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嘗試結合美國研究和文化研究的方法,利用大量事件和書信廓清美國殖民時期弗吉尼亞煙草大種植園主的紳士身份之緣起、構建的大概過程與要素以及自身經歷的和所受的挑戰。同時,煙草種植文化與紳士身份間千絲萬縷的關系得以多角度的梳理,殖民地社會文化的冰山一角也得以再現。
關鍵詞:大種植園主;紳士身份;身份建構;煙草種植
中圖分類號:K712.3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03—0069—03
在諸多近現代美國歷史或文化學者論著中,殖民時期的大種植園主(尤其是弗吉尼亞煙草大種植園主)都被稱作gentlemen(紳士),這無疑帶來一個疑問:無論他們的種植規模多大,何以種煙草的殖民地居民,竟被稱為紳士?本文嘗試圍繞這一問題做一探討。
一、大種植園主紳士身份的緣起
隨著1612年John Rolfe在Jamestown的實驗性種植獲得成功,煙草種植迅速在殖民地經濟中占據了重要一席,乃至發展為后來的“貨幣作物”(money crop、 cash crop)。煙草被當作現金使用,可以用來支付工資、傭金,甚至娶妻。盡管當時的弗吉尼亞官員竭力阻止煙草種植,因為他們當心居民們為了實現一夜暴富而完全忽視基礎經濟作物的種植,然而1615至1616年間出口到“母國”(mother country,意指英國)的煙葉還是達到了兩千磅。[1]在此,本文不再對煙葉是如何確立在弗吉尼亞經濟中的統治地位進行贅述。伴著煙草種植不斷擴張的現象,弗吉尼亞社會崛起了一個新貴階級,也是后來的統治階級,即煙草大種植園主。
英國上下各類人士都將弗吉尼亞河岸兩旁的煙草地視作蘊藏無限財富的土壤。[2]從煙草種植獲得成功以來,就有源源不斷的英國人移居弗吉尼亞,企望通過煙草種植可以發財致富,但其發展在1640年代以后尤為引人注目。在1640至1670年間,大量的英國生意人帶著兒子和充足的資本到弗吉尼亞Chesapeake開展煙草種植園事務,以便為家族帶來更多利益。[3]他們這樣的行為可以從兩方面去解釋:一方面,為了投資,以獲得更大的利益;另一方面,在母國他們雖然逐漸掌握了數額相當的資本,但除了依附于當地鄉紳,他們很難獲得尊貴的社會地位,于是他們自然將視野轉向了弗吉尼亞這樣的新社會,到弗吉尼亞來發展是為了給自己以及子孫爭得頗具尊嚴與榮耀的社會地位。1670年以后,殖民地開始廣泛實行奴隸制,這一舉措歷史性地拉開了大小種植園主的差距。因為大種植園主的資金能購買到足夠多的勞力,大種植園主們通過大量資金不斷增加勞力,進而擴大土地面積,種植出更多煙葉并以此獲得更多收益。在這樣的循環反復之中,小種植園主只能被逼讓出好土地,同時被步步逼向邊緣地區。從此,大種植園主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煙草種植及相關生意帶來的巨大財力不僅確保了大種植園主的家族形成,同時為大種植園主們確立了社會上的領導地位。由于擁有越來越寬廣的種植園、越來越多的奴隸等,大種植園主在選舉人群中擁有越來越廣泛的影響,于是,他們輕而易舉地就能確保兒子們在議會謀得一職半席。[4]大種植園主們所涉的職位包括警長、治安官員或是下議院成員,若他們有足夠財富或是好運,甚至能當上議會議員。聞名一時的大種植園主Robert Carter就曾供職于下議院,后來還當上了議會議員,在他去世六年前,也就是1726年,他還就任代理州長;與此同時,他還是Lancaster he Northumberland縣的民兵指揮官,Rappahannock River地區的海軍官員,威廉和瑪麗學院的校長。[5]其實,他的頭銜還舉不勝舉。Robert Carter身后還有很多著名歷史人物,如William ByrdⅡ,Landon Carter,George Washington以及Thomas Jefferson(他們有的還是后來美國的開國元勛),這一代人正是在父輩和自己不斷地打拼和積累前提下,一躍成為新一代精英。盡管當時弗吉尼亞的上層階級人數較少,但其影響卻是非常巨大的。鞏固的政治地位,賦予大種植園主定奪煙草檢查官的權利,不僅如此,整個地區的未來發展規劃都在他們掌握之中,凡此種種,無不保障了大種植園主們當下和未來發展種植園事業的優勢。從此,大種植園主們不但鞏固了自己的利益,也將眼光瞄向了新的身份建構,即紳士身份。
