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經濟危機便復蘇的市場女神

一個飽受詬病和爭議的作家，一本被稱為美國歷史上“影響力僅次于圣經”的書，每逢經濟危機人們便會想起她來，而她的書也會在出版半個世紀后仍然銷售火爆。

2009年二月，《經濟學人》雜志的一則文章說：每當經濟遇到困境，政府開始干預市場，人們就會蜂擁去買安·蘭德的書。《華爾街日報》的一則評論也稱：“許多讀過蘭德作品的人都意識到，當今美國政府所作出的一系列緊急援助計劃和經濟刺激行為，都是在拙劣地模仿安·蘭德《阿特拉斯聳聳肩》中那些應對經濟危機時的行動。”而Faceb00k網站上有個小組名叫：“看今天的新聞了嗎?感覺就像《阿特拉斯聳聳肩》的故事發生在了現實生活中。”

蘭德的復蘇

安·蘭德(1905～1982)，俄裔美國作家和哲學家。青年時代即從蘇聯流亡美國的她以英文寫作在好萊塢電影圈和百老匯戲劇界成名，又通過報紙專欄和哲學作品成為影響卓著的公共知識分子。她是一個無神論者，她的思想強調個人主義、理性的利已主義，推崇徹底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和小政府。她相信人們必須透過理性選擇他們的價值觀和行動；個人有絕對權利只為他自己的利益而活，無須為他人而犧牲自己的利益、但也不可強迫他人替自己犧牲；沒有任何人有權利用暴力或詐騙奪取他人的財產、或是通過暴力強加自己的價值觀給他人。

雖然蘭德已經去世20多年，而她的代表作《阿特拉斯聳聳肩》從1957年出版到現在也已經有50多年，但她的作品似乎預見到了從布什到奧巴馬政府時期經濟戲劇性的增長和下跌，以及政府干預經濟的種種行為，因此在評論家和一些政客看來，她對于自由市場的看法在2008年秋天起爆發的經濟危機中得到了很好地驗證。《經濟學人》甚至做了一個圖表，顯示每逢經濟有情況安蘭德就會受到新一輪的追捧，而且她的影響力似乎越來越大。

蘭德復蘇的跡象比比皆是。反政府的會議上，抗議者們打出了“《阿特拉斯聳聳肩》”和“跟著高爾特走”的牌子。在好萊塢，將蘭德的作品拍成電影長期的討論一直都沒有停息過。一直有傳聞說自稱是蘭德粉絲的安吉麗娜·朱莉會出演《阿特拉斯聳聳肩》中的女主角黛格尼，而也有傳聞稱會拍一部系列劇，由查理茲·塞隆出演。

好萊塢的傳聞一向不可靠，不過現實可信的是，在2009年有兩本關于蘭德的傳記不約而同地出版，一本是弗吉尼亞大學的歷史系教授詹妮弗-伯恩斯所著的《市場女神：安·蘭德和美國右派》，一本則是曾是原《Esquire》雜志的編輯安妮-海勒的《安·蘭德和她所創造的世界》。

在2009年8月底的一個星期內，《阿特拉斯聳聳肩》的銷售量比上一年同期增加了67％，更比2007年同期增加了114％。《出版人周刊》2009年的統計數據顯示，只有40本新書在2009年銷量比這本書更多。這本書的精裝本也銷售了2萬冊，這一數字使它足以與一些新出版的精裝書匹敵。更要注意的是這是一本已經出版了半個世紀的書。

對于支持小政府和自由市場，對政府干預市場的措施感到失望的人來說，安’蘭德的思想和她的著作《阿特拉斯聳聳肩》不僅是當前社會經濟形勢的一面鏡子，而且也是一劑救市的良藥。正如《華爾街日報》所言，“這部安-蘭德的經典著作主要描寫的是關于政府不當作為而導致經濟大蕭條的故事。假如要求每個國會成員和奧巴馬政府官員都來讀一讀‘阿特拉斯’，那么，我相信我們會更快擺脫當前的經濟危機。”

在這一年中，很多評論者都在博客中提到了蘭德小說里的主角約翰高爾特，他們傳達出一種觀點，即如果政府干預之風繼續盛行，那么越來越多的人就會成為高爾特，也就是說像《阿特拉斯聳聳肩》中的男主角約翰·高爾特那樣辭職、罷工，拒絕為社會做出任何創造性的貢獻。

