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燕饗詩的原始文化探源

【摘要】《詩經》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也是一部文化典籍，它形成于西周初期至春秋中葉。但事實上，《詩經》中相當一部分詩歌有更久遠的歷史源頭，這種情況在十五國風中最為明顯。各地的土樂當中應當有一部分詩歌是上古歌謠的遺留。它們經過人們的口耳相傳與損益變形，到了周代社會逐漸定型而被收錄在詩集中，因而它們傳達出了更早的社會生活信息。《詩經》中為數眾多的燕飧詩，即充分表現了上古禮制習俗。

【關鍵詞】《詩經》燕饗詩原始文化禮制

燕饗是“禮”的一部分，《詩經》中有很多燕饗詩，幾乎都在《小雅》中。古代有五禮，為吉禮、兇禮、軍禮、賓禮、嘉禮。《周禮·春官·大宗伯》云：“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示”、“以兇禮哀邦國之憂”、“以賓禮親邦國”、“以軍禮同邦國”、“以嘉禮親萬民”。由此可見，吉禮用于祭祀，兇禮用于治喪，賓禮用于外交，軍禮用于軍旅，嘉禮則是疏通人際關系。《周禮》對嘉禮的具體解釋則是：以飲食之禮親宗族兄弟，以婚冠之禮親成男女，以賓射之禮親故舊朋友。以饗燕之禮親四方之賓客，以服膳之禮親兄弟之國，以賀慶之禮親異姓之國。由此足見它是一種融合人際關系的禮儀，包括飲食、婚冠、賓射、燕饗、慶賀等諸多形式。而燕饗是嘉禮中非常重要的內容，在周代被廣泛用于君主施恩惠于臣子，拉攏人心，這種歡歌宴飲其實在很大程度上是維護統治秩序的一種手段。

倘若探究其源頭，禮源于原始社會祭祀鬼神祖先的儀式。如果說風俗文化孕育了原始宗教，那么禮法又產生于原始宗教。柯斯文在《原始文化史綱》中說，“節慶及其所包含的禮文、儀式，是為著下述情況、事件及行動而舉行的：果實的成熟，農產品的收獲，嬰兒的誕生，任何一種事業，如狩獵、出征的勝利。因此風俗文化是禮法的上源和基礎。宗教活動中，祈禱是和儀式分不開的。《禮記·禮運》：“夫禮之初，始諸飲食，陳其犧牲，備鼎俎，作其祝號，玄酒以祭，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謂大祥，此禮大成也。”這里所言并不是簡單意義上的祝咒，而是溝通人神之手段的祝咒了。既然禮始諸飲食，頌美之詩也就同祭祀性的宴飲活動緊密相連。由此便知《詩經》中以宴飲為主題的作品的宗教意義。敬神祭祖的儀式歌詞之所以反復強調樂器的設置和奏樂的程序，無疑同當時實用性的宗教音樂觀有內在聯系從上古的音樂神賜說中的宗教蘊含就可看出，音樂與樂器皆具有溝通圣俗二界并維系神人關系的特殊語言功能在詩、樂、舞三位一體演化出的祝頌祈禱禮儀形式中，音樂的作用顯得尤為重要。

原始文化中燕饗，起源于先民們收獲獵物后的歡聚。收獲是依靠老天的，歡聚的主要內容也是敬天。到了商周時代，燕饗禮俗逐漸演變，可以分為燕禮、饗禮、鄉飲酒禮三種形式。

一、燕禮

燕禮，意為古代敬老之禮。但其應用范圍很廣，賈公彥對其解釋為：上下經注燕有四等，目錄云：諸侯無事而燕，一也；卿大夫有王室之勞，二也；卿大夫又有聘而來，還與之燕，三也；四方聘客，與之燕，四也。從中我們能看到，燕禮中賓主是同飲共食的。《小雅·賓之初筵》有條理地寫出了宴飲中的一幅幅畫面。首先．賓客人座，非常守規矩；主人呢。也是殷勤有禮——“賓之初筵，左右秩秩”。桌上菜肴十分豐盛——“籩豆有楚，骰核維旅”，杯盤交疊，干鮮果品齊備。宴飲是離不開酒的——“酒既和旨，飲酒孔偕。”上等的美酒擺在面前，主人敬酒客人回敬，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酒宴已不是開始時的彬彬有禮，而是進入到一個熱熱鬧鬧的新境界了。好酒好菜，更要音樂助興一“鐘鼓既設，舉酬逸逸。”在鼓樂之聲中大家劃拳游戲，贏者罰輸者喝酒——“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發彼有的，以祈爾爵。”詩中表現了宴飲席上的豐盛酒饌佳肴，也表現了賓主相歡其樂融融。

詩中也寫到了賓客醉酒的樣子：“賓之初筵，溫溫其恭。其未醉止，威儀反反。日既醉止，威儀幡幡。舍其坐遷，屢舞仙仙。其未醉止，威儀抑抑。日既醉止，威儀怭怭。是日既醉，不知其秩。”“賓既醉止，載號載呶，亂我籩豆，屢舞馓馓。是日既醉，不知其郵。側弁之俄，屢舞饈饈。既醉而出，并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謂伐德。飲酒孔嘉，維其令儀。”這些受過教育的貴族們，在沒有喝醉時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一旦喝醉舉止就不太優雅了，他們離席亂走、手舞足蹈，把那些教化規矩忘到腦后去了。甚至大喊大叫、摔盤砸碗．一副潑皮無賴相。醉酒的描寫，使我們感受到的是，燕禮已不再神圣。

