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唐力見過幾次面,相比較而言我更熟悉于他的詩歌,這得力于前些年對“70后”一代人詩歌的關注。作為一個詩人,唐力的沉靜、內斂給我深刻印象。較之一些詩歌編輯同行們相互交換詩稿的慣例,唐力卻一直將詩歌寫作局限于個人趣味之內,沒有蹚詩壇的渾水,這已經足夠。在“70后”詩人群落里,唐力沉靜、深刻和自省的那部分日益凸顯在他近年來的詩歌寫作中。正是在對日常景觀的靜觀、深入、沉潛、等待與勘測中唐力擦亮了人世、生存、時代和現場的粗糙而扭曲的紋理和內質,同時唐力的詩歌也有著這個平淡年代里的“鄉愁”,甚至還感染上了難以治愈的熱疾。他為我們絕不輕松地開出了這個平庸、曖昧時代的病歷書。
一
唐力的詩歌寫作時間并不短,但一定程度上他仍是一位“聚光燈”之外的處于“黑暗期”的詩人,換言之他自足、不事張揚的詩歌寫作個性還沒有被所謂的主流和“學院”所大范圍的認可和討論。但是我想這在另一個層面來看未必是壞事。我們在這個時代看到了那么多不純粹的詩歌寫作者,看到了那么多心事重重、心懷鬼胎的詩人,看到了那么多的女性詩人在用身體和欲望招搖撞騙,看到了那么多被詩歌選本、詩歌獎項、詩歌活動和詩歌批評“寵壞”的時代獻媚者和個人趣味的極端主義者。像唐力這樣的在“黑暗”和“自省”中仍然在默默低音和歌唱的詩人反倒會在更持久、更有力、更自覺的向度上賦予其詩歌成色的獨特和飽滿,詩歌在內心和時代所發出的回聲會更具膂力。當然在一個閱讀和評論失范的年代,想要最終獲得一定程度上的廣泛認可無疑是困難的。作為個人的寫作可能會在后社會主義時代仍會延續下去,因為這個推土機和拆遷隊無比瘋狂的年代同樣制造了大量的“政治話語”。
多年前海德格爾的一句忠告已經被中國詩人和弱智的學院派批評家們所扭曲和淘空,然而這句“詩人的天職是還鄉”對于“70后”詩人而言簡直就是一種宿命。而這種宿命是在巨大的工業化、城市化和去鄉村化的黑色浪潮中刺痛了一代人最為敏感、最為本源也最為疼痛的記憶,這種記憶是關于一代人出生地的記憶,是一種臍帶式的記憶。從急速推進的工業時代再到新移民時代,盡管唐力的詩歌寫作一直試圖在多元化的路徑中進行拓殖,但是他一直存留著一個黑色“鄉愁”的見證者和命名者的身份和胎記,揭開深入當代的個人化想象力所呈現的帶有“骨刺”般疼痛的時代寓言。
在21世紀的工業履帶的碾壓下一個來自于“外省”的詩人還能穿越城市的浮云去眺望記憶和現實中的故鄉,還能在工業機器面前惦念著被這個時代所遺忘和拋棄的“民間”需要的恰恰不是一種美學的修辭趣味,而是本能的、原生的精神鄉愁和文化守成的沖動使然。工業時代堅硬的鋼鐵管道在維持著一種殘酷的秩序,而回鄉的馬車永遠失去了來路,這注定成了一代人的疾病狀態和無邊無際的鄉愁。而更為不可阻擋的是告別少年情懷的“中年寫作”已經在無家可歸的秋風中開始了,更為尷尬的城市景觀和加速度時代瘋狂前進的“和諧號”帶給我們接連不斷的眩暈。而我們已經忽略了后工業時代的一個站臺上正在通過一個扛著沉重精神行囊的青年詩人所發出的沉重的聲響,一個被迫的撕裂和疼痛正在如磐的黑夜中降臨。我們經歷的已經不是一次次司空見慣的出發和抵達,而是經歷一次次類似于時代寓言的寒冷和荒誕,無根和漂泊,“我扛著我的身體 / 從火車站口出來 / 滿臉疲倦與滄桑,在生活的面前 / 我再次誕生,不是從母親 / 衰老的身體 / 而是從巨大的火車站里”(《火車站》)。