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的馬
鹽道,你已經走完,歷史的深處,只余一縷塵煙。
鞍。不是御寒的馬夾。鐵制的鞍。擦亮了你的背脊。道道傷口,喂養著土家人的日子。
磚。水泥。玉米。稻谷。洋芋。紅薯。一些流通的商品。在你的背上。舞盡人世的滄桑。錚錚有力的蹄聲,被村莊的山路,淪陷蠶食。昏鴉的凄叫聲里,揮動的鞭影,把你和村莊的命運,勾畫得淋漓盡致。
為了走得更遠。跑得更有響聲。一輩子,你只能夠選擇站著酣睡的姿勢。默默無言的淚水,潮濕了馬廄。
草原。鷹。彎弓。成吉思汗。童年夢想中一種微澀的期望。直到走完最后一段山路,你都沒有接近過草原的空曠。
家在哪里?大漠?草原?村莊抑或城市?
山坳還是木屋?只有大地的深處,留下了你粗重的喘息。
黃昏消隱,暮鳥投林。
你拖著疲憊的步伐。肩負著生活的顏色,朝著家的方向,踽踽獨行。系在你脖子上的那一根柔軟的繩子,卡在你走了千百次的石板里。
揚起前蹄,長嘯一聲,仰翻在地。
你的前世,到底犯下了什么樣深重的罪孽?
農奴一樣的,死在了那根罪惡的絞繩下。
還沒有來得及狂奔,維也納的沉鐘,已然敲響。
與土有關的牛
憨厚的性格,注定你一生都走不出黃色的土地。你用干裂的泥土,一遍一遍擦洗著生銹的犁。你愛著那片土地,用樸實的嘴唇,溫暖著重新翻起的浮華。
腳鐐,囚禁了你所有美麗與幻想。除了土和田,永遠都只能夠做青草或熟食的俘虜。
拖著沉重的犁,把村莊之外那些完整的畫面,劃得遍體鱗傷。有誰知道,你的肋骨與鋼筋之間,究竟存在多大的差異?
黃昏的余暉里,父親重復著你的影子,一同融入黑夜。站著或躺著的姿勢,都是一種高度。
老了,在冬天的雪被上,反芻著一生的歷史。悲壯而蒼涼。
掩埋的憂傷
月落烏啼,母親倚門遠望。裊裊炊煙,復活了母親的記憶。
童年的歌謠,摔得支離破碎。布滿繭絲的手,被一捆柴禾溫暖之后,漸漸老去。
狗吠,怎能焐熱母親霜染的濕煙
木屋,畫檐蛛網。
鋤頭。油燈。針線以及單薄的剪刀。母親無聊仰望。一張沾滿油膩的圍裙,風帆一樣,濃縮了泛黃的時光,
山頭,那片野草瘋長的責任地,成了遙遠的風景。溫順的羔羊,母親揮動的手勢,已經了無分量。眼里。流轉著苦澀。
守一爐火,母親的心事。也只不過是一碗米飯的質量。透過虛掩的門,秋水微寒的風直抵母親孱弱的胸襟。顫抖的手,擋不住憂傷的誘惑。
如果咳嗽真的能夠從生命的內部剝除,在下一個輪回里,母親與一場雪能進行一次溫暖的接觸嗎?
鳥的宿命
浩渺的森林,鎖不住你張揚的欲望。每一次出征,都是生命的絕唱。
你悲壯地滑過樹葉的空隙。躲在獵槍無法觸及的距離,等待蒼天清洗內心的灰塵及貪婪。
一生都在遠行,在尋找真正的自己。從哪里而來?為什么要用世俗的偏見來審判自己?
生死恩怨瞬間轉換,淡定出局。雪山、草地、懸崖,沙漠抑或野草,是否有你回家的方向?
華麗的外衣。刺傷了上帝的眼。
面對烽火的圍剿,你的詛咒,輕若紅塵。輕彈的淚水,見證了一棵小草成長的過程。
站立或蹲下,都是以同樣的方式堵住天空的傷口。山野的坦誠空曠,使你的每一場演出都帶著痛苦的呻吟以及被陽光燒紅的臉,
掠過城市的樓群和天空,喃喃細語。
與生俱來,抗拒著人工的組合。佇立陽臺,饑餓、寒冷、貧窮和孤獨,讓你望斷天涯路。
清風薄雨,倦飛投林。
土地的問號
秋風乍起,葉落悲風。老了的玉米秸稈,瞬間劃傷枯瘦的黃土。一只鳥降低飛行的高度。銜走父親臉上殘留的汗漬。
一張被陽光曬黃的面膜,在荒涼的山坳上,延展成村莊的底色。微曲的背脊,躲不過風雨的撫摸。是玉米熟了。還是父親的臉熟了?
清貧的語句孕育的顆粒,飽滿得可以觸摸到汗水的質感。貧瘠的莊稼回蕩著唐朝李紳的千古絕唱。
薄暮黃昏,雁群散盡。片片孤獨爬滿父親古銅色的頭顱。站在裸露的土埂上,父親遠眺的目光,蓄滿滄桑與憂郁。
父親教會了我犁的姿勢。淡定、豁達。
舉起寂寞的酒盞,看一頭牛怎樣反芻昨天的鞭影?
一條魚的囈語
躺在柔軟如絲的床上,伸張著思想的寬度。在經歷無數次的獵殺后,以啞劇的形式,表達生命內部的力量和蒼涼。
熟悉的血腥味是誰的?戰栗的只言片語,禮贊樹林和生命。
在一個自由的國度,尋覓冷清,尋覓千年前的邀約。遙遠的路途,潛埋著你粗重的喘息。
幾度張揚,沉浮,刺傷了垂釣者的目光。離開水面騰空而起的壯舉,突破河床。
愛恨恩怨、生死榮辱在透明里瞬間隱約、轉換。誰在等待生命的輪回?青山。綠水。江、河、湖、泊。截斷了你回家的路。
長奔的英姿和自由,讓那些正在成長的伙伴,和漂泊的云彩,惆悵。
從你身上刮下的那些閃光的金黃碎片,讓我們貪婪的目光變得迷離和暖昧。你,能否回到最初?回到那些沒有沾染一點世俗的純真年代?
你是一部沒有屋頂的作品。在貧窮與富貴之間,紅樓把酒,輕撫瑤琴。
面對一艘船產生的思考
一失足,跌進江里,化作一葉白帆。遠去。
人已尋不見,名字卻留了下來,在唐詩里。在酒壺里,
大江東去,逝盡千古風流。蒼茫人世,孤零零獨守荒野。
魚蝦、蝌蚪、蛤蜊、出沒的水蛇及其它生物,在你的腳下。如同藍色的文字,孕育詩神和歌聲,生命和愛情。
毅然絕決,選擇一條河的流向;選擇遠方和搏擊:一次。兩次……數次悲壯地沉沒。
遠行抑或獨坐,都帶著注釋和呻吟。一場精美絕倫的表演還沒有開始,就預示了結束
在一個煙雨迷離的早晨,小木船,在險灘熄滅。錨,卷入沙灘,卻無法抵達大地的軟肋。
破碎的船板。載幾粒水鳥的嘆息。泊在歲月的渡口。看孤帆遠影,綠波東流。
擱淺,是解脫或原諒?是虔誠或懷疑?
聲聲汽笛。難求歸路。是誰,安排了世俗的德行與友愛的蠻橫。抹殺了你執著的擺渡?
拉纖的人,在蒼茫暮色中,背負著世紀的鐘聲、時代的駝鈴,踽踽離去。
孑然一身,橫渡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