在思考，訪臺時，我們入住的桃園縣創業楷模、并且獲許多日本要人推薦的日式飯店——原鶴商務飯店那位賢淑熱情的老板娘，她也在思考吧?

7天的臺灣行程結束了，回到大陸，正想梳理一下赴臺得到的些許收獲，翻開筆記，看到了我們的領隊、邕江大學董事長劉新文說的一句話：“在宏觀視野方面，女性普遍弱于男性，但從微觀視野上來說，女性較之男性更為開闊，這就是為什么許多女性知道了這個道理后，通過努力，在某些領域取得了驕人成績的原因。”這就讓我想起了那位大學畢業后選擇了修行弘法、頭上烙有三個戒疤的年輕的見方法師，在引導我們參觀中臺禪寺時，她的那番很富哲理的講解。在釋迦牟尼佛祖像前，見方法師對我們說：禪宗如海，浩瀚無邊。所謂的生活禪，引用凈慧法師的話說，就是從迷失的生活到覺醒的生活的過程，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從生活的覺醒到生活的超越。稍作停頓，她又指給我們看佛祖像旁的兩行文字：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對于最后一個字，她是這樣解釋的：“成”，即返璞歸真，還其自然，一切顯現。

參觀完畢，來到大門外面，我回頭一看，十分真切地，我看到了一束佛光，七彩的佛光，高高懸在中臺禪寺的寺頂。問身邊的人，她們也說看見了。

那一瞬，我終于知道——從來沒有這樣明確無誤地知道，接下去的日子，我應該做些什么，而且必須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