但大部分的詩中是沒有描寫醉酒丑態的，所突出的只是菜肴的豐盛、酒的淳美和歡樂的氛圍。如《小雅·瓠葉》和《小雅·魚麗》，寫到的是珍藏多年的清酒、精美的時蔬，主客酬酢，歡樂開懷。燕禮到了《詩經》時代已經脫去了神圣的外衣，逐漸成為士大夫們拉攏人際關系的一種外交手段。

二、饗禮

饗禮的規格要比燕禮高得多，它不是可以宴飲歡會的消遣，而是一種隆重的大宴賓客之禮，即天子在太廟宴請群臣，這種宴請主要出于政治性目的。

如《小雅·彤弓》一詩：

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賓，中心貺之。鐘鼓既設，一朝饗之。

彤弓弨兮，受言栽之。我有嘉賓，中心喜之。鐘鼓既設，一朝右之。

彤弓弨兮，受言橐之。我有嘉賓，中心好之。鐘鼓既設，一朝酬之。

這是周天子賞賜有功的諸侯后舉行宴會時所唱的詩。《毛序》云：“彤弓，天子錫有功諸侯也。”《左傳-文公四年》載：“衛寧武子聘魯，文公與之宴，為賦彤弓。武子日：‘諸侯敵王所愾而獻其功，王于是乎賜之彤弓一，彤矢百，旅弓矢千，以覺(明)報宴。進陪臣來繼舊好，君辱貺之，其敢干大禮以自取戾?”’天子賜諸侯弓矢之事，亦常見于銅器銘文，周王以弓矢賞賜有功諸侯，這可能是西周代春秋時代的一種制度。此詩語言簡練準確，表現了天子賞賜禮節的隆重與諸侯的重視。賞賜之后的宴請更表現了主人對功臣們的欣賞和喜愛，悠揚的音樂、純美的好酒，還有就是一筐一籃的幣帛賞賜，天子還會按照禮節向諸侯敬酒。

描寫場面更仔細的要數《小雅·鹿鳴》。該詩描寫的燕饗場面比較宏大，也比較熱鬧，從氣氛上看，一章比一章氣氛熱烈，至末章則達到了“和樂且湛”的高潮。《毛序》認為此詩是：“燕群臣嘉賓也。即飲食之，又實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然后忠臣嘉賓得盡其心矣。”從上面這些詩中，我們能看到當時最高級別的燕饗習俗，就是美酒佳肴齊備但賓主都不在意酒菜，而是在禮儀的限制下規規矩矩，只追求氣氛的和樂融洽。在燕禮中的歡宴醉舞的場面，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饗禮場面上。

三、鄉飲酒禮

鄉飲酒禮，就低于天子宴請諸侯、諸侯之間互相宴請的檔次了，它主要指的是諸侯鄉大夫的宴飲之禮，還包括親朋好友之間的歡聚。

《小雅·常棣》描寫的就是兄弟歡宴的場面：“常棣之華，鄂不韉耩。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儐爾籩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

方玉潤《詩經原始》中指出，良朋、妻孥未嘗無助于己，然終不若兄弟之情深相愛也。珍惜兄弟之情，舉行家宴聚飲。美酒、佳肴、干鮮果品一應具備，兄弟們按時赴宴，敬酒布菜，感情融洽。這是家人的歡聚，士大夫、諸侯宴請普通的人(或者可以說沒有爵位的人)，也是開心熱鬧的。《小雅·南有嘉魚》寫的就是這樣的場面：“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衍。南有楞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綏之。翩翩者雕，烝然來思。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這寫的就是賓主宴飲的歡樂，沒有像一些篇章具體的描寫酒菜的豐盛，只是表現出了歡樂的氣氛、賓主之間的和睦、有禮、不拘束。

燕饗之禮之所以能在周代盛行，有它的社會原因。原始社會人們同居同處，感情自然深厚。祭祀活動頻繁，祈福消災，往往舉行盛大的儀式，希望溝通天人。殷周時期，人的天命觀思想和原始社會的文化一脈相通，依舊十分濃厚。階級產生之后，為了鞏固統治階級的政權，以姻親為紐帶維系同宗同族之間的關系，燕饗就是一個重要的手段。但燕饗時是不會忘記祈禱這個重要內容的；形式再簡單的燕饗也會以酒祭天地鬼神。燕饗之禮雖然是反映封建貴族的禮儀、以政治目的為主的，但它表現出來的卻是“親親之道，宗法之義”，對后世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我們所熟知的就有唐明皇驪山溫泉宮大宴群臣，美酒美食、仙樂飄飄，而且還以筐篚盛幣帛賜給諸臣。這完全就是繼承了饗禮的風俗。至于大臣之間的互延至家，吟詩品酒也是一種同僚之間增進感情的好方式，有燕禮之遺風。民間歡宴，增進親情毫無疑問可以說或多或少有鄉飲酒禮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