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面,職業足球所帶來的利益增量,不在行政體系的盤子之內,因此,中國足協在操盤職業足球時,可以方便地避開行政體系的監管:而在另—方面,中國足協的行政權力屬性,又可以用于抵擋新興的市場主體們要求參與規則制定、利益分配等正當訴求。
職業足壇的掃黑行動先從有組織犯罪團伙延伸到了俱樂部層級,最終波及到了中國足球的實際掌門人(中國足協專職副主席),力度不可謂不大,然而,對于了解中國職業足球的社會公眾而言,所有這一切早在意料之中,如今不過是遲來的正義而已。
值得反思的是,這么大范圍、涉及這么多人和事的腐化過程,并非一日之寒,其實—直就暴露在公眾的視野之下,且演化過程猶如一艘不斷漏水的巨輪,最終卻無法避免地下沉,這究竟是為什么?
1992年前后,中國體育體制轉向奧運戰略,水平不高的專業足球面臨被拋棄的危險,也正是在1992年,建設市場經濟體制的目標得以確立,在這樣的背景下,陷入危機的中國足球背水一戰,于1994年開啟了職業化足球。
由于長期奉行專業體育的舉國體制,并無實施職業足球的市場化微觀基礎,在這種情況下,中國足球和其他許多領域一樣,采用了由非市場的手段推動市場化改革的路徑,由帶有行政權力屬性的中國足協來擔任市場化建設的啟動者和孵化者。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作出這樣的嘗試可以理解,人們也相信,隨著市場化程度的深入和市場主體的發育,作為主管部門的中國足協終將淡出具體的經營。一個符合市場原則和法制要求的職業足球市場終將得到確立,并為中國足球水平的提升作出其貢獻。
在1990年代中期的時代氛圍中,人們對于小政府大社會的改革圖景仍舊抱有信心,中國職業足球也在這樣的氛圍中得到了熱烈的支持乃至追捧,迅速地獲得了成功,中國足協也成為了最大的贏家,在保有原來的專業管理權力的同時,還獲得了對新興的職業足球市場的絕對主導權。與人們的期待相反。中國足協并沒有放棄這一絕對主導權的絲毫想法,而巨大的利益也鞏固了中國足協的攬權沖動,因此。就在人們歡欣鼓舞的同時,權力主導的市場改革或者我稱之為官辦市場的弊端卻逐步顯露了出來,并一點一點地蠶食曾經獲得的成果,直到輸個精光。
由權力主導的市場改革,賦予了中國足協的一身二任,它既是行政主導的專業足球,又是市場主導的職業足球的組織管理者;這樣的身份給予了中國足協雙重的方便,一方面,職業足球所帶來的利益增量,不在行政體系的盤子之內,因此,中國足協在操盤職業足球時,可以方便地避開行政體系的監管,而在另—方面,中國足協的行政權力屬性,又可以用于抵擋新興的市場主體們要求參與規則制定、利益分配等正當訴求。
中國足協深知,在現行體制下-自身權力的基礎來自行政權力體系,只要獲得了行政權力體系的認可,就無事不可為。
為了獲得行政權力體系的支持,在行政體系的政績目標與市場體系的運營目標之間出現矛盾時,中國足協總是偏向于前者,而犧牲后者,如為了確保世界杯出線,而不惜腰斬聯賽、取消升降級。反過來,—旦擁有了行政權力體系的支持,中國足協也就擁有了對職業足球的主導控制權。
由于中國足協本身就是新興的足球職業化改革的主導者,只要它頑固拒絕制定更合理的規則,拒絕賦予利益各方相應的權利,那么,在現行的框架內,無論是俱樂部、球迷、媒體,還是專業人士,都缺乏可資運用的合法手段和資源,向中國足協發起挑戰。因此,即使是2004年底徐明、張海等人起而奪權,得到了球迷和媒體近乎一邊倒的支持,也很輕易地被擺平了。
在這樣的邏輯面前,一度火紅的中國職業足球很快就淪為了棄兒。一邊是中國足協為了固權而力圖全力滿足行政體系的政績需求,一邊卻是新興的職業足球利益各方找不到參與的渠道以制約中國足協,就在中國足協用世界杯出線來表功取寵的同時,中國職業足球也迅速滑向深淵。
中國足球的悲劇表明,盡管行政權力可以為市場化改革開創一定的條件,但是,只要行政權力依舊保持著絕對的主導權,而不給予市場利益各方以相應權利,那么,這樣一個市場就注定是缺乏規則和權力缺乏制約的。一旦行政權力開始胡作非為,新興的市場利益各方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徒勞地看著曾經取得的成就毀滅殆盡。這是在中國職業足球市場上已經發生了的悲劇,考慮到權力主導乃是中國經濟改革的一般邏輯,這一悲劇也可能會發生在更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