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園里,兼論唯一(外七首)

陰云下的公園與天空更接近了，

它漂浮在城市里像一座小島。

我走著，想起電影里的一位中年女士

也這么孤獨地徘徊在林中小路，

她低頭沉思像在構思遺囑。

她的格子花裙像是迷路，

從春天走到了秋天，迷路的

艱澀的文學下著小雨，

直到花園里的綠色變成了灰色，

睡眠的氣息沉浸著路邊的長椅。

任何回憶都是這樣，你認為被增加的

其實是被減少了，少到了

天橋上的攤販撤退進了商場，

樹林中的泥濘被潮濕的落葉覆滿，

海水失去了咸味，變成了一塊玻璃。

我們站在公園的山頂，

看見蟻行的游人像一條彩繩，如在夢中。

這里小路交錯，但只有唯一的

通往山頂的方向。

而在這里，常常是這里，

風景被塑造成堅硬的雕像，

長久地在四季中站立，

并且忍受著奇怪的天氣和撫摸。

森林

這座森林安靜，

像星星畫滿了夜空。

樹葉在微風中和鳴，

像浩瀚的星空流淌出

莫扎特的單簧管協奏。

孤獨的星球像孤獨的水母，

發著光，贊嘆著神秘。

我在森林走累，

是孤鳥在雨中飛倦；

我在樹下歇息，

是樹的花朵兀自飄落。

樹身長滿苔蘚，

伸出無數枝條，

是深海森林隨光飄動。

靜謐，靜謐的，

一種清涼向我傾瀉，

將我覆蓋。

無法模仿，無法呈現。

山中小路

沉郁的森林在尋找一種音樂，

在音樂聲中我化身另一個我。

綠蔭像在下雨，

我走石子路像在騎驢，

偶爾的鳥鳴像光的輕盈，

飄來飄去。

蟻行的游人不見一個你，

你來吧，我們看綠風景

布下了桌椅，書中

花仙子請來的演員早已來齊。

我是另一個我，

我上山找你的游蹤，

就是做了你的詩歌翻譯，

你的鶴形字，

你的猿形步，

你爐灰里的煉金術抵不過清貧。

一杯薄酒一片輕海，

就這樣同醉，同醉了。

野草莓

我俯下身時，聞到了一股后退的氣味，

野草莓在隱藏著它嫣紅的果實。

我在大道中停下，坐在岔路邊的椅子上休息，

看見了腳邊野草莓的葉子，

以及薔薇科植物暗紅色的血管。

多巧??！我慨嘆，好久不見，

探頭我看見野草莓的果實，柔軟的朋友。

想起少年時代的樹林，

陰涼的角落，可能也是墳堆，

我們捧著搪瓷缸采摘野草莓，

聽見夏天靜悄悄的蟲鳴和我們的呼吸。

在那塊坡地上，野草莓鋪開了它的花布，

聚集在一起，仿佛三世同堂的生活。

我想起沉默的祖父，多話的祖母，

他們的春天和夏天，他們的死亡——

一株被伐倒的桃樹在院子里

仍然開出了粉紅色的花朵——

它們記載了這個日期，那漸漸溫暖的天氣。

溫暖而又散開的，我感到回憶像一塊

灰色的云，在天空游離，

寂靜地，逐漸打開它的光芒。

蛇莓

你的名字危險。現在我再見你

在這危險的陵墓，

在這些高大森然之中。

我遇見你像是有意訪問你，

我手持相機像是抱著殘琴，

我訪問你的孤獨就是訪問我自己

仿佛尾隨而來的江湖飄零。

紅色的，長著絨毛的像是

彈力小球；充滿生機的性感。

在綠葉中間，偷來的陽光下，

暫時找不到幾株類似的你的同伴。

我的記憶還在二十多年前，

蛇莓混雜在野草莓之間，

你的結實和鮮艷是故意的

勾引與挑釁；你的傳說讓人顫栗，

當我看見你身軀殘缺、沾著沫子，

被碾過的草叢像被冷風吹過。

路邊的搖籃曲

下班后，上班車前，正好有十分鐘供我獨行。

有一面墻曾經圍著一座練車場，

現在它已遷走。

墻上寫著的辦證電話是個好記的號碼，

墨汁有病人樣，想他久咳的身影

有點讓人絕望。

生意都不好，我穿過賣力吆喝的攤點，

又來到了春天長雨的季節，

低頭看見腳上凝結的雨滴，

知道了慢悠悠的時間是一條河。

烏云擁著疾行。

出租車小心揀路。

墻頭草是一種開花的灌木，

黃昏時拂過我的頭發，而我埋頭看路上的石子，

我輕踢著它，看它翻過身

又像是要睡過去。

華強北

烈日烤著這條商業街，三十九度。

高樓、低樓、玻璃幕墻、失色的霓虹燈架。

藍天上停著蓮花山公園的紅風箏，

游動的尾巴，真美麗！捎帶著風，真清涼！

小路還在擴張，地鐵還在修建，

灰塵照樣滿天，滿街的電話照樣

多過了滿街的痰跡。滿街的

清潔工和保安早已平心靜氣。這里，安靜的，安靜的，

微笑的告示始終如一地

貼在了綠色的不環保的泡沫上。

路真窄啊，一不小心就撞到迎面而來的焦灼。

無數的少年推著推車，搬運電腦、打印機和手機，

他們的職業叫“IT”；

數不清的女人沿街兜售發票和光碟，

徘徊在米粉店前和棕櫚樹下。

那滿臉油汗的少女，早失了明媚的氣色，

從電器門店里走出，吹著熱風穿上了熊貓的塑料大衣，

表演了發傳單的功夫和花拳繡腿的武藝。

匆匆奔命的業務員挎著皮包緊鎖眉頭，

他原來也是家鄉最活潑的一人。

…………這里，安靜的，安靜的，

怎么說我也要發點善心，丟一枚硬幣，

轉身我就見不到路邊的乞丐在年復一年地

虐待自己、兒童和他的家庭。

我窒息，仿佛安靜是一塊果凍；

我慌張，仿佛安靜是網中的一條魚。

楊歧山

山路樹小，

谷地風彎，

竹林層疊，

綠意很淡然。

下坡路遇見

上坡卡車，

它冉冉，

似那荷塘里升起荷花。

驚艷，似它的慢，

似它的滿溢。

幾多煤塊灑落，

像丟失的布鞋一樣。

那么平淡，

那么缺少波瀾，

黝黑發亮。

山邊茅草，

山腰灌木，

山頂竹子彈跳，

也似寂寞的交歡。

樓河簡介：江西人，1979年出生，2001年開始在網絡發表詩歌，杭州野外詩社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