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文,陜西鎮安人,1958年出生,1983年畢業于西北大學。現定居西安,供職于傳媒。發表各類作品400余萬字。出版有《方英文小說精選》、《方英文散文精選》、《種瓜得豆》、《燕雀云泥》及長篇小說《落紅》(即臺灣版《冬離騷》)等。文余喜書。展帖而心臨。知法而不依。書風溫潤,天然雋秀。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說過,我大概屬于臭肉招蒼蠅那類人,一天的電話特別多,來訪也特別多。我一向處在被動社交的地位,一天的大半時間都用于接電話和接客。其實我并非明星,主要是我的生活周圍有著無以計數的閑人。閑人閑來閑聊,無非是什么軼事軼聞實則雞毛蒜皮,弄得我既無時間讀書又無功夫寫作。雖然讀書寫作也終歸無聊,可我喜歡啊。
昨天很好,中午又開始下雨,傍晚變成了雪。雨雪霏霏很是安靜。天一擦黑,我即溜進被窩,豬一樣愛想不想愛睡不睡的。我喜歡這樣,這樣似乎進入一種無欲忘我的混沌世界。偏巧這時,門被踢響。不敲而踢,極少教養。本不想開的,那響聲卻不斷,只好起來開門。走到門邊,聽得外面聲音還算熟悉,盡罵臟話么,便知道也是個如我之類的舞文弄墨之徒。開門迎進,一個個嬉皮笑臉,搓著手,跺著腳,撣拭肩上的雪水,又要毛巾擦臉,說他們仿效古人,“雪夜訪友”哩。
雪夜聊齋,品茗吸煙,把雙腳搭到茶幾上,用火柴棍兒挖耳朵,古今中外,葷素粗雅,不失為人生一大快樂。問題是男人們夜談,幾分鐘后必然扯到男女上,自然規律吧。
大家就開講了。本著尊老愛幼的傳統,大的先講。恰巧這時,忽然停電了。應該感謝昨夜的停電,因為人只有在黑暗中,才可能丟棄羞恥心,才可能無所顧忌地講述自己的歷史,尤其是情史。老實說,每一個成年人多少都有點動人的故事,而動人的故事又多半難以啟齒。有句話說:美在無言。其實是美而不好言、不敢言。把美的滋味硬憋在心里猶如坐懷而不亂,是一個殘忍的懲罰,至少非人道呢。但是說出來卻又常常違反道德,比如所謂的偷情。桌面上沒有誰個贊美這事兒的,似乎眾口一詞地認為這事兒不怎么地道,可世界上為何還有那么多個中的猛男勇女呢?可見此事也一定是符合人性的,就連圣人馬克思也偷情,與女仆生下孩子。過去我只是景仰馬克思,當我知道馬克思也像常人一樣并不怎么虧待自個時,我越發敬愛他了,因為他和我們一樣,他也是上帝拿泥巴捏弄出來的啊……這么說精辟否?我請求編輯大人千萬不要刪掉這句話,如果您硬要刪,我只能如此理解:您自己是個中高手您心虛得很,所以您不喜歡看見這兩個字……
昨夜一直講到今晨。這些故事令我唏噓不已,就打算筆而錄之。但是需要一點說明,為了敘述方便,我還是采用第一人稱省事。這樣既簡便,又能讓我自己在太虛幻境里分文不掏地自享一回他人的艷福……
——我那年三十歲,是個結婚八年的男人,兒子也快六歲了。我的早婚有個荒唐的原因,這里就不細說了。我要說的是,凡結了婚的人,無一例外都曾鬧過離婚,尤其在結婚的第二年。第一年,雙方感到新鮮,性愛的渴求與滿足掩飾了一切,雙方顯得水乳交融互為奴仆。熱烈的季節過后,必定是秋風落葉敗絮滿目,雙方漸漸顯出固有的稟性、原本的棱角。隨著情欲的降溫,怎樣料理和分擔家務、怎樣調節人際關系尤其是貧富不等的親戚關系、怎樣容忍對方的毛病、怎樣與對方原有的交際圈子接軌并努力去適應之……諸如此類的事情,搞得人又疲憊又勞累。這便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過日子”。人生可悲之處在于:人的一生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光陰都耗在了“過日子”上。
