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想每一個詩人都在尋找屬于自己的聲音,并力求找到獨特的發聲方式,以便使自己從大眾的腔調(合唱)中區別出來,一些詩人是幸運的,他找到了它,并運用自如。為此,他成為成功的詩人,而另一些,則湮滅于時間的塵土中。
并不是每一種發音方式都適合自己,還要看自己是否具備了這樣的發音的器官,對詩人而言,就要看自己是否具有這樣的能力。如沒有精細如微的觀察力,沒有那種逼近事物的專注與準確性,你不能用畢肖普的聲音歌唱。很難想象迪蘭·托馬斯能寫出《公雞》,《在魚房》這些詩歌。
發聲方式還要是有效的,持久的,能直達事物的本質,擁有永久的魅力。我們就是需要找到這種。
二
在2000年前后,我多在煩躁不安中度過,看到一些人紛紛轉型,獲得不同程度的成功。而我注視著當下的詩歌潮流,無所適從,我害怕丟失自己真正聲音。在這段時間里,我認真研究了希尼的詩歌,評論。我發現,他特別關注聲音,一些評論與此相關:《測聽奧登》《數到一百:論伊利莎白·畢肖普》,《不倦的蹄音:西爾維婭·普拉斯》。他說:“我希望,或展示,只有這種語言上給人的驚奇才是最有趣的”。
而我,就在尋找一種聲音。2002年那個夏天,我在重慶市壁山小城,在柳樹,河岸,蟬聲中行走,若有所感。蟬在正午,用聲音挖掘,一條秘密的通道,它要通向那里呢?我不斷自問。一架高大的挖掘機,挖走了一個又一個正午的時間,而我的挖掘徒勞無功,我努力俯身在稿子上,挖掘詞語,或者說,我在挖掘聲音。聲音若有若無,無從捉摸,一個夏天過去了,我一無所獲。
而在那一年的冬天的一個晚上,蟬聲忽然響起,穿越了我的肌膚。是一只蟬,帶來了它的聲音。在聲音中,人的命運,與蟬的命運相互糾纏;生活的經歷,不斷呈現于筆底;一些生命中真實的碎片,秘密的碎片,一一聚攏。這一次,我的蟬在生活的底部,遼闊地歌唱。寫完《蟬》這首詩后,我將它丟在一邊(這是我的習慣,寫完東西后,一年半載后再來看,如果還覺得可以,就留下,不可以,就舍棄)。在幾年后,翻檢出來,覺得有可取之處,發在網上。有人評論說:一只蟬,幾乎就叫出了我們的回憶和未來,來處和去途。
三
詩歌介入當下生活,不應該僅僅是記錄現實,不僅僅是對現實生活個別現象和瑣碎細節的描寫,不僅僅只追求事物的外在真實,而應該追求內在的真實。比如西默斯希尼的詩歌,“他的詩歌既有優美的抒情,又有理論思考的深度,能從日常的生活中提煉出神奇的想象,并使歷史復活”。
希尼的詩歌是深刻的現實主義,而非庸俗的寫實主義。如《挖掘》,短短的詩歌,描寫了三代人的形象,表達了愛爾蘭人精神的血脈的承繼。他的沼澤詩,我們從中不難“領悟愛爾蘭悠久歷史在延續”,極具歷史的縱深感。
我還注意到希尼說:“是不是現實主義,在詩中不重要,重要的是某種抓住你耳朵的詩意是東西,我想是語言用法影響詩,是悅耳的美感而非現實是記錄”。
我想,這句話是重要的。實際上,希尼是最重視形式,結構,語言中的聲音的。他還自己創了方形的整飭的形式。
因此,我們要尋找一種聲音,一種深刻的,富有穿透力的聲音,直抵事物內在的本質。
每一首詩都有它獨特的聲音,因此,或許我們永遠在尋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