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

一

云岫煙嵐陰雨霏霏

我繞過淺紫色的江南

從千里之外趕回山里看你

老宅土筑的圍墻倒塌長滿青苔

屋西苦楝樹上枯藤纏繞寒雀數只

墻角落那棵你親手栽下的梨樹

已高過屋檐縞素般的花瓣濺落一地

家中的桌椅上已積滿塵灰

木杵靠在南墻上煢煢孑立

你最喜歡的紫燕早已飛回梁間檐底

山間的竹筍正在破土拔節

恍惚間我總覺得你是否依舊躲在門背里

小時候捉迷藏時你總是故伎重演

從來不愿跑出家里怕我找不到你

姐姐，你活過了在世的悲喜

從不詛咒命運

去年梨花開盡時絕癥似一個巨大的旋渦

將無辜的你席卷入內

你沒有翻過生命里的第四十五個山脊

原來時間真的不可以

以想象的方式設防和追隨

也許死僅僅是一次徹底的搬移

漆漆的老宅萋萋的墳地

我在人間你卻在幽冥里

二

層巒疊翠春雨斜織

在你的墳前焚香點燭祭酒灑地

黃坦麥餅椿芽炒蛋清明果

白茅根湯涼拌荸薺

如今都成了隔世的美味

風吹起燃燒的冥紙

宛如一只只黑色的蝴蝶

在墳塋上紛飛

姐姐，你知道嗎？

父親的背更加佝僂頭垂得很低

病中的母親經常不停地嘆氣

你的丈夫煙抽得很兇

仿若胸口打了個死結

你的愛女大學畢業在即

把悲傷掖進行囊在險惡滄桑的塵世里

到處尋找工作四處碰壁

我在這一年里常常夜半驚醒

猶如從斷崖下墜哀傷像山霧壓向我

松濤陣陣響起四周的草木掛滿雨滴

想起一生操勞的姐姐

我心里就硬生生地痛

生死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奈的距離

三

山色四圍心情低迷

姐姐匆匆地看你一眼我又要離開

回到我背井離鄉的塵世生活

冷雨中我在流淚我在遲疑

陷在泥里的花瓣再難重返高枝

姐姐，你的突然離去是我今生最大的失意

山道旁忽聞杜鵑在啼泣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一聲比一聲凄慘

似無數枚針錐扎進我心里

那也是姐姐在催我早回？

姐姐若泉下有知你當珍重

來年的清明我再來看你

我祈求青山也為你綠溪水也為你流

我祈求艾蒿、飛蓬、苦竹和車前子

長滿墳塋時刻看護并簇擁著你

我祈求離地三尺的神明

一定要轉告姐姐如果有輪回

來世我們還做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