共和黨眾議員保羅

瑞安認為奧巴馬政府讓他想起了小說中所描述的那個世界。瑞安強調道，作為一個天主教徒，他雖然并不完全承認蘭德客觀主義的哲學觀，包括著無神論和絕對的自由放任，但是他認為，在奧巴馬政府的治下，美國的自由和個人主義正在被拿走，資本主義的道德前提正在受到沖擊，人們將漸漸意識到這一點。

《阿特拉斯聳聳肩》

《阿特拉斯聳聳肩》是蘭德的最后一部，也是最充分反映她的客觀主義哲學思想及經濟理論的小說。這部復雜的長篇巨制勾畫了一個虛擬的經濟陷入困境的美國社會，由一個以公平和幫助弱者為旗號，熱衷于控制經濟的政府統治著。政治家們總是用出臺新政策和新法律法規來回應通常是他們引起的危機，這些新的措施會產生更多的混亂和貧困，而后那些政治家們會出臺更多的政策來平息，如此循環往復，直到在公正、平等的面具下，沉重的稅收和其他負擔導致經濟中的生產部門崩潰，整個社會奄奄一息。

正在社會精英們在政府的鉗制下一籌莫展時，他們發現了約翰·高爾特，此人曾說服了一群在社會的各個重要領域如商業和科學上具有強大力量的人從那個大政府毀了的世界中搬出來，來到科羅拉多州的一個理性主義的自由國度里面生活，通過這樣的“罷工”，即不對社會做出任何貢獻和作為讓“世界的引擎熄滅”。而當外面的世界瀕于崩潰時，這個精英們的烏托邦卻宛如世外桃源。最后，現實世界和烏托邦里的“阿特拉斯神們”將被大政府抓捕的高爾特解救出來，一同走出山谷，去拯救那個被毀了的世界。

小說的名字中的“阿特拉斯”是希臘神話中的巨神，他用雙肩支撐著整個蒼穹。而此書中的主角們也就是那些社會中的精英，如商人、藝術家和科學家們就被認為是保持社會運轉的阿特拉斯神，一旦這些阿特拉斯神聳聳肩，社會便會陷入混亂。蘭德通過主角商爾特之口訴說了她客觀主義、利己主義和對自由資本主義的熱愛，高爾特在廣播中發表的長達50頁的獨白也正是蘭德所要表達的心聲。她推崇理性，認為人的最高美德便是理性；她大力倡導個人主義，認為不能使個人利益得到最大伸張的社會，就不是理想社會。

《安蘭德和她所創造的世界》的作者海勒對蘭德19世紀狄更斯式長篇小說般的寫作能力非常佩服，她認為這一點是植根于作者對社會和經濟的強烈熱情。經濟學家路德維希·馮·米瑟斯認為，蘭德對于官僚的描寫比別人更為精彩。“像‘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們好’這類的官腔，正是我們常常可以聽得到的。”而AQR資本管理公司的對沖基金經理阿斯尼斯說：“我們雖然不知道蘭德的主角們是不是來自真實世界，這我們可以繼續進行考證和爭論，但是我認為她書中所描寫的那些反面角色都非常真實。”

爭議，爭議，爭議

雖然蘭德的思想和作品具有強大的影響力，但是一直以來，安·蘭德都是一個飽受爭議的人物，她的小說也被斥為不人流。就拿2009年的蘭德熱來說，看起來好像會有共和黨或者右派勢力的熱情支持，正如一開始我們看到的那樣，熱情討論蘭德的政治家都是共和黨人。但是她激進的思想在右派中遭到的批判也一點不少。

《阿特拉斯聳聳肩》一出版就遭到來自知識界的廣泛鄙視，哪怕是和蘭德一樣推崇自由市場的人也不例外。1957年，著名的右派知識分子惠特克，錢伯斯在《國家評論》上將《阿特拉斯聳聳肩》斥為“異教徒的矯揉造作之物”，認為小說通篇就傳達了一個訊息：那些與偉大的罷工者對立的人“都進毒氣室去!”。而《時代》雜志猛烈地抨擊這部小說表現形式非常古怪，說是資本主義的小說，但是又不那么像，完全是一個丑陋的嘴臉。甚至后來諷刺動畫片《南方公園》里的一個形象認為，讀了《阿特拉斯聳聳肩》后，“因為這個鬼東西，我以后再也不想看書了。”

