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詩十首

詩人簡介：

紅山，本名戴堅，1969年生，浙江臺州人。曾在《詩刊》、《詩選刊》等刊物發表過作品，曾多次獲獎，作品被收入多種選集。

月照山崗

今夜，月照山崗。這世界

就像一棵白菜，充滿了蟲子

和農藥的回憶

時代感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紅男綠女

而街頭的一名無賴，可能會被選中代言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臟話和無聊

而大街上議會里可以看到動粗的高跟鞋

一個時代還要有一個時代的蟑螂

這個時代的蟑螂在廚房白色的瓷磚上散步

在浴缸里休養，等待另一只異性蟑螂

一個時代還要有一個時代的詩篇

這個時代有了互聯網

牛氣的詩章飛滿天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太陽系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疾病和苦悶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藥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笑

一個時代還要有一個時代的葬禮

乘飛機或坐船，在空中，在大海里

把骨灰灑掉

巴赫

很多次，一張白紙的夢境中出現巴赫的身影

那支筆寫道：一七二三年

生于一六八五年的巴赫

終于坐著馬車穿行在萊比錫狹窄的街道

他將失明，他將

被人遺忘很多年

而另一支筆在另一個夜晚

聽到有一個人躲在巴赫的背影里喃喃地說

那輛馬車，那座房子的轉彎抹角

那座房子的那把鎖

用舊了老實人巴赫

他要來點新鮮

他要失明，他要

被人遺忘很多年

很多年后的一個夜晚，萊比錫滾滾的月光中

落下了無數樹葉

巴赫在我女兒的指尖下起舞

巴赫對她來講

還是一條渡不過去的河

對我來講

巴赫就是河中那條捕捉不到的青魚

小小的桃熟了

小小的桃熟了

紅光向頂端游去

小小的桃熟了

里面裝滿水聲

小小的桃熟了

我一圈一圈地削去似是而非的內容

它一圈一圈地裸露從未見光的部位

一口咬進去

水聲便盈滿全身

夜色

他想象明天的云朵，導致了錯誤的一天

他在錯誤的一刻，抽刀斷水

導致了正確的夜色

春山

在春天的星空下，這座山一定發生了什么事

那裸露的發白的巖石，無端端

流出一股股溪水。灌木的葉子山草的葉子

逐漸把地表遮蓋。巖石在膨脹，山花越開越鬧

蒙面大盜夜入春山，在松林里丟下一麻袋風聲

中年人夜入春山，則一臉明月，兩手溪聲

沿著山徑，我越走越斜

我一定發生了什么事

嵇康打鐵

他喜歡對付

手頭的這塊鐵

一塊又黑又硬的頑鐵

他喜歡滿頭大汗地和它打交道

他先用火使它心動

他得快

趁著天還沒有黑

巧而狠地砸下鐵錘

把雨點敲進它的心

把世事萬象裝進它的胸

他得有耐心

反復用火使它心動

用冷水把內容封定

他要把它變成高原

變成悲痛

變成大片的蜂群在山坡叫

它落下一層層硬殼

逐漸亮起來

它心扉己開

鋒利起來

發出的冷光使人害怕

它終于來到這個世界

浮出我們的生活

有人叫它刀

嵇康叫它《廣陵散》

我叫它詩

喝高了的愷撒

我得讓臭汗在詞與詞的縫隙間飛

我讓句子喝高了，相互碰撞

那些瓷做的，嘩啦一下就碎掉

而鋼質的，響聲就可觀了，甚至撞出火花

我的心里樂開了花

我帶領這支鐵軍，翻越象征的阿爾卑斯山

去征服小雞肚腸的章法和思路，風馬牛不相及的章法

和思路

我雄壯的隊伍很快拿下法蘭西一帶的國家

直插荒蕪的英吉利海峽

海峽對面，就是更加荒蕪的英吉利人了

我充滿欲望，我的欲望比海潮更難克制

我的隊伍經過三次失敗，渡過海峽

打了四次勝仗，仍然沒有把英吉利人搞定

我甚至使出破釜沉舟之計！

我的胃口實在太大，什么詞都敢往里裝

皮膚下淤積了滿天烏云般的脂肪

我在年代之間不斷穿插

終于搞不清西，也搞不清東

我渾身上下只有遺忘只有糟糕，才能讓我跑得更快

一直跑到部分復活的愷撒前，我向他保證

我復活了手頭全部詞句！

畫室

這一刻人都不在。

事物自己呈現

自己。灰塵落滿石膠頭像

畫布上手指尚未出現

腳沒有腳掌。

我把門窗關緊

把燈全部打開

我需要一個人呼吸

讓凌亂再凌亂一些

但是我很快離開

事物需要寧靜

需要多角度展現

它們肯定高于我

一桌杭菜

這是些輕盈的菜。西湖醋魚、宋嫂魚羹、莼菜湯……

這一刻都是鮮美的文人，脾氣全沒

生活總是先將沖突引向刀子

擺平后，再端上餐桌

哦，我拿起筷子，慢慢來

一步跨出去，半小時后，再邁第二步

你就等著吧，西湖醋魚。我拿起筷子

以小巧對付大局面，治大國

不是如烹小鮮嗎？對

吃所有大餐我一律用筷子，治史也一樣

學哲也一樣

有什么難的？做人才難

活著才難！

看看這些躺著的分成段的切成片的

魚和豬，多么叫人感嘆

正如文明適合毀損

這桌菜適合我的胃口

吃吧，活得高興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