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9年12月22日,冬至。豫東南的上蔡縣文樓,以艾滋病聞名于世的村莊。
早上5點多鐘,天剛蒙蒙亮,馬深義醒了,沒什么農活要干,家里也沒什么事,就那么半睡半醒地迷糊著,不再想那些悲傷的往事了,“徒增思想負擔”;也不想以后怎么辦了,“那樣腦細胞死的多”,只要有吃有喝,“還想什么呢?”
大女兒馬妞去年初中畢業就不上學了,主要是“學習成績不好,自己不愿意上了”。“是不是考慮家庭經濟困難的因素?”
“說不清,可能吧!”
不上學了,呆在家中也不是辦法。
秋天的時候,馬妞跟著馬深義的妹妹到廣州打工,進了一家工廠,干了一個多月,“工資1200元都領到手了”。后來,馬深義的妹妹看到侄女愛上網,還是用手機上網,管不住,沒辦法,給馬深義打電話:你女兒我管不了,讓她回去吧。
就這么著,馬妞從廣州回家了,把馬深義“氣得不行”。有什么辦法呢,女兒大了,“打不得、罵不得”,這讓馬深義很感慨,“我們小時候啊,老人說打就打了,哪里還考慮那么多,現在啊……”
中午吃完飯,馬妞騎著今年剛買的電動車到縣城的大姨家去了,大姨病了,她要代表父親這邊去看看。
電動車是今年春天買的,馬深義花了2000多元,有些心疼,前一年秋季收下來的玉米全賣掉了,買了這輛車,“進城方便些”。
遺憾的是,60多歲的老母親不能享受這個方便了。因為,騎電動車帶著母親上城,身體就不太好的母親很容易感冒,一病好多天不好——母親也因賣血患有艾滋病。
母親要強,沒有和馬深義一家4口住在一起,獨自住。她知道有病的兒子帶著3個孩子過得不容易。
大哥的身體也不行了,消化道老是出血,肝脾腫大,飯不能多吃,一吃就脹,這讓馬深義很擔憂。
好消息也有,去檢查,發現自己體內的艾滋病病毒減少了。馬深義說,這大半年來,他自己也吃胖了些,感覺更有了力氣。“前幾天在刨樹根,過年時候用,等過兩天準備再刨點,備用。”
10多天前,村里宣布了一個消息,讓馬深義有些狐疑——不讓村民再新建住房了,說是要統一到什么地方去蓋,搞新農村,但錢哪里出,馬深義不清楚。但是,有一條他聽清了——宣布消息后再蓋的房屋,拆了是不賠錢的!
馬深義不打算蓋房,除了大女兒馬妞,兩個孩子都有病,活到什么時候還不知道,蓋什么房啊?!
妻子雷妹死8年多了,馬深義也不打算結婚,不是沒合適的,是擔心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這個道理他知道。
二女兒馬茹已經十二三歲,在農村基本算是懂事了,學習成績還不錯,小兒子馬占槽依然調皮,和健康的孩子相比,已經看不出什么明顯的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平時倆孩子感冒多些,不過,這些馬深義已經習慣了。他所要做的,是每天監督兩個孩子吃抗病毒藥物,注意天氣的變化,讓孩子加減衣服。所以,平時他不大出門。
也有人提議,可以讓大女兒來照顧兩個弟妹吧,他始終有些不放心——讓去西邊村口診所拿個藥,大女兒都不愿去,“害羞,還是個孩子呢”。
同齡的很多健康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馬深義就這么天天呆在文樓的家里,有時候他會感到憋悶,“我真的很想到你們廣州、上海那些大地方去看看,真的,天天被這倆孩子給拴壞了,怎么辦呢……”
(馬深義,河南上蔡文樓村的農民,1990年代因賣血染上艾滋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妻子雷妹生下兩個得病的孩子:二女兒馬茹和3兒子馬占潮。2001年,妻子因艾滋病過世,留下馬深義,一個人拉扯著3個孩子生活。馬的父親、母親、哥哥、嫂子都因賣血染上艾滋病,父親2007年去世。從2004年起,本刊每年都派出記者訪問馬深義一家,記錄這個豫東平原農家小院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