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穗的眼淚

麥穗拼命地割麥，一會兒也不讓自己停下來。麥穗從清晨5點割到中午10點，身后撲倒了大片大片的麥子。

鄰居王嬸路過，說麥穗歇會兒吧。麥穗就笑笑，麥穗不歇。

張嫂下晌時，特意在路邊停下自行車，說，麥穗下晌了。麥穗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不餓。

麥穗的后背濕了，衣服黏黏地粘在身上，麥穗也不擦一擦。麥穗的額頭滲出了汗水，麥穗也不理會。

王嬸走過時，嘆息一聲，說麥穗可憐哦。

張嫂上班時，又專程繞道過來，看見麥穗還在割麥，眼淚忍不住撲簌簌而下。

麥穗命苦。麥穗嫁到轉水灣，不出一年，丈夫得骨癌死了。麥穗又嫁到繞山屯，還是不到一年，第二任丈夫給人做司機拉貨經過一處懸崖時，剎車失靈，連人帶車命喪懸崖。

麥穗努力不讓自己停下來，麥穗一停下來，一個月前丈夫慘死的一幕又會水一樣灌滿麥穗的大腦。麥穗想她只有拼命勞動忘掉一切。

二偉拿一把鐮刀走到麥穗身邊的時候，嘻嘻笑著說，我來割你的麥子吧。眼睛卻直直地盯著麥穗的胸脯。

麥穗直了腰說，呸，給我滾得遠遠的，越遠越好!麥穗用鐮刀指著遠處，刀鋒閃著泠泠的寒光。

二偉卻不走，涎著臉說，我哥死了，我這不是怕你寂寞嘛。

滾!麥穗厲色地說，鐮刀就勢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圓。

滾就滾，算你厲害。二偉見麥穗真急了，只好悻悻地轉身走人。走到地頭時，扭回頭，朝著麥穗的方向狠狠地啐一口，要你——我還想多活幾年呢，克夫的命。

麥穗還是在地里割麥，腰也懶得抬一下。二偉的話麥穗聽見了。麥穗一閉眼，兩滴大大的淚花滑下來，悄無聲息地滾落到手背上。

麥穗割到地頭返回時，驀然看見自家麥地的另一頭，彎腰割麥的村長。麥子愣住了，朝著村長走過去。村長不抬頭，刷刷割麥。麥穗說，二哥……麥穗覺得自己的眼圈濕了，牙齒緊緊地咬住嘴唇，忍著。

村長說，你家這是五畝二分地，你一口想吃了不成?聽我的話，回去吃飯!

真不是一口氣能干完的，五畝二分地，村長和麥穗收了兩天還沒有收完。

村長媳婦不愿意了，找到地里，對村長說，你給別人割麥子，咱家的麥子熟了，誰割!你一個破官，誰家的事兒也管，寡婦的地也管!

放屁，別人說，你也跟著瞎說!村長急了，飛起一腳朝媳婦的屁股踢去。村長臉紅紅的，看麥穗一眼說，麥穗，這婆娘刀子嘴豆腐心，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媳婦從地上爬起來，哭天抹淚地走了，三夏大忙的天，撂下農活，竟背上孩子回了娘家。

麥穗說什么也不讓村長幫著收麥子了。麥穗說，你再幫我就是真的沒安好心，就是想打我一個寡婦的主意。

麥穗支走村長，一個人用排子車往家拉麥子。自己捆個兒，自己拉，手磨出了泡，肩膀磨出了血。

割完麥子，搶播上玉米，接著就該給玉米澆水了。

麥穗不會，在娘家時從來沒澆過地，麥穗一個人也不能把潛水泵下到井里。麥穗犯難了。

麥穗只好去請村長，說，二哥，你幫我把潛水泵下到井里就成，地我自己會澆。

地真不好澆，畦里四處跑水，不一會兒，到處都水汪汪一片了。

村長幫麥穗澆完地，把潛水泵從井里提回家時已經夜里12點了。村長放下潛水泵轉身就走，麥穗一把拉住他，二哥，你是怕我哦。

不怕，不怕，我怕你啥。村長說，村里人碎老婆子嘴，由他去!

那好。麥穗說著從床下摸出一瓶酒，墩在桌上，謝謝你對麥穗的照顧哦。

村長只好喝了。村長不勝酒力，幾杯酒下肚，人就醉了。麥穗也醉了。

麥穗說，二哥，今晚就不走了哦。麥穗又說，天真熱。說著就去脫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脫，脫得一絲不掛。

村長真的喝高了，用筷子夾一塊豬肝，夾來夾去，好不容易夾住，送到嘴邊時，卻一不留神掉了下去。

村長不夾了，啪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麥穗，你這是干啥，你二哥是喝高了，但我還不糊涂!說著站起身，趔趔趄趄往門外走，剛走出大門，腳下一滑，撲通摔到地上。

麥穗站在門里，一件一件的衣服往身上穿。麥穗望著酒醉摔倒的村長，淚如泉涌。

責任編輯聶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