二、大種植園主紳士身份的建構
(一)顯性建構
1.中央地位的父權制
關于紳士之定義各派人士有自己的看法,其中可以用James一世的一個廣為流傳的小故事作為對紳士這一名詞的注解:有一次,他的奶媽請求封她的兒子為紳士,James一世回答說我可以給他一個爵位,但永遠不能讓他成為一個紳士。可見,短時間聚斂的財富以及貴族式的舉止并不能馬上造就出一個紳士,其間的演化是需要一代人以上的努力。紳士不僅舉止禮貌,而且能保持和捍衛自己的榮譽,學識廣泛,自律自強甚至努力趨于完美。
弗吉尼亞的煙草大種植園主們也沒有逃出對這些定義的屈從,況且,在文化意義上,當時的殖民地其實也是非常依附于母國的。理所當然地這個新興崛起的階級欲為自己鎖定紳士的身份,自然要從母國移植一些套路過來。
大種植園主對自己莊園的設計大多基于一個理念:他們是從浮華塵世隱退的爵士。他們常常幻想自己是一個統領大片土地的勛爵,一個莊園的保護者。1726年即將著手建蓋新的莊園前,William ByrdⅡ寫下了一首聞名的田園詩,詩中正是闡述了這樣的思想。[6]大種植園主們還喜歡把自己的鄉間別墅比作古羅馬詩人Horace的Sabina農場,Landon Carter就把自己新建的鄉間別墅命名為Sabina禮堂。[7]其實,為大種植園主們所極力推薦的Georgian式樣的建筑其是父權制的最好佐證。這種建筑分為三個部分,中間高聳部分在兩個低矮的側翼建筑襯托下顯得格外雄偉莊嚴。等級制度在建筑中也得以展現,大種植園主、小種植園主和奴隸的房子儼然不同。大種植園主的莊園往往都占據了交通便利的地理位置,自身就像一個發展完善的小村莊。首次拜訪弗吉尼亞的英國紳士William Hugh Grove記錄到:河流的北岸,只見當地紳士的宅院漸次排列,相距1至2英里不等,這些宅院中大部分有令人愉悅的花園,十分便于欣賞迷人的河道景觀……另一個法國人評論Byrd在Westover的新邸,“在眾多的附屬建筑映襯下,具有小型城鎮的模式,形成一道亮麗的風景”。[8]這樣的戰略地理優勢無疑宣布了大種植園主的統治地位,他們甚至能夠規范他人的作息,比如奴隸的用餐時間。據記載,Robert Carter的Nomini禮堂有一口重達60磅的大鐘,奴隸的作息要嚴格按照其傳出的鐘聲進行。[9]以上羅列的幾個方面,僅是大種植園主展現其在莊園的中堅地位的較顯著的幾種方式。
2.生活方式
根據十八世紀廣為接受的信條,社會等級總是與行為舉止緊緊相連的,于是,遠離母國大陸的弗吉尼亞大種植園主常常從書本里學習得當的行為舉止。1758年一本當地的雜志就曾道明,“好教養的本質就是禮貌和風雅;至真至善的安逸和充滿娛樂的交際才能造就一個有教養的人。”[10]英國人St. George Tucker在1772年到達弗吉尼亞時就觀察到:有錢人們即使騎優種馬上,也不會忘記向他遇見的窮人們摘帽致敬,在法庭或是教堂里,則總是和碰見的每個人握手。[11]餐桌是最能顯現紳士舉止和學識的地方,一般每頓飯結束時都有一系列的祝酒,而這些祝酒往往是指向為國王或是當地官員的祝福。通常都是先讓女士就餐,華貴的餐食令人難忘,到弗吉尼亞旅游的法國人Fithian記錄到,“八點半我們才被請去吃晚飯,屋子里燈火通明、奢華大氣,餐桌上放著四只大蠟燭”。[10](P78-79)也難怪在這樣的環境和氣氛下,大種植園主不得不去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了。
十八世紀所力推的另一能力是辨別真偽的審美價值觀,故而品味被一再強調,因為品味曾一度作為社會地位的一種展現方式。因此,大種植園主們也刻意修飾其品味,借此向外界傳達自己的紳士身份。在大種植園主們的遺囑或是信件中他們所享受的奢侈品可見一斑,他們往往用一些東方地毯和一些銀飾來裝飾房間。弗吉尼亞的紳士們還習慣不斷追逐最新的家庭裝飾潮流,Richard Lee上校就曾把他所有的銀盤子都帶到英國,只為了找銀匠重新做出最新款式。等遭到海關官員質疑時,他更是費勁地解釋說這一大批銀飾是他從弗吉尼亞帶來的。直到確認了每件物品都確實印著上校的盾徽,海關官員才批準他過了關。[12]
