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又一次來到黃河邊,像多年前那樣。
時間在水之下,表情平靜。水是時間柔軟的唇,在夏末的夜晚獨自低訴。訴訟前世今生的流離顛沛,誰又是那忠實的聽者?
是的。是水在敘述時間的無盡綿綿。故事已然蒼老,卻不會重復。
在灰白水泥的欄桿上,有人用鉛筆扭曲的文字詰問“黃河為什么這么黃”,我只知道它流過了遠古的洪荒和今朝的繁華,并一如既往地奔流不息,沒有人道得盡說得清。其中有秦磚漢瓦的殘跡,有唐詩宋詞的遺韻:有宮墻內漂出的紅葉,亦有紅粉佳麗們的胭脂三千……
月光紛披河面,水流如鱗。我們的祖先來自河,化鰭為肢,需要歷經幾多的艱辛?面對暗涌的水域,我喪失了搏擊的勇氣。
墻角昏黃的路燈。氤氳哲人般的智慧之光。那些智慧的人們早已聰明絕頂,上帝將生命和才智放置于天平的兩端,此起彼伏。多想赤腳行走在水草豐茂的河畔,讓潮濕的地氣撫慰靈魂的干枯。復蘇一些沉睡的事物。只有硌腳的石子路面,這些密布的石頭如一座簡易的迷陣,想象若干年前的一個正午,有人汗流浹背在河邊栽下每一枚石子,一如農民在地里種下莊稼。他希望這些石頭能夠收獲。然而石頭終究沒有開花。
或者設謎的人早被處死,從此沒有人可以破解石頭迷陣。經常迷失,第一次走過的路第二次照樣迷失。總覺得有些路走過不會再走。不想索取太多,包括記住一條路的形狀和位置,那樣顯得貪婪。其實無人說你貪婪,只是自己內心拒絕。比起時空的曲折往復,我更迷戀離奇多變。靜止令人恐懼。靜如止水更是幾近禪境,無比敬畏。
我曾多次說起河流,和與河流有關的時間。忘川,忘記之河,必定是長夜漫漫。黑色籠罩著水。涉過忘川之水,前世今生的記憶便會消失。你就是一株孤獨綻放的曼珠沙華,殘忍地絢爛著,沒有人關注,只為自己。
七月末,月牙如鉤。一定是流水沖蝕了圓滿的部分,因為在七月水也帶走了我的青春。河流跟時間從來是一對親密而仇恨的朋友和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