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唐代,嶺南是貶謫文人的主要流放地。由于其生態環境與北方完全不同,文人非常關心該地是否適合生存,因此他們必然會對該地區的環境形成自己的認識。本文通過考察《全唐詩》及其他相關史料,希望深入了解文人的嶺南意象。這種意象主要表現在該地環境惡劣,毒物種類繁多。如果身在此地,隨時都有生命之憂。其形成是嶺南生態環境、經濟發展水平以及文人自身遭遇共同作用的結果。
[關鍵詞]唐代文人;生態環境;嶺南意象
[中圖分類號]K2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848(2010)03-0055-06
[作者簡介]李榮華(1978—),男,陜西蒲城人,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生態環境史研究。(天津300071)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研究基地重大招標項目“中國社會生態史研究:以生活方式和風俗為中心”階段性成果(05JJD770121)。
[收稿日期]2010-08-05
On Literati's Lingnan Images in Tang Dynasty: in View of Environmental History
LI Rong-hua
Abstract: Lingnan was the most important place where the banished literati were exiled in the Tang Dynasty. As its ecological environment was different with the north China and the literati were concerned if it was suitable for survival, they necessarily formed their own understandings about its environment. By investigating The Complete Tang Poetry and other related historical materials, this paper will help us to deeply understand the literati's Lingnan images, which mainly showed us a harsh environ-ment and various toxic substances in Lingnan, where there might be living anxieties for people who lived in Lingnan. Its formation was the result of interactions among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Lingnan and the literati own ex-periences.
Key word: literati in Tang Dynasty; ecological environment; Lingnan images
唐帝國建立后,隨著南方經濟的發展,南北交通條件的改善,嶺南與中原社會的聯系日益緊密。與北方地區相比較,嶺南經濟文化十分落后,是貶謫文人的主要流放地。但是南北生態環境完全不同,文人非常關心該地是否適合自己的生存,因此他們如何認識、評價這一地區的生態環境(即他們的嶺南意象)也就值得探討。以往學者的研究多注重嶺南經濟、政治以及文化等方面,①而探討文人群體的嶺南意象則相對較少。②本文從環境史的角度,通過考察全唐詩及其他相關史料,來研究文人的嶺南意象及其形成原因,以求教于方家。
