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地球上最固若金湯的地方——美軍在巴格達設立的名為“綠區”的安全區。各國的大使館等政治機構入駐其中,雖然美軍對綠區重兵保護,但貌似平靜的綠區,卻早已成為恐怖分子的頭號襲擊對象。美國人只能在層層盔甲的防守下,躲在森嚴的槍炮后,小心翼翼地和這個民族對話,試圖重建這個國家。馬丁·弗萊切記錄了人們在綠區生活、工作的經歷。
作為英國《泰晤士報》的特派記者,我在2003年11月第一次來到巴格達。然而,想要進入綠區,必須經過3次徹底搜身,5次身份認證。在這堵17英尺的高墻后,在延綿數里的鐵絲網內,在森嚴的望塔、弧光燈、機關槍掩體防守的堡壘里,我看到了一個與混亂不堪的巴格達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片土地的中心,便是薩達姆共和宮, 1000多名西方官員在這座宏偉的砂巖建筑里工作、生活。大樓后面,立著一座座活動房車,移動廁所和軍用帳篷。
這里聚集著一大群各式各樣的人:美國人、英國人、澳大利亞人;軍人、平民;真才實學的專家、懷抱一腔熱血的理想主義者;還有不少不切實際的空想家,除了曾經參加過某次總統競選,沒有任何經驗和資歷。這群人懷著完成使命的熱情,投入到伊拉克的重建中。但他們當中,很少有人了解研究過阿拉伯文化。許多人從未離開過綠區一步——有人告訴我,他只在高墻內聽過巴格達的喧囂,卻從未親眼見過。幾乎從未有伊拉克本地人進入過綠區;仆人和工人都是從印度和巴基斯坦運來的;食物來自美國,衣服則送往科威特去清洗。
盡管這座“假伊拉克城”的居民們全心全意地投入伊拉克重建中,但真實的伊拉克卻勢不可擋地陷入無政府狀態,完成重建任務遙遙無期。綠區里的人們也開始感到夢想破滅了。幾位在綠區里生活的人向我描述了他們的經歷。
牧師
45歲的牧師安德魯·懷特又被人稱作“巴格達牧師”,在伊拉克斷斷續續地工作了數十年,他熟識伊拉克全國所有的宗教領袖。“伊拉克戰爭爆發后,我記得一位英國將軍對我說,‘你這周不能回來。再給我們幾個星期,到時候就安全了。’結果是,幾個星期后秩序更加混亂。我回來后不得不住進綠區。英國在綠區占了一塊地下停車場,命名為‘海洋之崖’,我在那里找了一輛拖車住了下來,那里的廁所取名為‘劍橋大學’。”
“當時我想盡快促進什葉派和遜尼派的和解,便去拜見了保羅·布雷默(負責監督伊拉克戰后重建的最高行政長官)。我對他說,‘特使先生,我們必須解決宗教問題,否則會陷入更嚴重的危機。’他回答道,‘噢,安德魯,我們不用擔心宗教問題,我們首先要解決水電問題。’幾周后,他不得不來找我,說,‘由于宗教爭端,我沒能解決好水電問題。’”
“盟軍管理當局里有很多好人,但是文化差異太大。許多不切實際的空想家對伊拉克一無所知,只想把這個國家變成另一個美國。他們想修建美式大學,建立美式醫療保健體系和法律體系,他們甚至還搞政教分離,但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在伊拉克。”
“我支持盟軍進入伊拉克,因為我親眼目睹了薩達姆給人民帶來的壓迫和折磨。但我真的感到很難過,戰后我們犯下了這么多錯誤。來我這里祈求安慰的,不僅是信徒,還有盟軍的官員。他們懷著創出新天地的雄心壯志來到伊拉克,卻一事無成。”
投機家
伊拉克戰爭爆發3個月后,28歲的英國人尼克·霍恩辭去工作,來到伊拉克,尋求發財的機會。最后,他竟成了這個國家殘缺不全的電力系統負責人。
“我曾經做了7年的電訊顧問,我想要更多的挑戰和冒險。2003年6月,我搭乘一輛出租車,穿越沙漠,從約旦來到巴格達。第二天,我開始在‘固體垃圾管理處’做志愿者,工作任務就是在巴格達的廢墟上撿垃圾。住進綠區后我認識了一些人,得到國際發展部門的一次面試機會,面試成功后我被任命為伊拉克電力部的‘政治顧問’。”