飛速旋轉的車輪卻使城市和時代都患上了心臟病,黑魆魆的地鐵使得人們都成了暗無天日的土撥鼠。工業時代堅硬的鋼鐵管道在維持著一種殘酷的秩序,而回鄉的沖動更多成了虛幻的白日夢想,這注定成了一代人的疾病狀態和無邊無際的鄉愁以及低燒的狀態之中。盡管在記憶深處和詩歌寫作中唐力試圖不斷在暗夜返還“出生地”和精神故鄉,一次次對城市和后社會主義時代的工業化圖景抱以必要的警惕與反省,但不可挽回的是眼前的一切卻是離70年代的以及越來越遙遠,越來越生分。據此,《一個死去的朋友》、《火車站》、《一列火車》等詩作所連綴成的圖景更像是一個時代的寓言,高速公路、鐵路、火車和沉重的卡車所制造的當下景觀就是分裂、疼痛和死亡般的體驗與黑色質地的悲劇奏鳴曲。而作為從西南重慶來到北方、北京的唐力而言,這種“鄉愁”體驗顯然更為顯豁。
在80年代的第三代詩歌運動中,柏樺等重慶詩人就是在當年文革時期武斗最嚴酷的城市里,在解放碑、歌樂山、雪田灣、大田灣、陳家灣、豬市壩、沙坪壩、李子壩、渣滓洞、烈士墓、一號橋、七星崗、中國科技情報所重慶分所這座老式的灰色的辦公樓等城市地圖上從事著詩歌交往、串連、寫作和朗誦。而當地的生動的方言和“黑話”——扁掛、臟班子、操哥、錘子、牙刷、洗白——正像當時的重慶詩歌一樣充滿了活力和想象力。而到了90年代末期,作為詩歌地理學的重慶基本上已經消失殆盡,實際上這就是這個時代詩歌的宿命,地理和文化以及詩歌的個性在一體化、去地方化的時代語境之下正在飛速喪失。在《一列火車》這首詩中,唐力離開山城的那一刻,在他回首的那翻滾不息的嘉陵江上,他是否在日后真正體味到了出生地和精神上的雙重鄉愁給他在北方寄居的日子里所帶了的尷尬、緊張、分裂和苦痛。在我看來唐力的詩歌尤其是近年來的詩歌始終堅持在看似日?;恼鎸嵣鎴鼍昂偷乩韺W場域中設置大量的既日?;植环騽⌒?、想象性的同時寓含強大暗示能量和寓言化的場景。在這些蒼茫的黑色場景中紛紛登場的人、物和事都承載了巨大的心理能量,更為有力地揭示了最為尷尬、疼痛也最容易被忽視的時代的華美衣服的骯臟、褶皺的真實內里以及更為沉暗的個體生存的體驗和時間的巨大黑色斗篷下的生命的寒冷和同樣寒徹刺骨的記憶。我想正是由此,唐力所持有的更像是“聚光燈”之外的黑暗詩學,詩人已經沒有必要再重復光明、天空和燦爛的前景,作為創造者和發現者代名詞的詩人有必要有責任對大地之下的黑暗之物予以語言和想象的照亮與發掘?;诖撕诎档牡叵露囱ㄖ屑毸榈难例X所磨礪出的“田鼠”般的歌唱正契合了最應該被我們所熟悉然而卻一直被我們所漠視的歌唱。好的詩人都是時代的兢兢業業的守夜者,這個守夜者看到了夜晚如何把中國變成了一口夾雜著欲望和現代化怪獸的深井,看到了一個推土機和攪拌機如何建造起一個個虛無的鋼鐵城市。
二
