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遠去的生命

從小，就喜歡各種各樣的小動物，于是一有機會便一一養來。

（一）

記憶里最早養的是那種五毛錢一只的小雞。

那天的陽光特別好，只有四五歲的小丫頭的我，拖著長長的鼻涕，伸長腦袋看賣小雞的叔叔不時從筐中給別人拿出一只只小雞。看陽光下唧唧唧擠來擠去的毛絨絨的小家伙們抬頭看著我的可愛樣子，我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摸它們。

“喂，小孩，別動！想要就讓你家大人給你買兩只。”

我傻傻地又狠狠地點頭：“叔叔你別走，等我一下啊。”

姥姥終于耐不住我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在我的牽扯下來到那筐小雞跟前，為我買了三只小雞。

得到了三只小雞，每天的陽光似乎不再一樣，每天的笑容卻全都一樣，我們姐弟幾個圍在小雞身邊，時不時摸一下或者干脆抱起來摟在懷里，使勁地親它們，不停地讓它們從手上飛下，甚至有時候要出門還帶上它們。

三只小雞最終的命運如何，因為我們的年幼無知，其結局可想而知：一只因為長得太可愛，被我和妹妹玩死了，僅僅幾天就離開了我們；一只被我們喂小米喂得太多而撐死了；最后一只因為最難看，所以我們誰也不喜歡它，而且越長越難看，被我和妹妹遺棄了，成為別人家雞窩里的一員。

（二）

爸爸以前喜歡打獵，曾經給我們帶回一只受傷的老鷹的幼雛，還親手為我們用鐵絲編了籠子，把小鷹放在里面。

早已不記得如何喂養小鷹了，只記得常常帶伙伴來家里給他們炫耀。小鷹并不顯得兇狠，只是它帶鉤的喙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然而即使是最兇殘的動物，在它小的時候，在我的眼里永遠都是可愛的，總會給我一種想要撫摸它，照顧它的沖動。

養了一段時間，小鷹腿上的傷在爸爸的精心護理下好轉。有一天我想試試它會飛不會飛，結果剛一打開籠子，它就鉆出去飛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我很傷心也很想念，夜里做了一個夢：夢見小鷹飛回來找我們，還帶著它的媽媽，一只大鷹。大鷹在我家屋前盤旋著，仿佛滿含了感激之情。我還隱約聽見它說，謝謝你們救了我的孩子。將來如果你們有了什么難處，請把那只鳥籠放在窗前，我們就會帶著伙伴來幫助你們。

于是，我一直盼著家里有什么難事，好把那只鳥籠放到窗前，然而終究不記得有什么難事，而那只鳥籠早在搬家的時候不知丟到了哪里。

(三)

一天早上，鄰居阿姨叫住母親，遞給母親一只還未睜眼的小松鼠，說今早上從她家小院看到的，她家孩子都大了，送給你家的孩子玩吧。

母親謝過鄰居阿姨，就將毛絨絨的小東西交到我們手上。我們姐弟四個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用小褥子包裹著，一直等到它睜開眼。小家伙一睜眼看到的就是我們全家人，便把我們當成了它的媽媽和伙伴，并不怕我們，安安靜靜地臥在那里。此后，父親就常常把它放在肩上出去散步，引來無數好奇的目光。

我們最喜歡看小松鼠用前爪捧著東西吃的樣子，可愛得不得了，只是那時沒有相機，否則一定為它留下最動人的畫面。

那日，小妹帶著小松鼠去中學的操場玩，把小松鼠放在操場的草地上，看它蹦蹦跳跳地玩。結果，不幸就在那一刻發生了，一個小男孩突然從旁邊跑過，沒有看到小松鼠，一腳把小松鼠踩在腳底……小妹哭喊著跑過去，抱起被踩得奄奄一息的小松鼠就往家里跑，可當時家里沒有人，小妹看到小松鼠渾身在發抖，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就把它放在爐子邊上，想讓它暖和一些。可都無濟于事，可憐的小松鼠沒過多久就死了。