在我和妻子開始“過日子”的時候,不可避免地鬧開了離婚。每次鬧起來,我們雙方都咬牙切齒要堅決離婚,并賭咒發誓說誰要是不離婚誰就是什么什么的。然而我們終歸沒有離婚,一是因為我們雙方的家族均無離婚的先例,二是我們中國人離婚也太難了,其難度正如禁止隨地吐痰,禁止了幾十年還在隨地吐痰。我一橫心,索性終生放棄了離婚的遠大抱負。我既然能堅持八年像八年抗戰一樣不離婚,就說明我是一個兼備韌性與涵養的男人。如果終生不離婚也不鬧離婚,我就差不多算是圣人了。但是每天扮演圣人則不堪其負,一逢鬧離婚,我即采取消極辦法——撤離戰場。我逃出家門,去獨自流淚,因為圣人也是流淚的;我去孤單地咂摸人生的苦澀,因為圣人也有苦澀的時候。
前邊說了,事情發生在我們結婚的第八個年頭。從第五年開始,每年大鬧一次,特別傷人。那次一鬧,我照例出走,連續幾天幾夜不歸宿,我要妻子體驗一下沒有男人的陪伴——無論是個多么壞的男人、——的夜晚是怎樣的荒涼!當然,夜不歸宿也是對我自己的懲罰,我像狗一樣東睡西臥。幾個要好的朋友家,很快被我輪流住了一遍。他們都只是讓我住一夜,決不讓住第二夜,并且唯一的那夜根本沒法睡覺,因為他們一直要唾沫亂濺地規勸我,說我是多么多么有福,討了個多么多么好的老婆。總算睡了,可是天還沒亮好又把我叫起來,掀著我要我滾回我老婆身邊去!他們的動機固然是善意的,問題是我的老婆好不好,好又好在哪兒,天底下沒有誰個比我更清楚的了。但我并沒有也不想給他們訴說苦衷,我只是不想在老婆身邊呆而已。到了沒有朋友理解我接納我的那個夜晚,我在街道上胡亂溜達著,見了熟人也裝作沒看見,實在避不過了就打聲哈哈逃之夭夭。浪到工人俱樂部門口時,我被里面的音樂吸引了。我知道里面正在開舞會。那時舞會剛剛興起。舞會的興起是改革開放的先頭部隊。
我進了舞場,找了個拐角坐下來。凳子不穩,咯吱咯吱地響。許多窗玻璃早打了,致使外面的樹枝椏探將進來。地上滿是煙頭、瓜子殼,音樂混同人聲,嘈雜得很,頗有一種農民運動會的情調。多半是些中年男女,跳舞是他們五十年代學會的,現在算是舊夢重溫老樹新芽。他們跳得雖然投入卻也能保持節制,肚子與肚子之間的距離可以拿手掌劈下去,從而讓派出所的人無刺可挑。看著他們大跳其舞,我自己是無意參與的,當然也沒有人來邀請我跳。我就那么呆坐著,想著心思,想著人生的種種不幸。想著想著,就想到了愛情——這一人生中最要命的問題。人在什么時候最討厭女人呢?大概是在結婚八年的時候。一個男人既渴望愛情又討厭女人,不是太矛盾嗎?其實一點兒不矛盾,因為一個男人如果稍有點智慧,他便渴望一個才情并茂的女子來淹沒他那與生俱來的孤獨感,即所謂的“紅粉知己”。而實際生活里基本沒有“紅粉知己”,男性的知己往往竟然也是男性自身……