“我有些驚訝。說真的,巴格達投降后3個月后,難道沒有專家負責這個國家的電力電網重建工作嗎?為什么我這個新手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拿到了這份工作?我很快就發現,我實際上是插進盟軍電力部的一個間諜,這樣英國政府就能從我這里得到情報。”
“盟軍之所以沒有什么進展,是因為他們既無重建計劃,也沒有相關經驗的人才,沒能建立起任何電力體系。電力部里的人完全就是在混日子,他們提交給保羅·布雷默的分析報告里充斥著對前景發展的盲目預測,其實全是胡編亂造的。而布雷默再根據這些報告,做出大而空泛的政策決定。”
“3周后,高級顧問休假回國了。這時,我發現自己實際上成了伊拉克全國電力供應系統的負責人。第二天,一起電力故障引起了東南城市巴士拉的暴動。布雷默嚴厲斥責我,要求我做出解釋。接著,我被火速派往巴士拉,奉命‘把問題解決好’。短短1小時后,我就踏上了一架C-130運輸機,與英國大使、美國陸軍工程兵團的指揮將軍坐在昏暗的機艙內,飛往巴士拉。那時的我真搞不懂,自己怎么落入這個境地的。”
“接下來他們也沒問問我,就讓我負責組合投資項目,而且只給了我幾天時間,讓我準備一份投資高達66億美元的電力重建預算報告,提交給美國國會。我僅僅在達勒姆讀大學期間為一次藝術節做過預算,但那只有區區2000英鎊啊。”
“我還負責員工的工資發放,這一點兒也不容易。每個月都有幾天,我發現自己成了眾人又嫉又恨的對象,因為在4萬名員工的眼里,我掌握著分配薪水的大權。連我的翻譯都不愿意和我出行,害怕我會被人暗殺。”
“雖然外面越來越危險,但我還是盡可能地走出綠區,不僅僅是為了監督發電站。伊拉克的發電站曾經是世界一流水平,但多數在1991年的海灣戰爭被轟炸得殘缺不全;之后,雖然政府重新啟動電站,但由于這十年來國際制裁不斷,電站常常停工,如今的電站簡直就是末日地獄——生銹的金屬管架上淌著劇毒水滴;破舊的煙囪里冒出滾滾黑煙;人們為了慶祝伊拉克的‘解放’,大肆劫掠破壞了纜繩和電線。”
“我面臨著巨大的壓力,每天要工作15小時,一周工作7天。每天乘著黑鷹直升機飛來飛去,和敘利亞人、土耳其人談生意,參見部長和將軍,簽署數百萬美元的訂單。那段日子太荒誕了,現在想想,簡直有些不真實。當時的我不知深淺,但還是決定竭盡所能做到最好。最后,我們還是失敗了,沒能解決好電力和其他所有問題。”
準新娘
23歲的凱瑟琳·考森剛剛完成學位之際,五角大樓為她提供了一個在巴格達的工作機會。她在那里遇見了未來的丈夫皮爾斯·馬施納。
“在綠區我和幾個人一起住在共和宮后的一輛拖車里。我的職位是新聞辦公室主管的特別助手,每天要工作18個小時。綠區安全隱患的確很嚴峻,我們時不時會遭到迫擊炮的襲擊。”
“皮爾斯和我在一間辦公室里工作。他是綠區里‘越野賽跑俱樂部’的組織者之一——每周都會組織大家沿著綠區慢跑,有些人穿著簡單的運動服,有些人還裹著防彈衣。我和皮爾斯相愛是因為對音樂的共同愛好。皮爾斯會彈吉他和曼陀林,我會唱歌;于是我們一起組成了一支藍莓樂隊,這可能是巴格達第一支美國鄉村音樂樂隊吧。綠區里還有一位會彈班卓琴的上校,我們3個人常常坐在宮殿后的水池旁,彈琴奏樂,直至深夜。在巴格達,迫切需要逃避現實的人們能從音樂中得到莫大的安慰和樂趣。”
“雖然我們盡量保持戀愛的低調,但綠區里沒有多少隱私可言,皮爾斯和我有時就在宮殿外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天。我們還會在綠區里散散步,或在炸毀的宮殿和政府大樓廢墟里一探究竟。”
“我在2004年的圣誕節前回到家;皮爾斯在巴格達多呆了4個月。兩年后,我們在美國結婚了。我們的婚禮有點像巴格達的舊友重聚——因為很多在綠區認識的老朋友都來了。”
[編譯自英國《泰晤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