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首,晚安

祈月出生在重慶的一個小縣城，那個忙碌熱鬧的城市。

七月的重慶讓人熱得透不過氣。祈月在七月參加完高考，考完了就開始流浪。日落說，祈月俺就喜歡你那股倔勁，為了自由你敢與你家那老太太開吵，可惜我不能，我家那兩老離開我就沒法活。日落是祈月在這個城市的姐妹，房東的女兒。日落出生時太陽正下山。

我是個酒吧的調酒師。白天昏沉地睡，晚上忙完到處游蕩，是個不折不扣的夜貓子。我從不需要表，天亮了就回家，燈火通明時我開始工作，所以房東只有在月底能見上我一面，他說這房子不住你租它干嗎。

祈月來的時候我很默契地把雞尾酒調好。她說我媽應該收到了我的通知書了，不知道考得咋樣。說完她笑，然后一仰脖喝干了酒。無所謂了，反正不再念了!

我靜靜地聽她敘說，喝完七杯她就走人。走的時候她對我笑，她說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人，因為我是一個能保守秘密的人，因為……我不說話。十年前那場車禍發生后我就沒說過話。我叫皓首，一個留著長發的男子 。祈月說我的笑容很鬼魅，其實我很帥，或者酷，帶點陰柔。

酒吧打烊時是凌晨三點，我像個痞子似的在街頭聽車的聲音。祈月從舞廳出來到街頭和我會合，她說今天她連跳了五支舞，她說今夜HIGH大了，她說雞尾酒真醉人……

我開始背著她走，很快她就睡著了。等到屋時我把她扔在床上然后去睡沙發。祈月罵我偽君子，我只是笑，笑得有幾許落寞。這個城市太會說謊。除了我，我不需要說謊。

祈月拉著日落過來時我正打算出門，那女孩紅著臉站在那里，她說皓首你長得好好看。祈月說皓首，日落是好女孩，她和你是瞎配，她看上你是你修了八輩子的好運。還有，我有男朋友了，叫峰嵐。

峰嵐，我閉了閉眼睛。我無法忘記父母躺在血泊中他正在遠處拿著路標呆佇著，一個女人罵咧著:峰嵐，你個該死的孩子，跟你說了不要亂移路標，你看出事了……

世界怎么那么小!我想打人。

看到峰嵐時我瞪著他，我第一次沒有對人笑，他說皓首我叫峰嵐，交個朋友吧!我打掉他伸出的手轉身就走。祈月在身后大叫，皓首你狗眼看人低……

日落問，皓首你喜歡祈月嗎?所以你才那么反感峰嵐。

聽完我心底一疼，屏住呼吸，我選擇逃離。逃到離重慶不遠的城市，成都。這個城市很空曠，沒有故事。

燦爛是我的女朋友，一個小學教師。她總是將我的衣服洗得很干凈，疊得很整齊;總是在我天亮回家時遞上一杯熱騰騰的牛奶。她很愛嘮叨:皓首你昨晚又沒換襪子，皓首你胡子又長長了，皓首皓首我喜歡你，皓首皓首我們什么時候結婚。

皓首我們結婚吧，這件毛衣織完時你就向我求婚好不好，要有燭光要有玫瑰哦!

我搖搖頭。她說那為什么我要做你朋友時你答應得那么爽快，你不愛我就搖頭啊，你玩我啊。我很想告訴她那天她說完這句話時剛好有一位朋友打手勢問我抽不抽煙。可是我什么也沒說。燦爛很認真地在我額頭上一吻然后抱著那堆我剛換下來的臟衣服走進了洗衣間。然后我聽到水聲嘩嘩夾雜著一個女人的嗚咽……

天亮時我出了門，抱著燦爛。白天的太陽那么刺眼，眼淚不自主地往下掉。燦爛用她的鮮血在墻上寫滿了“皓首我愛你”。到醫院時她的手垂了下來，我們往回走，去游樂園，去坐摩天輪，去所有浪漫的地方，去所有我們沒走過的地方。燦爛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掉，我抱著她一步一步地使勁走。周圍的人紛紛討論著，同情或是笑。沒關系，我們的世界只有我們，周圍的東西只是夢里的裝飾。