正在我兀自玄想時,我突然一個感覺——完全是憑空而來的感覺——我感覺有雙異樣的眼睛在看我!我掃視了一眼舞池,果然發現我的感覺是對的,那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子,也像我一樣,很安靜地坐在我對面的舞池拐角。她生著一對大眼睛,容顏暢朗氣質亮麗。我發現至少有三個膽大的中年男子邀請她跳舞,其中那個大公雞似的家伙,還很夸張地折腰橫手——但是那女子不為所動。她很不耐煩地依次支走那幾個男人,目光穿過動物滾動般的縫隙,落實到我的身上。我有些招架不住,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大膽而灼人的目光,身心之感如同牛被紅布撩撥一般。后來我怯懦地垂下腦袋,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個的皮鞋。人生真是太慘了!當我們滿身纏綿需要戀愛的時候,我們周圍卻沒有一個女子來消耗我們富饒的愛意,我們只能像選擇墳墓一樣選擇配偶。當我們成為家庭的囚徒時,一個又一個光彩奪目的女子從我們面前驚艷而過,他娘的她們原來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難忍地抬起頭,見那女子還在看我。我就豁出去了,就徹底犯一回錯誤吧!我不但盯著她看,還沖她擠眉弄眼,甚至用純粹調情的目光逗她誘她。奇怪的是,她一點兒也不反感,而是站起來,側著身子像水蛇滑行一般擺進舞池沖我而來。
我笑著用目光請她坐下,她便像乖順的小媳婦一樣,坐到我身邊。長條凳子更加咯吱咯吱了,這為我提供了一個表現機會,我半拉屁股坐著,目光不時地檢查凳子的穩定性,以防她受了驚。她兩手托腮,眼看別處,明顯在等我說話。可我,已經不會說話了,因為所有的語言都從我腦海消失殆盡了。我站起來邀請她跳舞,她很快活地慨然響應。當我的手一搭上她的腰,我的整個身心“轟”地一震。那是怎樣的腰啊!我只能說:那不是腰,而是妖!我的手輕輕地摟著如此嬌柔溫婉的腰肢,心里滿是一種斷魂與害羞,我為我的丑陋而慚愧,我因我的笨拙而害羞。我本是個粗枝大葉的男人,所有的事情都令我心不在焉,只有最美好最動人的場景才能觸發我心底里最細膩最害羞的部分。所以與她共舞時,我始終不敢看她,我盡量裝出一副道學家的樣子側首看著別的舞者。不難想像,我倆瞬間成了“今夜舞王”、“今夜舞后”,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致使那對標準舞者相互抱怨踩了腳。俄羅斯的民歌一曲接一曲地從四角的音箱里汩汩滲出,如同春風春水,而手搭我肩的她呢,她那微喘的氣息,那漣漪蕩漾的雙眸,那種種最細微的動作所一并營造出來的滿身風流,如同一支溫柔又強大無比的軍隊,摧毀得我壓根兒不敢看她。她的身上還散發出一種我從未領略過的,我因此也難以形容的香味,如同香之國里的國花瞬間爆綻——幾年后我在一本書里才搞明白,那是一種絕色美女的天體之香,在環境優雅并且靠近美麗大自然的地方,大約每一百二十萬個女人里,才有一個女人有如此體香……我能一直感覺她在看我,目光是那種可愛的、淘氣的、嘲諷的,那目光分明在說:瞧你,怎么這般沒出息呀!
我倆一曲接一曲地跳而舞之,差不多沒有說任何話。但是,我倆非常協調的舞步,就足以把什么都說出來了。我們相互之間的羨慕,涌動在我們心底里的萬種柔情,以及那種由此而浩然噴發出來的,巴不得頃刻間相互占有的念頭,通過我們的指尖準確地點擊對方的衣服并急速洇入肌膚……但就在這極樂的時候,一種異常的孤獨可憐掠過我的心間,使我無比悲傷,與我相擁而舞的似乎不是一個女子,而是一個與我的生活不可能有絲毫關聯的木乃伊!想到這兒,我頹然地松開手,自言自語地,語氣倔強地說:“我得走了!”
