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這句詩被大多數評者視為寫景佳句,這是從字面意義理解詩句的。本文作者認為它寫景是虛,實則是借景寓理,意在揭示對立之中有統一的一種自然規律,從而表達出漂泊他鄉的游子,對故鄉的思戀之情。
關鍵詞: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賞析借景喻理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這是唐代詩人王灣的五律《次北固山下》。前人對此如下理解評述:明代胡應麟在《詩藪·內編》里說,“海日”一聯,“形容景物,妙絕千古”。清代蘅塘退土選遍,吳兆基編譯的《唐詩三百首》中譯詩如下:
離鄉出游,來到北固山下,乘舟輕駕,順碧水流。春潮上漲,水與岸齊,更覺江面寬。風平浪已靜,孤帆獨飄零。殘夜還未盡,江上紅日,早升起。舊歲還未除,春意已到,暖融融。寫好的家書,我往何處投?北歸的鴻雁,替我捎信,回到洛陽城。
《唐詩三百首》對“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是這樣賞析的:
殘夜未盡,太陽已經從東方大海中升起;江南春早,還在舊年已經有春意了。
前人對該聯的理解,是從詩句的字面意義上入手的,將“海日”理解為海上升起的太陽,把“江春”認為是江南的春天,這樣一來,曲解了詩人的本意。今人對此聯的注釋和賞析,也沿襲了前人的觀點,也從字面意思去理解。
這首詩現已入選七年級下冊《語文》(語文出版社)課本,與之相配套的《教師教學用書》如下翻譯:
殘夜未盡,一輪朝陽卻孕育而生,舊年尚在,江上已是春夜盎然。
《唐詩鑒賞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中賞析道:
這第三聯,就是表現江上行舟,即將天亮時的情景。……當殘夜還未消退之時,一輪紅日已從海上升起;當舊年尚未退去,江上已呈露春意。
這則賞析,沿襲了明代胡應麟的“形容景物,妙絕千古”一言,而且附會得更加具體化了。在泰山山頂觀日出,那紅日出于殘夜;在草原上看日出,那紅日也是出于殘夜,為何單單北固山望到的“海日生殘夜”之景,才算“妙絕千古”呢?在遙遠的北國,人們在舊年年末便張燈結彩,笑迎新春,難道不是一幅“春入舊年”之景嗎?再有,詩人生活在科學技術并不很發達的唐朝時代,在北固山,即今天的江蘇鎮江市以北,他能目接到海上生起的紅日么?從詩中的“客路青山外”、“潮平兩岸闊”,可以看出詩人到北固山已是春天,并非是舊年年末,詩人又怎樣看到“舊年尚未逝去,江上已呈露春意”之景呢?顯然,詩人所寫的不是實景,而是想象之景。
王灣,洛陽(今河南洛陽市)人。開元元年(公元712年)中進士,為榮陽(今河南榮陽)主簿。開元五年(公元716年)參與編撰《群書四部錄》,書成,調任洛陽尉。由此可知,作者生活在開元前后,開元時期,是我國歷史上的最為興盛的一個時期,在當時人類還沒有發明望遠鏡。沒有望遠鏡,詩人就不可能在北固山看到海上升起的紅日。也就是說,這一聯所寫之景不是實景,應是虛景。那么,該聯中的“海”字如何理解呢?我認為,這個“海”字與下聯中的“江”字要聯系起來理解,“海”有四海之內的意思,“江”是大江南北之意。這一聯運用的是互文見義的修辭手法。如果我們把“海”字理解為“海上”,“江”字理解為“長江”或“江南”,那就與詩意相去甚遠了。若把“海”字與“江”字聯系起來理解,這一聯的意思就是,四海之內,大江南北,無不如此,都是“日生殘夜,春入舊年”,這樣,顯得既自然又吻合了。在古詩中,詩人們為了表達的需要,使用互文見義這種修辭手法是常有的。比如:“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木蘭詩》)我們只有把“將軍”和“壯士”聯系起來理解,才能明白戰爭的持久、戰爭的激烈和傷亡慘重。再比如:“煙籠零水月籠沙。”(杜牧,《泊秦淮》)我們也只有將“煙”和“月”聯系起來理解,是“煙”和“月”既籠罩著“寒水”,又籠罩著“沙”。“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就屬于互問見義這種寫法。
怎樣讀這一聯呢?一個“海”字,包容寬廣;一個“江”字,多么開闊。四海之內,大江南北,盡入詩人筆端,描繪出一個博大的空間。“日生殘夜”,時間日復一日,天天如此;“春入舊年”,節令周而復始,年年如是。時間在不斷交替,時間又是多么的永恒。詩人僅在一聯之中即創設出博大的空間、永恒的時間,這樣一個優美的意境。一個“日”字,是白天,給人們帶來光明;一個“春”字,有生機有活力。它們都象征新生的美好事物。詩人將它們都放在主語位置加以強調,表達了詩人積極向上、樂觀地面對漂泊的羈旅生活,同時又給讀者以積極、樂觀、向上的一股藝術力量。動詞“生”和“入”,詩人把它們擬人化,賦予它們以人的意志和力量,“日生殘夜”,驅盡黑暗;“春入舊年”,趕走寒冬。給人以一種樂觀、積極向上的鼓舞力量。最妙的是運用了“日”與“夜”,平常之中藏深意,這一對詞,本來是很平常的,人們都熟悉,非“日”則“夜”,非“夜”則“日”,然而詩人寫出了“日生殘夜”,即“夜”中生“日”,“日”象征新事物,“殘夜”象征舊事物。下句中的“春”也象征新事物,“舊年”也象征舊事物,這其中則蘊藏著一種自然規律,是一種在對立之中的相融。即新事物來源于舊事物,舊事物又孕育出新事物。時間在匆匆流逝,流逝的時間中有“日”與“夜”的對立,對立之中又有相融。詩人感悟到,生活原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家往往想外出,在外又常常思念家鄉,這正是對立之中的相融。詩人也是自然之中的,又怎能跳出自然規律之外呢?身在“客路”中的詩人想念家鄉也就在情理之中,要不要回家呢?詩人是以積極樂觀的態度面對漂泊的羈旅生活,他思鄉想家,但因為悟通了對立中有相融的自然規律,所以便又不想急于歸家了。于是引出下聯,讓北歸的雁把詩人的思鄉之情帶到家鄉洛陽那邊去吧。
莫堯道主編的《新課標初中語文教學設計七年級下》(語文出版社)中是這樣品味的:“‘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從章法上看,有導出結尾一聯的作用,……此句不僅寫景生動,且富有生活哲理,即新事物脫胎于舊事物之中,舊事物又孕育著新事物。佳句表現出一種積極向上的樂觀精神。”
綜上所述,此聯寫景是虛,實則是借景寓理。其意義是:四海之內,大江南北,無不如此,殘夜未盡,朝陽已在東方升起,舊年尚未逝去,新春便已悄悄潛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