一、唐代文人嶺南意象的表現
唐代文人筆下的嶺南,環境惡劣,毒物種類繁多,如有瘴氣、含沙、毒草、毒蛇、蠱毒、鱷魚等。他們不斷地書寫這些毒物,以表達內心的恐懼以及對生命的擔憂,從而使其嶺南意象充滿悲劇色彩。
(一)“處處山川同瘴癘,自憐能得幾人歸”
史書中對嶺南之瘴的最早記載,大約是在東漢初年或者稍早時期(左鵬,2002:260)。與此同時,中原人士在南下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瘴氣殺人的觀念。到了唐代,這一觀念依舊流行。《舊唐書》卷69《盧祖尚傳》中記載,貞觀初年,唐太宗欲任命盧祖尚為交州都督,盧祖尚先答應,后“以舊疾為辭”。唐太宗不得已,派杜如晦去宣旨,他也堅決不去。盧祖尚之所以抗旨,原因是“嶺南瘴癘,皆日飲酒,臣不便酒,去無還理”。《舊唐書》卷126《陳少游傳》中,當陳少游被任命為桂州刺史、桂管觀察使時,他不愿去,原因亦是“南方炎瘴,深愴違辭,但恐不生還再睹顏色矣”。《舊唐書》卷41《地理志》中載,北流縣“鬼門關”以南“尤多瘴癘,去者罕得生還,諺曰:‘鬼門關,十人九不還’”。人們十分畏懼該地的瘴氣。
文人通過詩歌也表達了他們對瘴氣的恐懼:“昔傳瘴江路,今到鬼門關。土地無人老,流移幾客還。自從別京洛,頹鬢與衰顏。”③沈繞期離開京師后,日漸衰老,原因恐怕就是嶺南之瘴的影響。宋之問的“處處山川同瘴癘,自憐能得幾人歸”④、張均的“瘴江西去火為山,炎徼南窮鬼作關。從此更投人境外,生涯應在有無間”⑤以及李德裕的“風雨瘴昏蠻日月,煙波魂斷惡溪時”⑥等詩句也反映了他們恐懼的心態。總之,嶺南炎瘴的環境使文人有如臨地獄、生不如死之感。
(二)“含沙緣澗聚,吻草依林植”
含沙,又稱蜮、短狐、射工、水弩等,即今天的恙蟲病,是由恙蟲立克次體所引起的急性發熱性斑疹寒狀傳染病(蕭璠,2005:268)。據《諸病源候論》卷25《蠱毒病諸候》記載,含沙主要生活于水中:“夏月在水內,人行水上,及以水洗浴,或因大雨潦時,仍逐水便流入人家,或遇道上牛馬等跡內即停住,其含沙射人影便病。”因此宋之問指出“含沙緣澗聚”⑦,張祜也指出“溪行防水弩”⑧。來到嶺南的文人為了躲避含沙,一般晚上活動于水邊,“夕宿含沙里,晨行岡路間”⑨,“夜渡千仞溪,含沙不能射”⑩。由此可見他們對含沙的恐懼。
吻草即野葛,又名冶葛、鉤吻、胡蔓草等。其蔓生,所以“吻草依林植”。(11)它含有劇毒,“野葛,毒草也。……其毒多著于生葉中。不得藥解,半日輒死”,(12)主要毒性成分為鉤吻素子、鉤吻素寅、鉤吻素卯等。人中毒后,癥狀為呼吸麻痹,輕者呼吸困難,重者呼吸停止直至死亡(江蘇新醫學院,1986:1666)。嶺南當地人的風俗之一就是利用野葛制作毒藥:“嶺南風俗,多為毒藥。令奴食冶葛死,埋之土中。蕈生正當腹上,食之立死;手足額上生者,當日死;旁自外者,數日死;漸遠者,或一月,或兩月;全遠者,一年、二年、三年亦即死……或以涂馬鞭頭控上,拂著手即毒,試著口即死。”(13)《舊唐書》卷186《王弘義傳》中記載酷吏王弘義與來俊臣羅織罪名,陷害他人時,常以野葛狼毒來比喻自己所發之文牒,“有如狼毒野葛也”。可見,北方地區的人們對野葛并不陌生。因此,當有人前往嶺南之時,送別之人會讓他時刻提防野葛,這從元稹的送別詩《送崔侍御之嶺南二十韻》中強調“毒草莫親芟” (14)可以看出。總之,在時人看來,前往嶺南一定要小心野葛。
(三)“須防杯里蠱,莫愛橐中珍”