我走出舞場大門,不,我是小跑出大門的。我沒有回頭,我弄不清也不敢想那女子是否會跟將出來。反正我不打算回頭看,盡管這很痛苦。這是一個院子,當我出了院子來到街道時,我才放慢腳步,很想哭的感覺。我順著人行道往前走著,每遇路燈,我就繞開,同時豎起風衣領子。這是一個不足三十萬人口的城市,我又在電視臺工作,所以認識我的人不少,而我又無話可說,只能回避完事。最初調我進電視臺是要我播送新聞的,可是我的嗓子不爭氣,那陣子一直喉嚨發炎,后來就由別人替代了,我只好扛一個攝像機,整天蒼蠅追糞似的跟著小官人轉悠。
我胡浪了一陣子,又來了奇妙的感覺,感覺背后有人跟蹤。我到底還是本能地一回頭,果然跟了個人,那個與我跳舞的女子。
她推著一輛自行車,見我回頭她就停下來。想到方才她在舞會上的主動,我便迎上去。她停在那里,斜靠著自行車,大眼睛里灌滿了憂郁。她斜倚自行車的優美造型給我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
“你在等誰?”她問道。
“我?等你吧……”
我們并排前行著,雙方都在努力放松各自的緊張與惶惑,竭力表現出我們是一種老朋友關系。為防人發現,我提議我們最好拐進那條小巷子。巷子一直通向郊外,巷子里來來往往的多是菜農。從交談中得知,她叫米霞,在8342信箱工作。8342與8341僅一字之差,令人驚奇,因為8341是毛澤東的警衛部隊的番號。8342信箱是個軍工廠代號,是林彪年代由遙遠的大城市遷來山溝里的。
出了巷口,我對米霞說:“都夜深了,我送你回廠子吧,十多里路呢。說不定遇見狼。”
“有狼好啊,沒狼你就不送我了。”說完,撅起可愛的嘴巴。
巷外是破損的城墻,城墻外是個什么映荷公園。說是公園,尚未弄好,所以沒有管理人員。
米霞并不急著回去,而是提議到湖畔看月亮。我不由竊喜,因為我也有這種想法。我手托她的屁股,先把她推上城墻的豁口,接著把她的自行車也舉了上去。
其實沒有月亮可看,因為天上布滿了云,一直到天亮也未裂開一絲云縫。所幸云層不厚,月光還是迷蒙模糊地滲漏下來。但這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一對男女想在一起度過一個夜晚。就這么回事。
我們把車子靠在一個土堆上,然后,我脫下風衣,平展在土堆下的雜草上。我倆坐好,開始說話;說累了,就躺下;躺累了,又坐起來。
“你為什么不問我結婚了沒有?”米霞的眸子在黑夜里一閃一閃的,如遙遠的海島燈塔。
“我為什么要問呢?反正我是結婚了。你結不結婚,都與我無干。”
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說:
“那你看我——結婚了嗎?”
我不想知道這個問題,故意尖刻地說:
“現在是改革年代,改革年代的最大特征是:我們不能判斷一個女子是否結婚。”
“噢喲。”她咕噥了一聲。
到了后半夜,氣溫急驟下降,空氣變得冷而潮濕,似乎下起了雨點,興許是凝霜罷。我盡量顯出滿不在乎,而米霞已開始凍得打哆嗦。我說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抱著你好嗎?我見她不積極反應,又說我當然也是為了自己不致凍壞,兩個人抱著熱量大么。她就哭了,扭捏了一下身子倒入我懷中。我們緊緊擁在一起,臉貼著臉,看著映荷湖水靜靜地眠在秋夜,偶爾反射幾點天光。身后的城市閃閃爍爍,遠方傳來夜行或是早行的汽車聲。身邊則是草叢里唧唧唧的野蟲子們的交談,感覺上像是密密麻麻的螞蟻開會。
“我想睡覺。”米霞懶懶地說。
“你安心睡吧。”
米霞真的睡著了。這真是個奇跡,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抱著一個溫熱的女子,居然信馬由韁地讓她睡了!聽著她的呼吸,那無以形容的氣息,我簡直高尚得直流眼淚!我仿佛抱了一尊肉菩薩,完全是一種升往天堂的感覺……
