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人簡介:
高春林,1968年出生,河南郟縣人。1989年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2000年創(chuàng)辦大河風文學網(wǎng)。曾獲第三屆河南省文學獎(詩歌獎)。著有詩集《時間的外遇》、《夜的狐步舞》等;編選有《大河風——中國當代青年詩人詩選評》、《21世紀中國詩歌檔案》。
在內(nèi)黃棗林
在棗林,手扶拖拉機
將我們的視線拉回到風雅。
朗誦聲和酒碰撞著穿過
身體里疊加的秋天,喚醒時間。
我們,這群金星下的熬夜者,
貪睡到上午,現(xiàn)在坐下來對飲,
在無名的碑石前,存在
與不在之間。天空像洗過,
一只鳥在滑翔。它暗示
飛不是夢,而是生活的美姿。
我們指不定都要這樣的進行曲,
劃開黑暗,或者逃離自己,
為內(nèi)心找一片海域。然后對飲,
然后,在這沙土上發(fā)生些什么,
我俯下身子。突然想起薇依,
她說:服從吧,對腳下的土地[1]。
我們的巴洛克,詩歌和嘴唇,
棗的醉態(tài)公演了秋天的舞蹈。
在島上
又一次登臨島嶼,
在茅草叢的媚惑下,我假裝睡了一會兒。
很久了,我對事物失去感知,
我每天上下樓,看上去貌似還不錯。
當水波沖擊著岸,
當一種看不見的鳥叫聲從樹林向我飄來,
我醒了。這時,魚望著鷹,
一個聲音沖著我問:你,都在忙什么?
我無從回答他,
盡管有狼群在喉嚨里竄成煙。
這時,亮光沿著細浪一波一波向我靠近,
我從中認出了菖蒲、毛花魚,
還有木槿,忽左忽右地像是怕我走錯了路。
其實它不知道,一個被水岸推醒的人
很快就有了方向感。
我點煙,星火在指間閃著,
我清楚這是真正的地點,我肯定
我的喜劇就是把草地睡成婚床。
前邊的斑茅草淹沒了頭頂,它讓開小路,
我走在返回內(nèi)心的途中。
秋天的碎花影子
梧桐葉還在落,世界
在變冷。一個游動小商販
喊著:冰糖葫蘆!熱花生!
漫不經(jīng)心地在經(jīng)一路上逆行
我也逆行,迎著秋風
努力尋找溶解在記憶里的碎花
影子。“繼續(xù)對彼此、友誼
和風格保持敬意吧。”
除此我們還能留下什么
你們像兩只斗雞,世界本來就
夠破了,你們還掐著
要是一個人知道應該怎么做
或假裝做什么,那有多好
我們都不想被另一副眼鏡注釋
但另一個身上有另一個我
鏡子,我們的獲救之舌
我們的普魯斯,只是源于
內(nèi)心之河。在塵世上
我們跟天氣一樣,來了又走了
繼續(xù)那奔涌的流水吧
真的別在乎什么,夜深了
我小心地寫下這些素體詩
只是把秋天的腳步放慢,放慢
低生活
去哪里,我從不多問,
也不必問及。我的工作
是小跟班聽從小使喚,
但我不表演。白天融入
空氣,像塵埃、小顆粒,
習慣于說些中聽的話,
喝下不情愿的酒,然后
沉默,長時間沉默。
然后行走在你們的后面。
在后面不是觀看肢體,
不是逃離,我還沒這能力,
我習慣于不惹眼,習慣
在后面可搖搖頭,舒口氣,
這不關(guān)乎政治,卻抗拒
厚黑學原理。我渴望簡單,
像花間的小蜂,像寒冬
里的烏鴉,做采花盜,
或者,把冷風睡成夢境。
當我熱情地活著,干凈地
說著話,你們有什么不安?