大種植園主們或多或少都擔任了一定的領導職位,因此,為子孫提供完善的教育不但能夠光宗耀祖,而且可以確保他們的子孫足以匹配顯赫的社會地位。William ByrdⅡ和Landon Carter都被父親送到英國接受紳士教育,同時擔當廣泛結交名流的重任。七歲時,William ByrdⅡ被送到了英國,后來他成為皇家學會和律師學院的成員,這些身份為他提供無限多的機會去接觸那些當時享譽倫敦社會的人物。[13]經過在母國多年的教育,回到家鄉的Byrd依然保持著學習的習慣,他常常凌晨三點就起床了,然后閱讀一些希伯來語、希臘語或是拉丁文的書籍。以他為代表的大種植園主都認為紳士應該是一個有學識的人,他們的私人藏書涵蓋了盡可能多的方面。Byrd熱愛文學創作,Carter則是鐘情于醫學,有一次,他甚至給女兒親自看病,還認真寫下病理分析。1755年,Carter還給當時僅23歲的華盛頓給出忠告:“務必在閑暇時間,注意修善內在。”14]
總之,大種植園主沒有停止過對英國紳士風尚或者外在或者內在的追求,通過他們所作的努力,第二代或者第三代大種植園主也確確實實越來越顯得紳士。
(二)隱性建構
大西洋為遠離母國的弗吉尼亞提供了相對的自治屏障,在這樣的環境里,管轄區域甚為寬廣的大種植園主自然也比較容易投入到這種實踐中來。何況,數以千百記的奴隸、仆人之日常管理問題也易于在大種植園主身上培養出一種主人翁和保護者的精神。在他們看來,自己仿佛是某種遠離塵囂、棲身于肥沃土壤之上的貴族。盡管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勞作,大種植園主卻要關注到種植視野的方方面面,事無巨細,一概由他們決定。他們制定計劃,挑選煙草種子,并對種植過程施以一貫的監控,有時甚至要擔當獸醫或是醫生角色,并且要和倫敦的生意伙伴保持書信往來,還要監管好種植園上的收支和買賣。毫無疑問,這樣的生活促使大種植園主不斷去實施自治以及培養保障自治的能力。
當時的弗吉尼亞殖民地,大種植園主們熱火朝天地投身于煙草種植事業,致力于種出質量最高最好的煙葉,以獲得“種植大王”(crop-master)的稱號。這一榮譽所引發的激烈的競爭是不可低估的。成功的煙草種植需要高水平的技術準備和準確地把握各種植階段時機,播種、育苗、移栽、采葉,直到最后也是最具挑戰性的烤煙,每個階段都在考驗大種植園主的能力。要是年頭不好的時候依然能種出上等煙葉,這自然可以為大種植園主贏取榮譽頭銜和外界尊重增大砝碼。新紳士對其自身榮譽的重視已經不言而喻,所以這也是弗吉尼亞新紳士與母國傳統紳士的本質區別,新紳士們親自參與種植事業其中,這在母國看來是難以想象的。
三、大種植園主紳士身份的挑戰
大種植園主擺脫先輩的商人或是生意人身份,重新為自己標榜出紳士身份,這個事實本身就是一種挑戰。本文第二部分已從多角度闡述了他們為這一身份之建構所付出的努力和代價,這種過程同時也是身份之表演性(performativity)的最佳證據。然而,身份也不是固定的,塑造身份需要不斷地與外部世界進行互相的作用。
如果說歐洲的紳士集團不斷面對來自農民或其他底層階級的挑戰,那么在奴隸制風靡一時的弗吉尼亞,大種植園主們所受的本土挑戰簡直是少之又少的。來自奴隸層面的抗爭(struggle)少之又少,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大種植園主身份受到的質疑和挑戰更多的是來自他們悉心學習的對象——母國紳士。母國勢力常常挑戰大種植園主紳士身份的正統性(legitimacy),而大種植園主們也在不斷維護自己的新身份。
正當大種植園主反復陶醉在理念中的紳士身份時,母國制定的政策卻不斷阻礙著大種植園主的自治獨立經驗。1660年通過的《航海法案》限制弗吉尼亞煙葉的出口地僅為母國市場,其直接結果就是委托銷售的興起。大種植園主們必須將每年的收成海運至母國的代理商那里,這給他們的生意帶來了進一步的風險和不確定性。1730年的《煙葉檢查法案》更是雪上加霜,根據這一法案,弗吉尼亞的主要河干上建立了40個倉庫,所有出口的煙葉必須通過這40個倉庫的嚴格檢查。“檢查員打開煙葉桶仔細檢查,通過檢查的煙葉才能存放到倉庫,所以檢查員開據的存放收據在當地基本上可以相當于紙幣一樣使用。”[10](P62)經過一個個法案,弗吉尼亞的煙葉種植逐漸依賴于母國市場,發展至十八世紀悲劇性的大跌價,即便是大種植園主也會不得已地陷入負債。