關于嶺南蓄蠱之風,唐前期詩人宋之問較早注意到,“地偏多育蠱,風惡好相鯨”。(15)不過,唐中期以后這一地區蓄蠱成風,“蠱蟲群飛夜撲燈”(16),“人多藥戶生狂蠱”(17)。《嶺表錄異》中也記載“廣之屬郡及鄉里之間多蠱毒”。(18)該地之所以多蠱毒,當時之人認為是與濕熱的環境分不開的,“在唐以后的史料,都顯示出南方多蠱毒,甚至北方無蠱毒。這種觀念固然受到古人以為南方暑濕而孕育毒物的想法有關,但是隋代以前,蠱毒基本上也在北方出現”(范家偉,2004:153-154)。嶺南蓄蠱的傳統與當地的生態環境有一定的關聯。
面對嶺南蓄蠱之風,人們指出如果前往此地,必須防備,“須防杯里蠱,莫愛橐中珍”。(19)其預防之法主要有兩種。一是用銀來檢測,“畏藥將銀試”(20),“試蠱看銀黑”(21)。銀變黑則證明含有蠱毒。不過在今天看來,只有當蠱藥中含有硫化物時,才能使銀的表面產生硫化銀,從而變黑,因此并不是所有的蠱毒都可以通過銀檢測出來。二是用藥物來預防,元稹指出可以用雄黃來預防,“夷民喜聚蠱,秘方云,以含銀變黑為驗,攻之重雄黃”。(22)《備急千金要方》卷24《蠱毒》中對此方也有記載:“蠱毒千品,種種不同,……所以出門常須帶雄黃麝香神丹諸大辟惡藥,則百蠱貓鬼狐貍老物精魅永不敢著人,養生之家大須慮此。”面對著蠱毒,時人不得不謹慎小心。
(四)“懸蛇結虺如葡萄”
嶺南的蛇種資源極其豐富。柳宗元的“懸蛇結虺如葡萄”(23)、李賀的“竹蛇飛蠹射金沙”(24)、李紳的“丹蛇玄虺潛繟蛇”(25)以及“瘴嶺沖蛇入,蒸池躡虺趨”(26)、黃滔的“時聞雷雨驚樵客,長有龍蛇護洞門” (27)等詩句可以說明。《嶺表錄異》卷下中也指出該地有金蛇、蚺蛇以及兩頭蛇等。(28)在這些蛇種當中,威脅最大的當屬虺。關于虺與蝮蛇的關系,東漢應劭認為虺就是蝮,有劇毒:“蝮一名虺。……螫人手足則割去其肉,不然則死。”唐人顏師古同意郭璞的看法,認為蝮和虺不是一種:“《爾雅》及《說文》皆以為蝮即虺也,博三寸,首大如擘,而郭璞云各自一種蛇。其蝮蛇,細頸大頭焦尾,色如綬文,文間有毛,似豬鬣,鼻上有針,大者長七八尺,一名反鼻,非虺之類也。以今俗名證之,郭說得矣。虺若土色,所在有之,俗呼土虺。其蝮唯出南方。”(29)蝮蛇主要生長在南方,虺到處都有。它們之所以有毒,在當時人們看來是與太陽之氣分不開的,“炎蒸結作蟲虺毒”。(30)在王充的《論衡》卷23《言毒》中,“天下萬物,含太陽氣而生者,皆有毒螫。毒螫渥者,在蟲則為蝮蛇、蜂、蠆;在草則為巴豆、冶葛……”炎熱的環境是有毒的,其所孕育的萬物必然含有毒性,這種認識從生態學的觀點看有失偏頗,但是卻反映了古人的一種觀念。
(五)“鱷魚大如船,牙眼怖殺儂”
嶺南的古鱷有馬來鱷、灣鱷等。其中,馬來鱷分布在內陸的河水中,灣鱷分布在沿海岸和潮汐帶(何業恒,1997:54;曾昭璇,1988)。在唐代,潮州、梅州以及整個珠江三角洲等地鱷魚分布比較廣泛,西江谷地、潭江流域等珠江三角洲邊緣山區則相對較少(曾昭璇,1980)。
鱷魚嚴重影響著嶺南當地人們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在潮州一帶。韓愈在《瀧吏》一詩中寫道:“往問瀧頭吏,潮州尚幾里。行當何時到,土風復何似。”瀧吏特別提及當地的鱷魚,“大于船,牙眼怖殺儂”。(31)《舊唐書》卷160《韓愈傳》中記載,當韓愈到達潮州,“詢吏民疾苦”,當地吏民一致認為“郡西湫水有鱷魚,亂而化,長數丈,食民畜產將盡,以是民貧”。韓愈“令判官秦濟炮一豚一羊,投之湫水”,并繠之,“……今與鱷魚約,三日乃至七日,如頑而不徙,須為物害,則刺史選材技壯夫,操勁弓毒矢,與鱷魚從事矣!”自此以后,潮州再無鱷魚之害。實際上,鱷魚依舊生存在該地,并不因韓愈的威逼利誘而逃離。《嶺表錄異》卷下中載,李德裕被貶到潮州,路經鱷魚灘時,“損壞舟船,平生寶玩,古書圖畫,一時沉失。遂召舶上昆侖取之。但見鱷魚極多,不敢輒近,乃是鱷魚窟宅也”。(32)鱷魚依舊威脅著當地人的生命。“鱷魚,其身土黃色。有四足,修尾。形狀如鼉,而舉止矯疾。口森鋸齒,往往害人”。(33)此外,在汀江一帶也棲息著兇猛的馬來鱷(文煥然等,1979:8)。“予聞閩有水,生毒霧厲氣,中之者,溫屯漚泄,藏石走瀨,連艫糜解;有魚焉,鋸齒鋒尾面獸蹄。是食人,必斷而躍之,乃仰噬焉,故其名曰惡溪”。(34)惡溪之所以得名,原因之一就在于該地有食人的鱷魚。總之,鱷魚已經成為嶺南環境惡劣的象征之一。
