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味的草原
像風一樣,鐵通過馬蹄深入草原。
深入草原的每一束根須。
并沿著根須。深入草原寬大仁厚的腹部。
鐵蹄開花。
鐵蹄催生草原朗朗的笑聲。
鐵蹄催生草原錚錚的生長力。
每一次花期如同演繹一個朝代,一座牧場:一座光陰的聽診器,一座四季的回音箱。每一個蒙古包都會被一枚特殊的鐵釘釘住。
在富于彈性的草原的皮層上,蒙古包是一個潤澤的器皿。收集,儲存,訓練牛羊的步伐,培育草原的胸腔。它們也會在某個時候,收拾行囊,和牛羊一起遠行。
歷史可以遷徙,而鐵必須留下。草原有一種東西讓人心醉:草始終是鐵的守護者。在草原上,仔細品味每一株草,那一定有鐵的味道。
安靜的草原
車在草原腹部奔跑,如同狼在草叢中飛馳,
可我聽不見它的任何聲息,似乎正午的陽光正在吞噬它的行蹤。草原在我的注視中午休,
左也是草原,右也是草原——它們平緩,低度起伏,像一匹溜光溜光的絲綢,鋪在無際的天幕下。
可牛羊去了哪兒?怎么不見它們的身影?偶爾有一座蒙古包在我眼前閃過,而我握不住它正午時分的鼻息。
一匹馬在眺望。遠方的天空上一只鳥在翱翔。它把針尖一樣小的影子打在馬背上。
馬似乎被扎了一下。然而草原在沉睡,像倒在疲憊母親懷里的嬰兒。
成吉思汗
一個人,遁于草原的深處。
沒有人能復制他用沉重的雙臂所展開的草原和它輝煌的史書。
時光表格中,他是一枚巨大的鐘擺。擺動一次,世界就為他戰栗。為他驚慌。
無數的馬嘶叫,無數的兔子逃竄,無數的螞蟻搬家。
眾多的山川河谷成為他的背景。
我看見,在風沙和草屑的雙重作用下,他的臉龐露出了青銅的色度。比無數年后高聳在鄂爾多斯廣場的青銅鑄像更有傳世的力度。
他的背,厚重,寬大,幾乎和草原一樣的尺寸。他的腳,和馬蹄綁在一起,有著馬蹄一樣的韌帶。他的靈魂,卻和鷹合二為一,向想象的極限靠近,向世界的邊緣抵達。
在空中,他是鷹;在地上,他是馬。
而整個草原,是他身后長久不衰的古老充電器,讓他底氣十足。
一步一步走向草原的深處。既高聳于草原,也消匿于草原;既有形,也無形。
當他最終成為草原心臟的模板,我想知道,草原的每一次呼吸,究竟蘊含了多少他的氣息?
而我更想知道,要將草原的每一束根須澆灌,要用多少身心的血漿?
陰山如鋸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班車在陰山下的高速公路上飛馳,如一匹駿馬勁蹄驚風。
陰山像一面縱長的屏風。如鋸。
更深的北方藏匿其后,不知時光何處。
山下。低聲的苞谷正和夏天保持同一節奏,向日葵卻大片大片地點燃夏日熊熊的火焰。
車在跑,車在金黃色的火焰中奔跑。
兩個看不清的小孩正在與公路平行的小路上跑動。三四輛桔黃色的卡車從與公路垂直的山口出來,它們的膚色很臟——陰山的煤塵讓它們的吼聲更黑,更粗糙。
此時,我想起名叫敕勒川的朋友,他正在某一條北去的鐵軌上打瞌睡。在此之前,他把半瓶河套大曲放在胃里。
鄂爾多斯的陽光
一束束未被污染的陽光,披在八月鄂爾多斯的身上。
天空被占據。花意想不到,自己還很稚嫩的蓓蕾,扎上了無數尖利的鋒芒。
蜜蜂逃難。更小的動物們呼吸道感染。草卻神采奕奕,仿佛要從葉子中噴涌出綠色。
城市打扮得合乎自己的身份,既古老又年輕,草時隱時現。可誰會在鄂爾多斯廣場的青銅鑄像下睜大眼睛?
陽光是短的,它長出的那部分,已被巨幅廣告上的美女。用睫毛收攏。
干渴的北方
八月的北方喘息。淺淺的草場喘息。短短的玉米喘息。矮矮的沙丘喘息。
而高高的陰山也把一種憂郁投于天空。
我看見,一種焦褐色蔓延于北方的皮層和體腔。我懷疑,騰格爾的歌聲中少了一種潤澤,那種絲綢光滑的表面有了一層淺淺的皺紋。
我猜想,數年前當他用自己的歌聲收集草原和北方的時候,空氣是多么的濕潤,陽光又是多么的明媚,
無雨。我在無雨的八月的北方旅行,如同一只螞蟻在剛做完飯的鍋背上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