一旦出現這個狀況,大種植園主深感不獨立的痛楚,他們往往奉勸年輕一代應時刻注意避免陷入負債,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好幾代人努力出來的紳士身份。1758年Corbin曾寫信給兒子,“兒子啊,你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能背債,平時的生活開支一定要量力而為,切不可沒有錢還要去買東西。”[10](P92)對于大種植園主來說,只要背負一點點債務,就說明自己的自由不完整,這是不可容忍的。萬一不幸收支赤字,他們往往是找更富有的朋友借錢,也由此催生出弗吉尼亞所特有的一套借款禮儀。①發展到獨立革命前夕,眾多種植園主都經歷了負債,使得他們更加團結一致對外,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釋為獨立的一個內在動力。
其實,在嚴格復制(reproduce)母國紳士言行品味又深受質疑的同時,大種植園主還是為新身份抹上了一層本土色彩。前文提及,弗吉尼亞新紳士與母國紳士最大的不同在于,新紳士直接參與到日常種植事務中來,甚至是社交聚會等也受到煙草種植特點的約束和影響。這種明顯不同的經驗使得弗吉尼亞大種植園主不斷面對種種難題,要保住紳士身份就需要他們具備不怕萬難、靈活變通的品質。也正是如此,他們為后代留下了寶貴的精神遺產,即熱愛勞動、珍惜獨立和自主以及注重適應新環境的能力。
注釋:
①無論數目多大都沒有借條,借款一方僅僅是在記賬本上寫下數額,最后借貸雙方握手表示達成了協定。此后,債權人還要千方百計維護債務人的名聲和榮譽。見Breen, T. H.Tobacco Culture. Princeton,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8.第9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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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struction of the Great Planters’ Gentry Identity in Tobacco Cultivation:Taking the Colonial Virginia as an Example
Zheng Jiajia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Programs, Kunm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Kunming, Yunnan 650093)
Abstract: Combining the methods of American studies and cultural studies, the thesis tries to figure out the background, the construction process and challenges of the Great Planters’ identity as gentlemen in colonial Virginia by decoding some events and letters. Meanwhile, it reflects detailed influences of tobacco cultivation culture upon the identity and exhibits some aspects of the colonial social culture at that time.
Key words: the great planters; identity as gentlemen;identity construction; tobacco cultivation
(責任編輯/王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