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旅美作家王鼎鈞曾經說過,“鄉愁是美學,不是經濟學”。鄉愁因鄉土而生,漂泊在外的游子以心靈安頓中生命展開的追求,拓展了鄉土、故國空間,構建起超越家園之思、國族之愿的鄉土觀。離家去國的心靈劇痛,異域羈旅的現實禁囿,使鄉愁獲得了豐富的審美形態。“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這是臺灣詩人余光中筆下的鄉愁。古往今來,凡是有遷徙的地方就有游子的惆悵。
作為與大陸遙遙相望的“他者”——臺灣,鄉愁也成為不僅僅是文壇中,更是其電影運動的主題。臺灣新電影運動,簡稱臺灣新電影,為1980年至1990年左右,經由臺灣新生代電影工作者及電影導演所激發起的電影改革運動。這場運動在汲取大陸本土價值觀念和審美經驗的同時也從中提煉出自身的特點和命題,以一種嶄新的電影語言折射出臺灣的歷史和現實。
近幾年,一批新導演處女作不斷涌現,從2006年陳懷恩導演的《練習曲》,2007年張作驥導演的《蝴蝶》,到2008年魏德圣導演拍攝在臺灣引爆觀影熱潮的《海角七號》,皆因為其電影滲透著濃濃的鄉愁,并重新關注本土生活和題材,被現任臺灣電影中心主任、著名電影學者、電影評論人焦雄屏稱為“‘超過世代’的來臨”。
《練習曲》這樣一部散文詩式的電影,又是靠什么把情節貫穿起來呢?靠滾滾車輪,靠動人的音樂,還是靠路過的環島風光?也許這些因素都存在,也許又不只是它們簡單地雜糅在一起,最重要的元素,依然是鄉愁。那么,這樣的鄉愁,還是不是文學中余光中“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的鄉愁,在侯孝賢導演電影中滿是思鄉情思的鄉愁之后,“超過世代”電影中表達的是一種什么樣的鄉愁?
從情節設置上看,《練習曲》說的是有聽力障礙的主人公明相七天六夜的環島旅行故事。每一天他會遇到不同的人,遭遇不同的事,每一件事在電影中,都帶著不同的深刻含義,鐫刻著不同的符號。例如一日,明相遇到一個小賣部的老人,老人展示了他的根雕手藝,并且一再表示自己雕得不好,但是他雕的主題一直是他的父親和母親。而第一日的啟程,則是影片中明相在寫單車環島日記的最后時刻才被呈現的。太麻里——是迎接臺灣第一縷陽光的地方,也是明相出發和回歸的地方。所有的希望和循環,又變成一種反復,留在電影之后。這些特別的設置,也是一種暗示,正如臨結束前字幕說的:從哪里來,就回到哪里去。導演表現出對根源文化的熱愛,對本土人文逐步流失的焦急,促成了這一切對臺灣的重新解讀。“這種重讀和提醒是必須的,然而卻不是通過責備和憤怒,而是通過一種腳踏實地的瀏覽”。這個少年對夢想的執著、對人永恒的善良和對本土人文沉默無聲卻深厚的熱愛,就像導演在電影中展示的美麗景色一樣,暗示了未被破壞和開墾前的人和社會的根源。歷史、故事、人生和事實,全部在背景里面,成為延續旅行的一股張力和內涵,這股張力和內涵,正是電影中的鄉愁美。
從語言來看,在臺灣電影中,臺語、國語交雜的語言現象是這一地域電影的一個重要的表征符號,這是臺灣特定的歷史與政治因素所形成的地域語言特征。在《練習曲》中,明相在旅途中與騎單車的年輕人相遇,展開了這位年輕人與母親的關系,母子之間的交流永遠是臺語與國語的對峙,由此顯示出母子關系的隔閡;而與搭載抗議老婆婆們的中年大巴司機相遇,明相成為了一個旁聽者,傾聽著這位中年司機臺、國語混雜的講述;老年阿公原本是說臺語的,遇到明相卻要堅持說蹩腳的國語,是為了讓他看懂唇型,方便溝通,由此又顯示出他們之間的親情。
從音樂元素上看,明相背上的吉他,是他對聽覺世界的依賴,他殘缺的聲音世界,寧靜、惶恐、悵然卻充滿了憧憬。影片中阿媽齊唱《莎韻之鐘》是對古老傳說最深刻的一種講述;童聲合唱《臺灣海峽的風》則表達了師生間的故事;臺灣童謠《山腰上的家》則讓所有和明相一般大的人一起回憶童年往事;片尾是臺灣卑南原住民音樂家胡德夫在海邊演唱《太平洋的風》,“最早的一件衣裳/最早的一片呼喚/最早的一個故鄉/最早的一件往事……”,這一首歌輕輕地將電影的情緒、思想中的鄉愁美推向了高潮極致。
由《練習曲》開始,“超過世代”一系列臺灣本土電影對這塊島嶼風土人情的強調是顯而易見的,本土化與自我認同意識折射出的鄉愁美開始落地開花。我們電影中感受到的,已不再是余光中們的鄉愁,它早已由一枚郵票,變成了人們對這片大地和海洋的熱愛。鄉愁之美,是傳統意義上的文化象征意味被重新審視而被賦予新的意義的過程,它在“超過世代”導演自我感性的現代確證過程中得到了豐富的表現、深入的開掘。他們電影中的鄉愁,讓臺灣民眾找到了內心的歸屬,找到了那久違的力量——臺灣精神,即各種形態的人,各個年齡段的人,在共同目標下,消除隔閡,彼此和解,帶著自信的堅韌,以包容的胸懷,實現共融相處的生活狀態,或許這就是臺灣人的真實生活,是被復雜的現代社會所掩蓋了的那份單純與陽光。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電視與新聞學院)
責任編輯朱守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