我情愿就是那飛揚的石頭,
我走進夜里,夜如此浩大——
我的狐步舞,我旋轉(zhuǎn),
我的夢說不準就是閃電。
在暗夜里,我有限的
手藝,打開通往世界的路。
在小浪底觀水
在小浪底觀水,不應該視風浪為關(guān)鍵詞。
傳說中的浮士德?lián)碛姓夹切g(shù),不見得擁有這些
排沙洞,讓清者還原于清。
兩只水鷺測試著水性,明白地暗示你
那些漩渦或長空可以作為鷺鳥天堂。
這很正常。正常就是在異常的深淵上搭浮橋,
沒有真相,只有水閘,
你從容,學會調(diào)水排沙,然后才得見彩虹。
涼風不知何時吹來,頭發(fā)有些亂,
堤壩以及雜草中的小路,給世界以梳理。
有人因摘到一顆酸棗而驚呼,有人
攀爬長梯被喝止。汽笛長鳴著
每個人都是看客。被比水流還急的時間帶走,
不如醉倒在斜坡上的豆腐花老店里,不說來由。
我也想作王維不是杜甫,但是行嗎
彎道上,王維和明月都不見了。
車速開到60。空調(diào)Ⅱ。2009。秋不是秋。
我們還在漫游。似乎沒什么可看。
“我也想作王維,不想作杜甫……”
你略微嘆息,看見烏鴉和窗外扒掉的青山。
這是北方很解人意的山。有松間,
夜可攬明月,或舉著高腳杯做風月吟。
我不情愿地說到挖掘機,它的鐵爪,
是激進主義者的狗牙。涌煙塵。
車顛簸起來,路途帶來一絲的不安。
我隨手打開CD,播音正說著礦山暴力,
我想起中午說到的資本,資源,
開采和分割像兩個黑詞,飾演掠奪的
鬼把戲。你沒有戲角兒,分不到一根鳥羽,
“作不了王維,那就得杜甫一樣瘦。”
我把車停下來,找一片凈石坐,
其實杜甫的《野望》,本意是想忘憂。
那能忘的了嗎?有人修改青山,
沿途到處溝壑,鏟你的草還收了你的小河。
胖知了、瘦知了都在問,你知不知道,
地上的蟋蟀們在叫著:秋——秋——
墓地
我在林間走著,像要找到自己的游魂,
這里的濕涼適合懷舊和生長霉菌,
無名事物散落一地,恍若夢途上瞬息的星譜,
散亂,但不混亂;單數(shù),不是復數(shù)。
我敬畏它們,像敬畏那些連微笑也純粹的人。
這些樹適宜作我的朋友,不適宜作我
風月的女人。我走著,不帶天線地走著,
灰色的被契刻過的石頭鎮(zhèn)壓了身體里的噪音,
我開始忘記,似乎又被提醒:“你來,
你最終會來這里。”世界還殘留我一根肋骨。
我的愛,話劇,沒畫完的漫畫……
沁涼漫過脖頸,我回頭重新編排這些碎舞。
在沁陽說起李商隱
萬里風波一葉舟
憶歸初罷更夷憂
——李商隱
沒落,拖累了貴族。這不
影響你的幻象,只是晚唐的街道窄,
游蕩者又極不長心,韁繩亂栓,
弄得狗,或四個小便衣盯梢。
而沁陽,和任何地方一樣,大風
從身體穿過,你沒有防風林。
有一個舊宅院,一張書桌,
寫字,抄書掙錢。就此隱居也不錯。
但詩歌是遠方的軟梯,折磨人,
政治在耍小流氓……天,暗下來。
夾縫,你作不了夾縫中的魚,它壓迫
天空的意志。夜,越來越深,
不見眾神,一個人熬煎著貧困。
關(guān)于人的夢,一截蠟以及微光,
剛好燃到胡須——說出一些事物、事實。
最好,只說佳人。佳人也遙遠?
世界多么可怕,在冬日里
從海水中升起的愛也是空。那醉吧,
醉了可以清高、孤寂、夾縫中去放馬,
再也不歸了。塵世之水,記憶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