唐力無論是在具體的生存場景中還是在懷想式的空間里都不能不面對酷烈時間的考驗與捶打,記憶是無助的,而面對現實的記憶更是殘忍的,“你不能阻止—— / 對于光陰,事物中暗藏的紋理 / 沒有誰比他理解更深。現在他正給 / 一堆陳舊的事物,刷上一層閃電”(《漆匠》),“一場雨水,向我呈現出 / 往昔的力量。雨水將時間洗亮”(《你的手指下著雨》)。在迅疾轉換的時代背景中包括唐力在內的這些從年齡上絕不年輕但也不算衰老的“70后”一代已經顯現出少有的滄桑與尷尬,現實與理想、詩歌與存在、真實與虛無的矛盾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貼近略顯世故而又追尋純潔的一代人發著低燒的額頭。唐力近期的詩歌在葆有了一以貫之的對生存現場深入探問態度的同時也頻頻出現了返觀與回顧的姿態,這也無不印證了布羅茨基那句準確的話——詩歌是對記憶的表達。詩人開始在現實與想象的時間河流中浩嘆或失聲。唐力詩歌中的回溯和記憶的姿態恰恰是以尖厲的生存現場和個人化的發現為前提的,這些返觀陸離光線中記憶斑點的詩行是以空前強烈的悖論性的反諷為敘寫特征的。
唐力無疑對“身邊之物”投注了盡量寬廣的考察視閾,他在審視和叩問的過程中并沒有呈現出簡單而廉價的二元對立的沖動與倫理機制的狂想,沒有在農村與城市、底層與中產、歷史與當下、贊美與救贖、挽留與拒絕中設置鴻溝和立場,而正是這種融合的姿態反而使得以上的二元對立項之間出現了張力、彌散和某種難以消弭的復雜和“曖昧”。這種還原的歷史主義和田野作業式的詩歌話語方式恰恰是在多個向度上再現與命名了詩人所經歷的傳統農耕社會的理想主義、革命教育與生活方式和此后工業和市場的無限推進的后社會主義時代泛政治語境下的尷尬心態與莫名的失落和恐懼。在一個寫作如此多元、媒介如此便利的語境之下,詩人很容易跌墜入自我幻覺和日常敘事的天鵝絨當中去,很容易在喪失個人化的歷史想象力維度的前提下承擔、不介入、不擔當、不決絕、不抵抗的曖昧與討巧中來!這多像我們當下娘里娘氣的“中性”和“去勢”的時代。而唐力的詩歌顯然并非扮演了個人和日常敘事中小感受、小反思者的角色,而是有意識在文本的盡可能拓展的巷道上延展自己個人化的歷史想象力和求真意志,展現個人的命運軌跡和更為深切的家族歷史,比如我們在《家譜》一詩中所看到的。在這些用鹽堿、汗漬、淚水、血痕和傷痂所一起凝筑成的詩行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家族的深埋地下的苦澀而頑健的“草根”,看到了這四周的深潭般的泥濘,看到了一個個卑微的但決得卑賤而是昂起向上的靈魂。這種建立于個體主體性和真切言說基礎上的歷史想象力和求真意志就在最大程度上打開了現代詩歌應有的空間視閾,將消逝的和正在消逝的事物與情感交織在類似于無物之陣的迷津之中。簡單的肯定和否定都只是少年和青春期寫作的表征,而中年式的在肯定、猶疑、前進、折回之間展開的辯駁和詰問方式在唐力這樣的“70后”詩人中不能不日益顯豁的呈現出來。
三
到了唐力這樣的不尷不尬的年齡和身體感知的愈益洞悉,詩歌不能不被愈來愈突出的精神問題和感知方式所牽引,“捶打”、“追問”、“命運”就成了難以回避的關鍵詞。唐力像同時代的江非等詩人一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發著低燒的詩人,而他又以骨刺一般堅硬、疼痛的方式刺向一個時代病困重重的子宮和軀干。鄉村痛苦的游離者,城市邊緣的外省者,核心高尚社區的中產階級,地下礦工的風濕關節炎和發廊、浴場的“賣肉者”們發癢難耐的身體都在發著持續高燒,每個人都心事重重的揣著“藥罐”,“咳嗽的聲音不能將他帶走 / ——一個站在黑夜邊緣的咳嗽者 / 一個風中饑餓的谷倉 / 一個身在故鄉的異鄉人,在黑暗里”(《咳嗽者》)。