2009年3月，《國家評論》針對蘭德熱發表了一系列的短評，多數都是批判性的。其中就有人把蘭德稱為過時的廢物，認為就是應該拋棄蘭德主義。希爾斯代爾學院的歷史學教授則認為蘭德和右派作家的最大分歧就是她的無知、攻擊性強、缺乏信仰、希望和愛。蘭德激進的思想，包括她的無神論和她對于政府角色的看法，以及沒有任何空間給任何形式的財富再分配，使得她不但和左派政黨的思想背道而馳，連右派的政治家都不能忍受，他們儼然在她的眼中成為了掠奪者和索取者。

兩本蘭德傳記的作者也曾經擔心過由于蘭德作品的飽受爭議而使得她們的書也同樣受影響。所幸不管是學術界還是紐約文學圈子里都對蘭德十分好奇，不過對她的哲學和思想傾向卻不大感冒。

人們對于蘭德的文章和小說角色存在長期的不滿，其實更多地是對于蘭德的道德觀和世界觀體系不認同。蘭德作品中的主角都是社會中的精英人物，光芒四射，如同神話中的天人一般，而弱者就被視為社會的寄生蟲。她的文中所傳達出來的那種極端和丑陋，文中透露出來的赤裸裸的自私和對他人的冷酷，對個人英雄、精英和金錢的崇拜和對窮人和弱者的鄙視讓很多人難以接受。小說家戈爾·維達爾曾談到，蘭德的哲學也就是在她的不道德上最為完美。而這也正是蘭德的敵人們最不滿她的地方：這個女人公然將自己的書寓意為自私的美德，公然宣揚富人壓制窮人。在《新共和》雜志上，主編喬納森·凱特認為，蘭德思想的源泉就是富人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只要他們的財富不是搶來的，一切就都是合理的。許多讀者固然欣賞蘭德的坦率和勇氣，但是對于她的極端和缺乏感情卻難以認同。

爭議的存在也正是蘭德之所以長盛不衰的一個原因，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她，接受還是反對她，都沒有辦法忘記她對于社會和經濟所發出的聲音。蘭德所傳達的思想固然自大、冷酷、囂張，但是卻非常坦率，真實，她道出了許多道貌岸然的人不敢承認的想法和事實。人們依舊把蘭德的作品作為一面鏡子來反射現實，從她的作品中尋找與現實的關聯。

蘭德是作為一個小說家開始自己的知識分子生涯的。她的思想主要是通過小說來傳達，這也讓她的思想得到更廣泛的認識，《市場女神》的作者伯恩斯認為人們不一定會成為一個鐵桿的自由放任主義者和理性主義者，但仍可以讀她的小說，這讓她的接受度更大。“人們可以讀她，但是不用仔細咀嚼她的體系，而這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不管一個人會從《阿特拉斯聳聳肩》和當前的社會中看到怎樣的關聯，都不可能十分準確地預測得到現實和未來。畢竟蘭德向來非常喜歡夸張的戲劇和瘋狂怪異的姿態，她似乎以描寫邪惡的結局為樂。《阿特拉斯聳聳肩》的愛好者們或許希望能像小說中的主人公一樣改變這個世界，但是如同小說里的那個世界一樣，除非現有的一切都崩潰了，否則一切都不會改變。在小說中計劃經濟的噩夢折磨著美國，但是并沒有同樣地折磨著現實世界。通用汽車會被政府拯救，而高盛還可能會在政治手段的推動下重新復蘇。但是社會終究不可能像書中所描寫的那樣極端，非黑即白，像蘭德所說的那樣“A就是A”。

蘭德對美國乃至世界上許多人直到現在仍然具有相當的影響力。就如同過去遇到經濟危機的時候那樣，成千上萬的人在這一兩年間也許是第一次開始讀蘭德的作品。他們總會對她的作品有個人的、善變的、難以界定的反應。在一個政府不斷成長，而個人去撼動政治力量和社會階梯的能力不斷減小的世界里，這些讀者也許會一直記起蘭德的思想。正如蘭德1943年的小說《源泉》所描述的，值得擁有和熱愛的生活必須在一個政治力量和哲學力量反對個人和自由的社會里得到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