小伙子，歇歇吧!你已經抱著她走了兩天了。小伙子，她死了，節哀順變吧!一老太太告訴我，燦爛死了，這個愛我的女人死了。低頭看她的臉，蒼白得像要吞噬這個世界，我說燦爛別怕，我們馬上就回家，馬上就不冷了。

燦爛洗的衣服已經被吹干了，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燦爛的味道……

似乎剛過完夏天就看見雪，原來冬天不知不覺地來了。燦爛給我織的毛衣還差一截袖子，我穿著它瘋狂地奔跑。沒有人笑我，他們太忙碌，無暇顧及這個與他們不相干的人。人，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世界外的東西沒必要知道。

當再次站在重慶時我扔掉了所有的傷痛，剪短了頭發，不過我開始吃安眠藥，從一顆一顆地吃到一把一把地吞。

回到以前的酒吧，峰嵐在，是一名主唱手。我在吧臺微笑著看他在臺上瘋狂地甩長發，那雙如火星般的瞳孔在燈光下放大到無限膨脹，我看到他眼角的淚，看到他微微顫抖的手。

他說皓首對不起，我還是想做你的朋友……

他說你沉默就表示你答應了，說完他把那把破吉他往我懷里一摔，開始熟練地調酒，皓首皓首，其實調酒是件特有意義的事，像是在調人生，看這一杯叫愧疚。我看了一眼那透明的綠，又往里摻了少許紅酒，這叫原諒，從今以后我們是朋友。他笑了，我們碰碰杯。

祈月和日落來時我倆醉趴在吧臺上，祈月說日落你扛峰嵐。沒想過這兩女孩會有那么大的力氣，扛著兩大男人居然能有說有笑。到家時祈月把我扔在床上而日落輕輕把峰嵐放下來。日落說他們倆關系不是很僵么?怎么會在一起喝酒。祈月說日落你覺得么，皓首又瘦了，我剛才扛著他的時候感受不到他的重量，他的睫毛好長好長。日落嘆口氣說祈月我要走了，那兩老家伙在家等我，你辛苦點，把這兩個東西看好。

峰嵐唱“那些花兒”時我哭了，我想起了燦爛，那個愛我的女子，那個殉情的女子……

祈月在臺上靜靜地舞著，黑色的裙紗飛揚著，臉上毫無表情，峰嵐唱完時全場驚得不正常。祈月在臺上隨著最后一個音符緩緩倒下。

峰嵐抱起她沖往醫院，我想這情景怎么有些熟悉。祈月，我追了上去。祈月在病床上躺著，她說皓首讓我吻你，皓首你可以對我講句話么?我知道你不是啞巴!

我撫著她的頭說:“峰嵐來了。”

峰嵐進來時祈月正拉著我的手，峰嵐和皓首說話原來他的聲音也那么好聽，比你的還好聽。峰嵐笑了笑，轉身給了我一拳，皓首，你有種罵罵我，我討厭你總那么沉默，為什么你要選擇沉默做你的表達方式。

我說，我困了，想睡覺……

祈月說皓首，晚安。

天黑的時候祈月睡著了，峰嵐紅著雙眼。她像個孩子般的睡熟了，在峰嵐懷里。

你喜歡祈月么?

我愛她。

你明知道她也愛你，她并不愛我。

可是你愛她。

你這叫什么?謙讓么，我并不需要。皓首，你真的很膽小，你背祈月回家的那天晚上她根本就沒睡著，可惜你卻膽小成那樣。

祈月扛我回去的那天晚上我也沒醉，可惜我還是很君子。

我們是朋友吧!

是，即使你移走了路標，我一樣義無反顧。真的是朋友。

我要走了，帶上日落去北京。皓首，你好好活著，算我欠你。

峰嵐走的時候日落跑了，她說她想來想去還是扔不下那兩老家伙。其實走了也是白走，只有心無牽掛的人才能真正地流浪。

峰嵐說你放不下的還有峰嵐。

對!那個可憐的孩子，我放不下。

我扔掉了所有的安眠藥。峰嵐，我答應過你我一定會好好活著。活到天荒地老，然后再去天堂找祈月和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