在一個時代遺留的影像中,唐力以其沙啞而尖銳的咳嗽,以各種令人觸目驚心但又極其日?;膱鼍扮潓懼淮嗽诰o張的工業時代的孤獨與不安。時代和成長經歷所造成的生活的瑣碎、偶然背后的宿命之手和難以掙脫的規訓與懲罰,使得唐力的一些詩歌呈現出某種病歷性的特征。顯然這種“低燒”和疾病狀態并沒有使詩人在虛幻的理想烏托邦面前長久的沉墜,反倒使詩人獲得一種對抗的勇氣。實際上饑餓更是一種嚴重的時代疾病。作為在成長經歷中經受了精神和物質雙重饑餓的“70后”一代人而言,這一代人的詩歌幾乎無處不印證了這種“尷尬”和“饑餓”狀態。而正是這種“饑餓”和由此而產生的覓食飄蕩——在生活、社會、精神中的漂泊和游移——的狀態使得唐力不斷在紛亂的生存現場中將視野不斷投注到那個逝去的年代,實現自我的一種渴望機制?!梆囸I”甚至成了“70后”一代人的墓志銘。
唐力所特有“70后”一代人的生存經歷、情感經驗和思考方式使得他更多地充當了理想主義和懷疑主義的雙重角色,而很多人在青年時代都是憤青,而隨著年齡的變化這種帶有本能性的憤怒與批判就不斷走向了衰竭,而唐力盡管其詩歌寫作在更為廣闊的多元空間同時掘進但是他的詩歌一直有質疑的立場。一定程度上唐力和其他的優秀的同時代詩人一樣毫不留情地呈現了一個驟然寒冷的時代冰庫,每一個讀者都會為其中的一個個難以避免、紛至沓來的寒風和暴雪不停寒噤,所以從精神和文化的角度來考量唐力以及其他“70后”一代人的詩歌寫作在很多方面都像是在一個發著低燒的時代以內心波瀾不斷的抒寫在為時代提交著一份扭曲而尷尬的病歷表。這些病歷共同呈現了一個時代的病癥和頑疾,也說出了他們視野中的衰老、占領、死亡和經驗價值觀的降價、貶值。在唐力的很多詩歌中他不無有效地呈現出一代人面對的生存黑幕的壓力和靈魂的低沉自白,不斷與現實摩擦甚至沖撞,不斷在齟齬的現場中發出質疑,并在日常的背后揭開由想象的真實、語言的真實和詩歌的真實所構成的常人難以發現的空間,這種發現秘密和日常詩意的強大勢能反倒是印證了詩歌、語言和記憶的力量,也同時更為感同身受地意識到有很多東西和事物比我們脆弱的生命要強大得多,比如我們在《蟬》這首詩中所能看到的。
四
在唐力的一些詩歌中,我領受了“日常”的力量,我也最終看到了一代人的生存就像是黑夜廚房中的一場暗火,他在維持著內心的尊嚴和發現的快樂,他驅趕著世俗的黑暗卻也同時布滿了一道道并不醒目但卻難以愈合的傷口和無言的蒼涼與自嘲,“那曾經夢寐以求的 / 天使,在廚房里翻炒一縷光線 / 暗暗行走在平凡的瑣事中 // 一把藤菜,是泥土的頭發 / 土豆是燈盞,它的光芒是看不見的 / 大白菜擁抱著,日常生活的秘密 // 我在低處飛翔 / 我觸摸事物的根,在黑暗中”(《在低處飛翔》)。那些詩作洞穿了生命的困厄,卻打開了夢想的小徑上一個又一個荒草叢生的恐怖的深淵與陷阱。詩歌寫作作為一個人的內心“宗教”和烏托邦確實具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清潔”和對社會進行矯正的功能,但是我們看到的仍舊是無邊無際的日常景象中的齷齪、喧囂、混亂和荒誕,“一個痛哭的人,一個伏案書寫的人 / 是一輛救護車,奔馳在 / 縱橫交錯的稿箋上。一個詩人 / 一個讓思想的頭顱,成為輸液瓶的人 / 一個紙上痛哭的人,一個攜帶熱血,淚水 / 肋骨的擔架,肺部氧氣袋的人 / 奔馳在稿箋上 / 一個沒有忘記醫生職責的人,一個 / 以哭聲作為急救警報的人 / 一個崇尚理想的人,一個 / 以手臂為輸液管,以鋼筆作為 / 輸液針頭的人,是不是這個時代 / 最理想的救護車 / 迷失在營救的路途中”(《一個紙上痛哭的人》)。
