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擁有什么

上周，我接到就業指導中心一次關于重返職場講座的通知，我如期而至。與會人員盡是些集失業救濟金領取人、無業游民和逃稅者于一體的角色，個個一臉頹喪。

填了些表格，發了些印刷質量糟糕的小冊子，講座便結束了。終于可以逃離邋遢臟亂的就業中心，逃離失敗縈繞的氛圍。我和一名男士寒暄了幾句，他叫艾倫，和父母同住在倫敦南部，蘭開斯特大學英國文學專業畢業的他已是第二次失業了。我和艾倫感同身受。我今年29歲，已經待業13周，惟一的收入來源就是失業救濟金，償還高達1萬英鎊的助學貸款依然遙遙無期。達林頓學院新聞專業畢業后，我開始追尋自己的夢想，渴望有一天也會在倫敦出人頭地，為我心儀已久的雜志工作。而今，我卻成了待業青年，和女友租住斗室，掛著枕罩拼成的窗簾。

最近這批年輕人就更慘了，他們在16歲到24歲之間，數量高達100萬，四處謀職，被稱為“迷失的一代”。由于1/5的畢業生招聘計劃都被取消，2009年畢業的英國本科生中有4萬人不得不辦理失業登記。

全國學生聯合會的維斯·斯特雷丁告訴我:“青年人現在極其憤怒。貸了2萬多英鎊的款上了大學，滿以為畢業后能找個好工作，到頭來卻發現除了一屁股債，別的一無所有。”這種憤怒源自“代際”不公。二戰后出生的“嬰兒潮”一代，即我們的父輩，免費上學、低價買房，早早地就可以拿著退休金頤養天年，如今輪到我們，卻愕然發現，飯桌上一片狼藉，只剩下這些人饕餮盛宴后的殘羹冷炙。現行的金融體系曾使我們的父輩殷實富足，卻把我們擱淺在要么找不到工作要么找個三流工作的尷尬境地。仿佛是從上輩人手中接過城堡鑰匙的子嗣，我們還未從欣喜中走出來，卻發現城堡已被他們賣給了“星巴克”咖啡，我們惟一的出路就是進去打工。

但是在變成一幫憤世嫉俗的暴徒之前，我們還是應該好好查證一番，我們是否真的是所謂“跨代搶劫”的犧牲品。隨著社會的發展，受到良好教育的我們這代人從小自命不凡、異想天開，熱衷大手大腳地消費。大學貸款更沒有完全用在購買書本上，手機、iPod、DVD等等，一樣都不能少。再就是旅游度假，我的桌子上就擺放著一個棒球運動員的靚照，這是我紐約之行的紀念品，那次旅行的花費總計1500英鎊。我懷疑，此刻就正有一大筆學生貸款在酒吧里或大麻館里流通著呢。花錢消費幾近演化成為我們的本能，并且經過代代相傳，得以強化——曾幾何時，奶奶們為了買塊便宜肉，到菜市場東挑西選;再后來，媽媽們買肉直奔超市;到我們時，就只剩下大搖大擺地吩咐服務員上一塊三分熟的牛排了。不幸的是，我們現在卻沒有能力維持這個陋習。

我參加過就業中心為所謂的“閑置專業人士”開辦的培訓課程。同時參加課程的還有律師、數字媒體專業畢業生、時裝設計師、地產研究人員、天然氣集團呼叫中心前經理、犯罪學專業畢業生等……個個青春年少，曾經信心十足，而今卻被現實碰撞得傷痕累累。有專家建議:青年人有必要調整就業觀念，降低擇業標準，以適應當今世界。即便只能找到一份送披薩的工作，也要坦然處之。

送披薩?我還當真給披薩店打過電話，詢問是否需要送外賣的人，對方回答:“抱歉先生，不需要。”老實說，我不是很失望。如果真的在披薩店工作了，我的老板可能是個連大學都沒有上過的人，同事也盡是些從不會往書架上擺書、而是堆放空啤酒罐的家伙，當然更有可能他們根本就沒有書架。更糟糕的是如果哪一天訂披薩的是我大學里的朋友該怎么辦?我本屬于數碼一族，應該成為那類坐著電腦轉椅、收發電子郵件的公司職員。

有專家認為，時下年輕人的綜合素質并不比上一代人差。但是，由于學校過分刺激學生的就業期望值，致使他們擇業時眼高手低，不肯腳踏實地、從最低層做起。為了證明這一點，他們試著在網上招聘一個家庭護理，開出的薪水不菲，然而來應聘的多是中歐地區的青年，英國人寥寥無幾。但也有專家對慫恿年輕人降低身價、接受諸如送披薩之類工作的態度嗤之以鼻，認為鼓動年輕人降低就業期待不但是消極的失敗者姿態，而且向社會傳遞了錯誤信息。如果因為缺少工作機會，就讓大學畢業生從事相對底層的工作，那么本來要做這些工作的人就不得不做更差的工作，而在這下面的人便只能靠領取救濟金生活了。這種做法最終只能導致整個社會結構土崩瓦解。

報刊行業萎靡不振，學新聞出身的我不得不苦苦掙扎。幾十份簡歷，都沒有回應。無奈中，我只好做起了自由撰稿人，4個月里我總共只接到2000英鎊的活兒。前些天卻收到其中一個雜志社的郵件，說稿酬500英鎊的那幾篇稿子他們不需要了;還有一部分稿費被從600英鎊削減到200英鎊;剩下的稿費通知我要兩個月后才能付清。忽然之間，連交房租的錢都成問題了。我真是心力交悴，欲哭無淚。每天早上上班之前，女朋友都會很認真地要求我不要自殺。我是不會自殺的。不過，我在考慮找個編輯狠揍一頓，然而卻沒膽量付諸行動，擔心他會在報界奔走呼告，從此斷了我在這行的活路。既然吃了這個行當的閉門羹，我也許該考慮換個努力方向了。然而，我又如何負擔得起再教育的費用呢?最重要的是，我已經為之付出了太多。

我們的父輩們享受著高額的養老保險金，連公交車都是免費搭乘，有的甚至還在西班牙擁有別墅，怡然自得、高枕無憂。怪就怪那些曾經為他們爭取到像樣薪水和退休金的工會現在卻已經被打垮;怪就怪該死的房子，價格貴得沒譜，只有投資商才會問津;怪就怪我們丟棄了在逆境中努力奮斗的精神，只剩下——咖啡?時裝?信用卡?不論如何，我們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原來只是徹頭徹尾的廉價勞動力，在為別人的什么基金多添點兒財富。

[編譯自英國《觀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