由以上可以看出,唐代文人對嶺南十分恐懼,而韓愈“南方本多毒,北客恒懼侵”這句詩正反映了他們的這種心態,可以充分表現其嶺南意象。
二、唐代文人嶺南意象的形成原因
文人嶺南意象的形成,一方面與嶺南的生態環境及經濟發展水平有關。這一地區豐富的物產資源滿足了當地居民生產生活的需求,但在相當程度上抑制了他們發展生產的動力,從而限制了經濟的發展,致使其生態環境沒有發生較大變化,毒物眾多。另一方面,也與文人自身的遭遇有關。被貶謫到該地的文人通過書寫當地惡劣的環境以表達他們內心的失落以及對死亡的恐懼。
(一)嶺南生態環境與經濟發展的關系
唐代嶺南的氣溫高于現在(何業恒,1999),濕潤多雨。《隋書》卷31《地理志》中記載嶺南二十余郡“土地下濕”。宋之問也指出韶州一帶“日夜清明少,春冬霧雨饒”。(35)今日嶺南大部分地區年降水量在1500~2000毫米之間,以夏雨為主,北部春雨多于秋雨,南部秋雨多于春雨(任美鍔,1992:247-250)。
地貌上,嶺南以山地、丘陵為主,平原和盆地所占不大。其東、西、北面以山地丘陵為主,南面以平原和谷地為主。地勢北高南低,向沿海地帶傾斜。水資源方面,該地河流眾多,珠江為最大的水系,東江、西江、北江從三面匯來,在下游構成河網稠密的三角洲。珠江三角洲是逐步形成的,唐宋時期,已經完成大面積的水下堆積,由漢晉時期遼闊的海灣演變為島嶼洲潭的地理景觀(周源和,1987:62)。總之,嶺南地貌復雜,水資源豐富。
嶺南濕熱的氣候、復雜的地貌、豐富的水資源使得這一地區的動植物資源極其豐富。以《嶺表錄異》為例,可以看到當地人的各種食物資源。其中,動物性食物有蠔蠣、水牛、羊、鹿、豬、雞、野象、鸮、鷓鴣、跳繡、嘉魚、鱟魚、黃臘魚、竹魚、烏賊魚、繢魚、蝦、石矩、瓦屋子、水蟹、蛤蚧、蜈蚣、螞蟻等,植物性食物有山橘子、山姜花、桄榔、荔枝、龍眼、橄欖、枸櫞子、椰子等。這些種類繁多的動植物資源,豐富了當地人們的飲食文化,滿足了他們生產生活的需要。童恩正在探討華南農業起源時指出,這一地區植物資源的豐富,特別是水生動物的易得,使得狩獵采集或捕撈的經濟較易維持,因此該地區在很長時期保留了幾種不同經濟類型。尤其對以農業生產為主的部落而言,農業生產的不足很容易從其他方面得到補充,他們感受不到改進生產的壓力,其農業生產方式也就不會發生較大的變化(童恩正,1989)。到了唐代,當地的農業生產仍然以“火耕水耨”為主(吳建新,2006;陳偉明,1992)。由此可以看出嶺南的資源、環境對當地經濟發展的影響。
嶺南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后,生態環境沒有發生較大的變化,因此這一地區植被茂密(中國科學院《中國自然地理》編輯委員會,1982:21-22),適合瘴氣、含沙、蠱毒、毒蛇等毒物的生存。首先,就瘴氣而言,“從自然環境來說,瘴氣是熱帶森林氣候的表現之一,其特點是云霧多、濕度大、悶熱。這種環境,枯枝落葉多,土壤中含腐殖質多,水中含腐殖酸等也比較多,微生物生長繁殖迅速,飲食稍不注意易生疾病”(文煥然,1992)。在《嶺表錄異》卷上中,“嶺表山川,盤郁結聚,不易疏泄,故多嵐霧作瘴”。(36)瘴氣的形成不僅與濕熱的環境有關,也與茂密的森林資源有關。其次,就含沙的傳播媒介恙螨而言,它主要孽生于陰暗、潮濕的叢林邊緣,溪溝、江河沿岸的灌木雜草叢中以及鼠類出沒的場所(蕭璠,2005:268)。嶺南潮濕的環境、豐茂的植被為其生存提供了一定的條件。第三,關于蠱,“俗傳有萃百蟲為蠱以毒人。