病人、疾病、死亡、疼痛成為唐力很多文本的典型癥候,而疾病就是人和時代的黑夜狀態。他不能不在詩歌中憤怒,甚至已經開始慢慢生病,“他把一場疾病養在 / 自己的身體里,一場深陷天空的 / 疾病,一場夢想的疾病 / 狂熱,猛烈,迅疾,難以治愈”(《養病的人》)。在理想主義的鄉村晚景和不斷欲望勃起而精神萎頓的后社會主義時代的夾縫之中,在精神的自我挖掘、奔突和深度沉潛中,唐力警醒而又無可奈何地發現了時代的疾病,同時也目睹了人性不可挽救的痼疾,但是沉潛和發現都只能讓他們更加符合一個近于“孤獨的演奏者”的形象。唐力在不斷的培養著個體和家族面對時間、社會、歷史、生存和死亡的勇氣,在交叉的小徑花園中高高的舉著內心的燈盞,努力尋找著與時代與歷史對話的機會,但這樣的機會不是稍縱即逝,就是永遠不來,“在外婆家,我和幾個小伙伴 / 捉住一只蟬,斷去了它的一條腿 / 用一根細小的竹簽,插在斷腿的中間,一揮 / 它薄薄的翅翼就飛動 / 對它的命運,它保持了緘默 / 而在堂屋的中間,在 / 一張破敗的椅子上,在幾張 / 油黑,破爛的棉布上 / 下肢癱瘓的外祖父,卻發出 / 吱吱的蟬鳴聲,令我們 / 異常吃驚。他:一個國民黨時期的 / 壯丁,一個曾經的逃荒者 / 一個四男一女的父親 / 一個疾病中間棲息的鳴叫者 / 突然在我回憶里響起”(《蟬》)。脆弱無力的悲慘、卑微的蟬的命運是否就是黑暗的角落里“外祖父”一樣往昔命運的重新現象和生動的時光折射?唐力這樣的“70后”一代人就是如此在看似日常的、漫不經心的敘述中以帶著持續發著高燒的額頭給時代開出了令人顫悸的病歷書。而唐力則在城市化、工業化的后社會主義時代的陰影中不斷地刨出冰凍的土層深處扭曲的草根,而這些草根不能不疼痛地蒙上了時間的寒霜。這既是詩人的寫作的象喻也同時是時間給生命留下的帶有無盡寒冷意味的寓言,詩意的古典的農耕情懷在瘋狂的工業推土機和拆遷隊面前正在離我們遠去,而越是逝去的或正在逝去的事物才更能顯現出它彌足珍貴的一面。
我們的時代多像迪斯尼樂園和經過華麗包裝的麥當勞游樂場,其掩蓋的是商業時代的平庸和垃圾。我們已經目睹了個體、自由和寫作的個人化、差異性和地方性在這個新的“集體化”“全球化”時代的推土機面前的脆弱和消弭,“異鄉”和“外省”讓詩人無路可走。唐力近年來的詩歌寫作在不斷構筑自己的精神“基地”的靈魂地理學。他不斷將散落在各處的日常化的空間場景以詩化的意義,不斷在日?;坝^中呈現一個當代詩人的微觀地理學圖景。那些宏大的、虛假的、卑劣的、齷齪的政治文化、鄉土文化、城市文化以及三流詩人的自大、自閉傳統所一起構筑起的廣場諂媚學和紀念碑早已在無比令人驚悸的黑暗與痛苦中煙消云散。正是在真實場景和想象空間的交織中,一個詩人在語言的空間和自身生命履歷的軌跡上呈現出波詭云譎的氣象與心像,夢囈與白日夢,現實與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