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靜謐與光

詩人簡介：

莫非，詩人、攝影家、博物學愛好者。1960年生于北京。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寫詩，著有詩集《空白的空白》、《詞與物》、《蘇撥》、《而且沒有征兆》等。有作品被譯為意大利語、英語、法語、荷蘭語、德語、西班牙語。1997年參加巴黎第四屆國際詩歌節。2010年個人攝影作品展在佳能北京（西單）中心畫廊舉辦。現居北京。

雪的頂峰

雪的頂峰。雪的疼痛的一片印記

不會留在雪的肌膚上，不會的

怎么說才好呢。小山村的毛毛蟲

在土里過冬。當然知道你徹夜詛咒

該死的語言都活著。該死的事物

鑲嵌鉆石的光輝。你在集市上

掂量發抖的梯子和蘋果。沒有人

從幸福那里學到真正有用的手藝

棗樹鋪天蓋地。想起冬天的黃昏

被鳥兒牽扯，被菊花的白提醒

紀律和它的破壞者如今都是贏家

世界已經變了，像裝滿水銀的器皿

如果幸福是一輛馬車就送你一輛馬車

如果幸福是一輛馬車就送你一輛馬車

如果地獄是一架梯子，我留著自己用

風吹走了一陣風。虎尾草在那里不動了

我想這個世界沒有語言，更沒有翅膀

塵土已經落下。蟲子在樹葉的背后

拉走了冬天的糧食。到處都是別人的人

別人的事情，而你關上門聽自己咳嗽

仿佛安寧就是這么來的。窗子貼著窗子

黃昏貼著告示。你在河水彌漫的地方

準備籮筐和扁豆。到處是生和死的買賣

到處是。黑夜的隊伍比繩子還要長久

我只要給屋頂掏個洞，連做夢也是真的

幸福的人在世界上走

幸福的人在世界上走，沒有目的

他們到什么地方，幸福都跟著

說話，接著風中的樹葉答應他們

花朵在亮處停止搖擺。果實的漿

灌輸給黑夜。幸福的人無論如何

難過，無論如何挑剔他們的面目

和心情，陽光一樣照耀緊閉的窗子

被敲打的灰塵又一層層安靜下來

幸福的人開始輕聲歌唱，那么輕

仿佛幸福在身旁也聽不見消息

金色的鳥兒斜著飛，金色的落葉

繞著飛，結結實實的巢落在樹頂上

永遠的門永遠搖晃

永遠的門永遠搖晃，心啊心也是

躲在靈魂深處的人奮力挖掘

光，一點點的光如同陣陣尖叫

驚動了時間和馬槽。分開的晝夜

不多不少，那么準那么干凈

輕和重的云彩涂改每天的天空

惟有泉水奔流帶來命定者的聲響

惟有裸露的把柄給了最后的力氣

青草張開花朵。無人照料的孩子

抱著羔羊。我們的心跟著游蕩

山又一遍下雪，灌木又一遍發芽

早晨的風捕捉你而你在風的后面

在布谷鳥和泥土之間

在布谷鳥和泥土之間，孩子們抓住了

成雙的蟲子。河流停止的地方金子在流淌

金子的夢在嘲笑我們！那么美好的時辰

怎么可能毀于火，毀于一張飲茶的桌子

你在人山人海中。你在一片青草拱起的

瓦礫上。除非村莊里只有一口井，井里

只有一口水，而我們在生命彎腰的一剎那

用一個微笑允諾了世界。糧食在摔打中

給靈魂以喘息，給活著人繼續活的借口

所有掛起來的梯子，被一棵苦菜打量著

我們找不到的門就在咫尺之間。我們

找不到的人，在門外找到了我們的蹤跡

欲望的人啊

欲望的人啊！幸福根本不在那里扎根

幸福的人?。∮且环鉀]地址的信

從天而降的東西總是那么準。算了又算

結果還是頭破血流。偉大的建筑師

看看你的尺子！天空斜坡上滾動的鉛墜

被推掉的女兒墻露出滿街白色的馬匹

木匠在勘測星星。泥瓦匠在石頭上找平

而明月在穿不透的云雨中睡去，忘記了

生與死不可避免的輪換，日夜的交替

忘記了孩子們最初的歡樂。欲望的人啊

回過頭來看看，木頭窗子也開花了

幸福的人啊，幸福有一張婆婆媽媽的嘴

池塘里插滿早晨的光芒