蓋濕熱之地,毒蟲生之,非第嶺表之家,性慘害也”。(37)嶺南濕熱之地適合各種毒蟲的生長繁殖,從而奠定了當地之人蓄蠱之風的物質基礎。第四,關于毒蛇,“懸蛇結虺如葡萄”。(38)今天的嶺南是我國蛇種甚多的區域,主要毒蛇有眼鏡蛇、銀環蛇、金環蛇、眼鏡王蛇、尖吻蝮、烙鐵頭和竹葉青等。對于唐代的嶺南而言,其生態環境未發生較大改變,毒蛇的數量也就可想而知。第五,關于野葛,“陰森野葛交蔽日”。 (39)《唐本草》注云:“野葛生桂州以南,村墟閭巷皆有。”(40)可見嶺南野葛資源極其豐富。此外,該地區也適合鱷魚的生存。鱷魚主要生活在熱帶亞熱帶地區的河流、湖泊和多水的沼澤中,也生活在靠近海岸的淺灘之中。以唐代嶺南鱷魚的分布情況來看,它們的生存環境沒有受到當地人們生產活動的影響。總之,文人對嶺南所形成的認識不是隨心所欲的,而是建立在當地生態環境、經濟發展水平的基礎之上的。
(二)文人群體嶺南意象的形成
自秦漢以來,在南北交往的過程中,華夏社會逐漸形成嶺南環境惡劣、不適宜人生存的觀念。到了唐代,這種觀念表現得更加強烈。
唐代流放各級官員的地方主要有嶺南、黔中、劍南以及江南東、西兩道、山南東、西兩道、關內道、淮南道等。其中,嶺南道是流放罪人最集中的地區。根據兩《唐書》所載,有名有姓且有具體流放地者共211人,嶺南道就有138人,約占流人總數的65%。如果加上那些被流放到嶺南但只有人名而無更具體的流放地或者有地名而無人名的,那么被流放到這一地區的罪人遠遠高出其他地區而位居榜首(王雪玲,2002)。一般而言,官員被流放之地屬于惡地。劉禹錫在《讀張曲江集作并引》中寫到:“世稱張曲江為相,建言放臣不宜與善地,多徙五溪不毛之鄉。”(41)唐德宗貞元年間竇參被貶之時,“其竇參等所有朋黨親密,并不可容在側近,宜便條疏,盡發遣向僻遠無兵馬處,先雖已經流貶,更移向遠惡處者”。(42)由此可以看出,嶺南在唐人心目之中屬于“惡地”、“不毛之地”。
據有關學者對《全唐詩》和《全唐詩補編》中詩人的粗略統計,唐代嶺南籍作者31人,南遷嶺南作者234人,因此南遷文人的作品構成了嶺南詩歌的主體。對于這些文人而言,他們離政治中心越來越遠,其理想抱負更加難以實現,然而在該地又時刻面臨著死亡的威脅。于是,在摻雜著屈辱、焦慮、企盼、恐懼的巨大心理壓力之下,他們勢必會形成一種深重的悲傷與憂懼的心理,從而使其筆下的嶺南意象充滿著悲懼之感(羅媛元等,2008)。韓愈被貶至潮州后,在寫給皇帝的奏章中說:“臣少多病,年才五十,發白齒落,理不長久,加以罪犯至重,所處又極遠惡,憂惶慚悸,死亡無日。”(43)柳宗元也表達出相似的情感:“今抱非常之罪,居夷僚之鄉,卑濕昏霧,恐一日填委溝壑,曠墜先緒,以是怛然痛恨,心腸沸熱。”(44)相反,當張悅遇赦,返回中原之時,“見花便獨笑,看草便忘憂”,(45)喜悅之情毫無掩飾。所以,文人對嶺南惡劣環境的書寫就不足為怪了。
三、結語
綜上所述,在唐代文人看來,嶺南環境險惡,毒物眾多,如有瘴氣、含沙、野葛、蠱毒、毒蛇以及鱷魚等。如果來到此地,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這種意象的形成是嶺南生態環境、經濟發展水平以及文人自身遭遇共同作用的結果。該地豐富的物產資源滿足了當地人們生產生活的需要,但是在相當程度上抑制了他們發展生產的動力,從而延緩了經濟的發展,相應地其生態環境沒有發生較大的變化。因此,這一地區環境惡劣、經濟落后,成為貶謫文人的主要流放地。文人不斷書寫該地惡劣的環境以此來表達他們內心的憤懣以及對死亡的恐懼之情,而“南方本多毒,北客恒懼侵”這句詩恰好反映了他們的這種心態,可以充分表現其嶺南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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