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一直籠罩在我們姐弟幾個心里，好久我們都不能提小松鼠的事。

直到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和老公帶著兒子去壩上玩，拗不過兒子的喜愛，又緣于兒時的情結，最終為兒子買了一只小松鼠。老公并不同意我們買，說這是在破壞大自然的生態平衡，有買的就會促使人不斷地去抓。火車上，看到小松鼠捧著東西吃的樣子，我恍惚又回到了兒時的情景。看著兒子喜愛的樣子，我真希望這只小松鼠能給他的童年帶來快樂。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在回程的途中，我和兒子發現小松鼠的嘴角和額頭起了很多包塊，兒子問我怎么了？我說大概是上火了。于是，我們趕緊給它喂水，但越看它越像是病了，我們還是很難受。中途在小妹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來，我們發現小松鼠的尾巴斷了一截，而且看它在籠子里煩躁的樣子，似乎是自己咬斷了尾巴。我的心頓時揪起來，而兒子更是傷心。

“媽媽，看來小松鼠不想在籠子里面呆著。”

“是啊，它一定想它的伙伴和森林里的家了。”

“媽媽，咱們把它放了吧，讓它回到大自然，給它自由好不好？”

“好！”我摸摸兒子的頭。

兒子下樓放了那只小松鼠，跑上樓來告訴我，他剛一打開籠子門，小松鼠就跑進草叢不見了。

“好兒子，你爸爸說得對，咱們以后再也不要做這樣的傻事了。好嗎？”

“好！”

不知道那只小松鼠現在怎樣了，畢竟我們將它帶出了千里之外，找不到家，它該怎樣生活？

（四）

那天，小弟突然抱回一只黑色的小狗，說是從橋下撿的，很可憐也很可愛，我們就收留了它。

因為它渾身黑亮，我們就給它起名默默。

默默的到來帶給我們姐弟無限快樂。我們教會它起立、謝謝、轉圈，家中因此而充滿歡聲笑語。

有一天，我們放學回來，不見默默出來迎我們，就趕緊去找，父親告訴我們默默病了。看到小家伙無精打采地臥在那里，我們心里難受極了。原來小家伙跑到廚房，把父親放在地上昨天炸過油餅的一鍋油當水喝了，結果消化不良，好在父親給它吃了酵母片，已經好多了。

后來，默默在我們家并沒有呆多長時間就丟了。仿佛是哪一天忘了關院門，它不小心跑出去被人抱了去，總之是再也找不到了。默默的兩只黑亮的小眼睛，從此亮在我心里。

兒子大約八九歲的時候，從朋友家抱回一只小狗，我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了，因為那雙眼睛和默默的一樣黑亮。兒子在它脖子上系了兩個小鈴鐺，小家伙一跑起來便丁零當啷地響，于是我們給它起名叫叮當。

第一天晚上，我和兒子用紙殼箱給叮當做了一個窩，在里面鋪上小褥子，然后到廁所里，想著至少它要方便的話也好收拾。然而，叮當大約是不習慣新的環境，不時跑到臥室對著床上的我叫。我一次次把它抱回窩里，并且撫摸它安慰它，告訴它聽話，趕快睡覺。可是折騰了大半夜也不行，我只好打開廁所門隨它去了。這一次叮當從廁所跑出來不再叫了，乖乖地臥在我床邊的地毯上，安安靜靜地睡了。以后，叮當就安靜地睡在廁所的窩里，再不鬧了。

有了叮當，兒子不再睡懶覺，每天早早起來去遛狗，讓它在外面大便。更讓人高興的是，兒子寫作業的好多壞毛病也改掉了，每天早早寫好作業讓我檢查完便帶著叮當去玩。

可叮當還有很多壞毛病。比如大小便叮當一下子是訓練不好的，到處留下作案的痕跡。比如每天我們要去上班，兒子要去上學，叮當就在家里到處撕拉亂咬，門后包的海綿被撕咬得面目全非，家里的拖鞋被拖拽得到處都是。再比如，在老公的拖鞋上小便，仿佛是有意和老公作對，惹得老公執意要將叮當送走。我笑說，都是你當初不同意我們養叮當，而且對它也不夠友好，才惹得它報復你的。而老公不再和我理論，無論如何也要我送走叮當。

