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筆字的因緣(三)
星云大師
承蒙大家的厚愛,讓我點點滴滴累積了許多字。幾年前,徒眾如常法師鼓勵我,說要把這幾百幅作品選一些,印在花瓶、陶瓷、臺燈上,我都不肯,因為我認為我的字沒有那樣的價值。
后來,卻連連有人看到在鶯歌(編注:臺灣陶藝之都)一些商家的瓷器作品上,乃至在書店里的青年手冊上,都印了我的書法。其實,要說書法,實在不敢當,我的字哪里能算得上書法呢?
當然,偶爾也會自我陶醉,像徒眾為了紀念我在臺灣弘法50周年,替我出版了一本圖片專輯,并且要我題字。回想我這一生的弘法行腳,信手拈筆,便寫下“云水三千”4個字。后來印刷廠把它選為封面上的題字,我才覺得自己還是可以寫字的。
由于這個因緣,再經(jīng)過弟子如常到處搜集我的字,2005年4月的時候,他瞞著我在馬來西亞國家藝術(shù)館籌辦了一次“覺有情”墨跡展。等到準備好了,他才要我到馬來西亞剪彩。
我當時真是嚇了一跳——我的字怎么可以進馬來西亞的國家藝術(shù)館去展出呢?這不是丟人現(xiàn)眼嗎?不過,想到弟子們的用心,我也不能不去給他捧場,只有欣然前往。
在剪彩儀式中,承蒙當?shù)氐娜A人領(lǐng)袖黃家定先生出席、致詞,并且要我當眾揮毫。在眾人那樣熱烈鼓舞的場面下,我寫了“大馬好”3個字。到現(xiàn)在,就因這3個字,推動馬來西亞的佛教,和馬來西亞各界都結(jié)了許多好因好緣。
就從那一次開始,我的字陸續(xù)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西來大學,中國大陸的湖南博物館、重慶三峽博物館、南京博物院、揚州雙博館,香港中央圖書館、香港大學,澳洲,新西蘭北島、南島以及臺灣各地等7個國家、地區(qū),展出不下數(shù)十場。
其中,在西來大學的展覽尤其讓我感到不可思議。
當年我在“現(xiàn)前一段西來意”的因緣下寫字送人,用所募得的款項創(chuàng)辦這所大學。20年后,它已經(jīng)成為美國第一所由中國人創(chuàng)辦并且獲得“WASC”(The Western Association of Schools and Colleges,美國西區(qū)大學聯(lián)盟)認證的大學。
由于各地的展出均獲得許多反響,在海外各國弘法的徒眾也紛紛起而效尤,舉辦我的書法展覽。例如在印度的慧顯法師,因為要不到我的字,一時沒辦法,就把《覺有情墨跡專輯》的字剪下來,重新裱褙,好在德里展出。
我心想,這哪里能算得上正式的展覽呢?慚愧之余,也只有繼續(xù)勉力寫字,以不辜負徒眾和信從者愛護我的這一片心了。
也由于徒眾弘法在五大洲,靠著他們的因緣,我的字,也真的像是“佛光普照,法水長流”了。
其實,每次看到我的字在哪里展出,都像做夢似的,不太肯相信真有這么一回事。因為歷史上,佛教僧侶當中,像懷素大師被稱為“一代草書圣手”,他的《自敘帖》至今仍是書法中的瑰寶;智永大師的“永字八法”,更是后人書寫練字的必學要訣。日本的一休禪師,不惜自稱是窮苦信徒的女婿,把自己的書法賣給好奇前來一探究竟的鄰居路人,巧妙地化解信徒欠債的困境,到現(xiàn)在也經(jīng)常被后人津津樂道。近代的印光大師、弘一大師等,他們持身嚴謹,一生以書寫佛法大義與人結(jié)緣,他們的墨寶除了弘法度眾以外,兼具高度的藝術(shù)價值。
我的字,承蒙眾人不嫌棄,而能登大雅之堂,如果要說有什么價值,只能說是我出家70多年來,憑借一份與人結(jié)緣、給人歡喜的心罷了。
寫了那么多字句,有人問我最喜歡寫什么字送人。我說我喜歡“正命”。但我出家的弟子,在旁邊聽到的都不以為然。他們說:“現(xiàn)代人哪一個懂得‘正命’?”其實,正命,正是人生最重要的。
生命最可貴,“正命”是人的最大期望。所謂“正當?shù)慕?jīng)濟生活”、“正派地生存”、“寧可正而不足,不可斜而有余”的“正直人生”有什么不好呢?
后來,只要有徒弟在身旁,我就不再寫“正命”,而改寫“與人為善”、“吉星高照”等等。大家都說這些很好,看到的人都會很歡喜。
寫字的時候,如果有出家的弟子在旁侍立,有時為了感念他們的服務(wù),我也會送他們幾個字。最初,我大概都會寫“法同舍”等,看到他們意興闌珊的樣子,解釋一番,這3個字的意思是:“我們以佛法為家。你住在佛法的舍宅家庭里,在真理里面度過人生,這有什么不好嗎?”他們聽了以后,才歡喜地露出笑容。
之后,我在有些徒眾的辦公室門口掛上“法同舍”3個字,好像成了他們互相提醒的座右銘一樣。當然,一般人要的字,都是對他有所贊美、勉勵。其實,像佛法里面的“無住生心”、“無生法忍”、“空有不二”、“以無為有”等等,就不是一般人歡喜、懂得接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