池塘里插滿早晨的光芒。新蓮的葉子

打開了，緊貼著水卻什么也蓋不住

倒影在倒影上，仿佛不經意的話

它們訴說自己的往事，只有風答應

只有麻雀叫了叫，這樣的早晨不允許

哭泣和贊美。青草在青草里醞釀已久

愛和遺忘被一場雨沖刷得干干凈凈

為什么不能停下來。楊樹稀里嘩啦

隔著一根滑動的柱子，天空繼續空

白晝在一片鳥糞上毫無領會。為什么

那么多為什么，被柳條抽打個沒完

無人照看的事物，忙著回到我們身邊

一個悲劇的容顏被涂改

一個悲劇的容顏被涂改。僅僅是幕布上

低垂的繩索。一張人物表成了縮寫

只有燈光沒有其他的道具。窗外的雨

停在一輛跑起來的三輪車上。天色已晚

湖上的野鴨漫無目的。詞語的根

不在詞語上生長，那些蓋不嚴的荷葉

透過冬天的莖打開旗幟。誰告訴你

萬物翻騰，它們的生僅僅是剪刀的把柄

燕子細心做巢，誰在瓦礫上尋找我們

丟棄的籃子。時間扯著嗓子過去了

誰是你的藥劑師，在草堆里背誦口訣

讓黑暗中的刺客去掉呼吸，提走了性命

雨落在雨點上

雨落在雨點上。雨落在雨點的聲音里

沒有遮攔的云朵被云朵堆積，碰撞

想起湖邊的石頭那么嚴重那么棱角

陽光透過一道劇烈的縫隙照在屋檐上

生命開放了。你可以看見旋覆花的綠葉

如同加速的輪子無法遏止。是夏季的

道路追趕著馬匹，果實追趕著花兒

雨的泡沫洶涌，仿佛石榴被各個擊破

在高高的山崗上，是你的身子飛過

混淆了影子和翅膀的拍打。是你的手

與懸空的大地呼應未來。時間到了

風在前頭。雨的根基比樹木還要牢靠

你帶來的一切是無敵的力量和鎧甲

你帶來的一切是無敵的力量和鎧甲

晨光的隊伍在行進。十字花科的植物

如此辛辣！一本瘋狂的書開始解救

女貞樹清澈的葉子混淆在黑暗中

打鼓似的窗子在對面。早已注定

發軟的鑰匙被時間拽到大街上

誓言的把柄，太明亮太不結實了

一頭一尾，幸福的人在中間抓不住

玉米穗在穿梭。你難道沒有聽見

織布機和麻痹的繩子被糟蹋的聲音

土豆從切開的地方生長。它們忍受

自己的汁液，就像詞語在別針上彎曲

清風吹起梧桐樹的葉子

清風吹起梧桐樹的葉子，好像不是風

比早晨早的時光在瓦楞上沒有下落

沒有詞語的征兆。那時候都是啞巴

張開嘴的果實，咬著恩怨和一大片坡地

山芋在火里煮著。孩子們在泉水旁

驚訝于泉水的鼓動和長久。一只小鳥

用不著自己的名字，飛翔為了停歇

為了透徹的巢有一天沒有了，繼續飛

把天空記在天空的帳上，什么也不虧

我的人藏在山里。落葉學會了旋轉

是怎樣的本領，能讓領悟者心平氣和

甚至頭也不抬繼續翻檢蟲子和幾粒豌豆

沒有早晨

沒有早晨，是因為沒有人站在臺階上

是因為往昔淹沒在洪水中。是因為

連因為也沒有了。像誓言一樣發抖的

玉蘭樹，那么濃看不見枝條和果實

門在門縫里哭泣，在時間的流淌中忘卻

青草的池塘一陣蕩漾，青草的明月

挖開溝渠。幸福的人捻碎扣子和螞蟻

春天和著鳥兒唱響黑夜。那么遠

日子數著日子丟在半路上。沒有早晨

經過星星和敞開的花朵，手指都僵硬了

預言者無邊的天空熙熙攘攘仿佛集市

太陽升起，照亮了一片白楊樹的花穗

幸福的人容易忘懷

幸福的人容易忘懷。不幸的人在牢記

細節形同鋒芒穿過已經停止的心臟

世界已然換了世界。靈魂里的交談

來去無遮攔。池塘里的蓮花舉起來了

水在煙霧中搖曳。它們滾動的聲音

惟有正落下的羽毛可以聽得懂，惟有

孩子的眼睛可以明辨。盛大的夏季

在梧桐開闊的樹冠上喊一個人的名字

喊不清楚的名字，從黑夜的縫隙中

不答應是對的。幸福的人怎么走

怎么回。捷徑就是右手抬起的一瞬間

胡同是死的。不回頭的胡同都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