做通了兒子的思想工作，終于要送走叮當了，我看著兒子傷心的樣子，可也沒辦法。因為小家伙已經影響到家庭的和睦，只能忍痛割愛。

送走叮當以后，兒子好一陣子都要到那家主人家里去看叮當，直到叮當又被送人，再也看不到了，兒子才念念不忘地作罷。

（五）

兒子大約遺傳了我的基因的緣故吧，又或許小孩子總是喜歡小動物的，當他四姥爺為他抱來一只玉兔一般漂亮的小白兔時，小家伙一把就把它抱在了懷里。

姥姥為了支持外甥的這一喜好，專門從別人家地里要了一大袋子胡蘿卜纓，作為小白兔的食物。

這只小白兔真的很漂亮，純白的毛沒有一絲雜色，再加上一雙紅色的眼睛，簡直就和動畫片里的小精靈一樣，難怪兒子喜歡。

看到小白兔的糞便像羊屎蛋一樣大小，吸取上一次叮當的教訓，我專門在一個塑料盆上固定了一個鐵絲網，和兒子訓練小白兔跳上去大小便。小白兔比我們想象的聰明許多，很快就明白了我們的意圖，只要大小便就會跳上去。

“老公，你說兔子會不會吃肉？”

“怎么會呢？兔子是食草動物，連小孩子都知道。”

“會。兔子還吃火腿腸來的。”兒子卻反駁說。

原來兒子也有這個疑問，早就試驗過了。

看來，兔子只是因為柔弱，沒有機會吃肉而已。

然而，小白兔最終的命運卻和叮當相同。因為兔子長到一定大的時候，和老鼠一個樣是要磨牙的。于是家里的櫥柜門、椅子腿、拖鞋等等，都被越長越大的小白兔啃得亂七八糟，比叮當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兔子小便的味道很臊，搞得家里臭烘烘的。

結果，小白兔也被送走了。

后來，跟別人談起小白兔的飼養經歷，竟然都會問一句：“養大了，正好吃兔肉啊，怎么又送走呢？”我回說：“唉，自己親手養大的，怎么舍得呢？”

（六）

那只小鳥是自己撞飛到我家里的，小弟看見了，即刻捉住它。

“放了它吧。”

“姐，我們喂它吃點東西再放它走吧？”

“好。”我們用開水燙了一些小米，又用瓶蓋接了水，放在小鳥的嘴前，可小鳥根本不吃。

“怎么辦？可能小鳥現在不餓，等它餓了就會吃的。我們先去上學，放學回來可能小鳥就吃完了。”

于是，我們將小鳥的一只爪先用繩子系了，又將繩子系在床頭上，便安心地上學去了。然而，當我們放學回來，看到的卻是一只死去的鳥兒。我們看到小米和水都沒有動，小鳥的頭上像是被撞過，大約它想要飛出去，結果卻自己撞死了。

這件事對我們打擊很大，尤其是小弟，發誓再不會留小鳥在家里。我們都傷心極了，把小鳥的尸體掩埋，并給它立了碑。我們找來一塊木板，用毛筆在上面寫下：小鳥之墓。然后簇擁著來到一塊荒地，挖了坑，將小鳥放在里面埋好，又將木板插在上面。其時天上正下著小雨，我們幾個站在雨地里，對著小鳥的墳墓，學大人的樣子默哀了三分鐘。

默哀中，我們眼里都流淚了。

或許是生命的某種機緣，我和這些可愛的小生命相遇又分手，猶如生命里那些曾經駐足在某一個雨天的相遇，雖然短暫，但卻因了它們的點綴，使我們的生命長河不再寂寞，充滿了期待和美好。

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所能做的就是燃起一支香，默默懷念這些在我生命的旅途中，曾經陪伴我走過一程，又最終離我遠去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