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頭
三千里路云和月,突然跌落。
一樹秋柿,映紅身后的半壁江山。
而一只大鳥緩緩地下滑,那樣的角度,正好讓我俯視黃河。
船呢?那條破舊的船,已被風靜止在歲月的哪個拐彎處。
一位老者站在時間之上,曉風殘月,昏鴉暮鼓,一切的一切,都已羽化成煙。
我看見:披發仗劍的大禹。引吭高歌的王之渙,都和我一起站在這塬頭之上。
任由一些傲然的脊梁,涉水而來,而又涉水而去……
黃河月
又一次望見你,黃河月,你就靜默在那條河的上空。如一盞神奇的燈,充滿夢幻,又顯得那么真切。
黃河月,你是在尋求千年前的一次約定嗎?
風聲,濤聲,夜航船偶爾的鳴笛聲。
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么無法言述。
而一切的一切,又似乎在暗暗地滋長著一種等待爆發的力量。
今夜,是月初照河呢?還是河初涌月呢?
一種靈性的生命對另一種靈性生命的觸摸竟是這般的默然如金 。
黃河月,今夜你只屬于我的河流。
黃河月,今夜你只歸于我的仰望。
讓一種愛在另一種愛里得以永生!
黃河漢子
朝東的大路,掛滿曙色;朝西的大路,綴著稀疏的星辰。
五千年的濤音,百八十年的風云。
一輩子都走不出這晨晨昏昏。
土地是你的畫廊。春天打耱,秋天收獲。面朝黃土背朝天。你是這塵世最杰出的畫師。
眼睛里蒙不進一粒沙子。
兩肋插刀,立地頂天。是你土嶺疙瘩一樣矗立的性格。
一畝地,一頭牛,孩子、老婆、熱炕頭。是你一生的牽掛和追求。
一鍋子旱煙,支撐著時間之外的愜意。
鍋蓋大的饅頭,扯不斷的面條。喂飽一個又一個日子。
從年頭至年尾,都在低著頭、繃著臉,很少說一句話。沉默是金。
偶爾,才會面向土地的遼遠,吼一嗓子信天游。用一生的潮紅,點燃青山碧水的曉霞暮煙!
河流
一葉帆,千瘡百孔,橫渡于河流。
穿過一種目光的眺望,漸行漸遠。
信守?等待?
遠方之遠,又是哪里呢?
我只是一只空空的皮囊,裝滿風霜。
生之河流,是一種契約。
歸之河流,是一種宿命。
夢囈,如濤。
始終的痛,是此岸,是彼岸?
河流,載得動千年萬年的帆。
河流,卻載不動一個人一生的漂泊和回歸!
風中小鎮
風,吹著。小鎮如橫在斜陽里的一首唐詩。
古拙。典雅。
曲徑通幽里,絲絲地傳來一星半點的簫韻。
鱗次櫛比的屋舍,不經意間漏出一些歸雀的鳴啾。
風。吹著。小鎮如歲月之河偶然顛起的一點波浪。
閃爍。斑斕。
一些素面朝天的人。幾輛并不時興的汽車。甚或一只犬,幾只雞。
風,吹著。在我走來的時候,小鎮仍只是原來的模樣。
任由一些生活簡單地化去。
任由一種情緒,高漲,或者沉落……
井
我和我的鄉民相許一口井,以我們的生命相許一種無法割舍的延續和拓展。
井永不蒼老,它在我們的村莊牽系著村莊的痛楚和幸福。
歲月的磨礪。轱轆的沉重,始終都被一種月光罩著。
那是我們生命的根本。
即使風霜的傷口結下厚厚的繭,即使煙塵把村莊的容顏染舊,把風景染成一幅灰蒙蒙的古畫。
只要一口井在,我和我的鄉民就仍會以一種吐故納新的姿態,讓村莊傲然出一片潤澤的生機。
井,已融進了父親粗重的呼吸。
井,已使母親的守望成為一種永恒的定格。
我也曾試圖背井而去,我也曾試圖肩負著我的行囊,在走出故鄉那條黃土路之后,便不想再次回首一種貧瘠和沉重。
但是,我心中的隱忍,總也脫不了一種古往今來的律動。
我情感之深切的萌動,我懷念天地之蒼悠,仍只是緣于一口井。
井,已成為家園永久牽系的目光。
井,已成為一種始終如一的情結。
它是我一生享不盡的甘甜和溫馨,它更是我一生深深的依戀和眺望!
在一起新翻得土地前
在一塊新翻的土地前,潮汐涌來,又退去。
秋的背影已遠,牛的背影已遠。
還有,誰的沉重和背負,已遠,已遠。
我站在黃土高坡,任風吹過,任一種遠在遠中淡去。
夕陽的余暉。鍍亮明明滅滅的土地,鍍亮我的思想。
《圣經》上如是說:一道生命的河,明亮如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