是的,千真萬確是的,我抱著她睡著了。是她睡著我沒睡著我也不能睡著!這號美事不是誰個都可以遇得到的,所以我不能睡,我要清清醒醒地警衛她,慢嚼細咽地品味她……天大亮時,我搖醒她,她驚恐地脫開我坐起來,檢查她的衣服是否完好。我搖著腦袋笑了,說我并不怎么純潔,但我想抱你是真的,抱你在懷里又一點兒不想那事,說實話,那是假的。但我會在你醒來時,與你商量的……
路上的行人和車輛漸漸密起來。我幫她將車子放下城墻。她在上車子之前,用一種哀怨的失望的眼神看了我一下,就走了。她騎得很快,眨眼間過了大橋,不見了。煮熟的鴨子飛了,我自言自語一句,又溫柔地扇了自個一巴掌。
我回到家里,感覺完全不一樣了,覺得我的家挺好的,老婆也挺不錯的,甚至挺可愛的。我們不再發生戰爭,也不說離婚的話了,好像我們從未說過離婚二字。這種不可思議的變化,我現在想起來仍然非常吃驚,仍然感覺是個天大的謎。總想著哪天有空,得去咨詢一回心理醫生的。
我重新恢復了平淡的“過日子”生活。我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米霞了,誰知那天下午,大概在我們分別后的一個月左右吧,米霞和另一個女子來找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清我的住址的。電視臺的住宅沒有修起,單位的人都是分租四面八方的民房。那天下午,房東大爺喊我,說有人找,我和妻子幾乎同時打開三樓的窗戶。我們看見院門外立著四條腿,都是高跟鞋,才知道是女的,因為俯瞰著的門樓擋住了她們的上半部。
在妻子的眼皮底下,我拎起機子,跟著兩位女的去了,去“拍新聞”了。妻子如此毫不懷疑我,算是又一回奇跡。
一個小時后,我們三人騎車進了山谷深處的8342信箱。我們來到米霞的宿舍。那是個集體宿舍,住了四個女的。那位作陪的女子借口說重感冒頭暈,走了。多年之后我還感慨那個其貌不揚的女子,因為她跟米霞真夠姐們,她協助米霞策劃,幫助米霞完成一件……
那女子走后,米霞說今天是周末,同宿舍的三位女同胞都回城里的父母家了。
“你是讓我在這里過夜?”
“我知道你能猜出來。”
米霞脫去外衣,只剩背心和短褲,我立即顫抖起來。然而,只見她打開床頭的皮箱,從中取出一件雪白的連衣裙。我叫不出這是什么布料,我對女人的衣飾向來一無所知,我唯一明白的是:米霞的這條裙子精致又漂亮,開領與下擺均由手工鉤織了巧妙的滾邊。
她穿好連衣裙,孔雀開屏似的旋轉一周要我欣賞。
“太美了!”
“怎么個美法?”
“美得……美得我都忍不住了……”
她一下倒過來,緊緊地環住我的脖子,與我熱吻起來。
“你要我嗎?”
我不知她說的“要”具體指什么,所以沒法回答。
“你要我嗎?”她又問了一遍。
“我結婚了呀。”
“你呀!”
……后來的事就不必細說了吧……不不不,這種事是斷然說不出口的,饒了我吧!反正大家都是過來人,加之眼下正在掃黃。總之第二天早起,她很滿足很幸福地穿上連衣裙,問我:
“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白色?”
“白色純潔,高雅,又平易近人。”
“不是的,白色是孝色——”
“咋這么說呢!”
“我就要這么說!我為生活戴孝,我為我的未來戴孝!知道嗎?我后天就要結婚了,我后天的丈夫,省長的兒子……”
“你這樣的好女子……就應該進入高門……應該幸福……”
“呵呵,他是個瘸子!”
我一時語塞,腦子里迅速猜想這樁婚姻的完成過程。
“沒有辦法改變了嗎?”
“除非我死了。”
她用手整理著凌亂的頭發,笑著問我:
“如果我做你的老婆,你要嗎?”
“我,我今天就,就開始,鬧離婚。”
“真的?”
“真的。”
“聽你這語氣,蔫的……怕啥嘛……不過有你這句話,我想我這輩子算是有過愛情了。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