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湯泡飯噴噴香
如果只有半天的時間游大理,你會怎樣游?
參加大理一日游只是平庸的玩法,幾個小時漂在洱海上,然后,三塔、蝴蝶泉,大理古城幾個景點趕下來,大理的美早被千篇一律的導游詞格式化,神韻全無,趕場式游玩的結果是大腦與腸胃都會有所遲鈍,有如“死機”,碰到美味也不會動心,這樣的旅程我寧可不要。
所以,我會選擇走一條別樣的路,環著洱海走上一遭就是其中一種選擇。“不走尋常路,只愛陌生人”的座右銘只是個噱頭,其實,在海天一色的環境里美美地吃上一頓洱海魚才是此行的最終目的,而其中,魚湯泡飯才是我心底最隱秘的渴望。
從環海路一直往北,過江尾,再從江尾上大麗路返回大理,這樣的行程,前半段可以沿著洱海邊走,盡覽蒼山洱海的山水相依之妙,這個視角下,蒼山青黛秀美,洱海煙波浩渺,加之高原晴空的白云如盛開的花朵,大有天高海闊,家園壯美之感,而回程時則能體驗到蒼洱之間絕無僅有的田園風光。一天下來,對大理的獨具一格的美才能心領神會。這其中,還包括在洱海邊上吃上一頓“活水煮活魚”的美味體驗。
活水煮活魚,故名思義,指的是用流動著的活水煮活著的魚,其實,就是講求一個新鮮。在途中找一個臨海的魚館,看金花手腳麻利地往鍋里加一點點油,再往鍋里汆入活水待油水沸騰后,將已去鰓、鱗并掏去肚腸雜物的一條條鮮魚放火鍋內,然后放上酸木瓜片、辣椒面、食鹽、豆腐、蔥、姜片,猛火煮,文火燉,美味即成。
迫不急待地先消滅了兩條魚,再在飯上澆上兩勺魚湯,天啊,魚肉滋嫩細膩,湯味鮮辣香醇,一如從前!在大理,有一句飲食民諺——家有萬貫,吃不得魚湯泡飯,說的就是魚湯的味美,美到可以吃完了家中所有的白米。小時候每次碰上家里吃魚,酸辣可口的魚湯泡在新米飯上,哧溜哧溜地就下去了幾大碗,媽媽笑著說上一句“家有萬貫,吃不得魚湯泡飯”,我總會在這個時候為自已的好胃口有點微微的難堪。
說來也怪,時間過了很多年,工業化讓包裝精美口味普通的食品越來越多,美味單純的食物卻越來越少,有很多東西都在時間的流逝當中走形和變味了,連小青菜都沒有當年的好吃了,可就是這洱海魚,還有這饞人的魚湯泡飯,還是和當年一樣的美味,沒有半點改變,可是因為大理的天依然藍,水依然清,樹依然綠,活水煮活魚都才會一如既往地成為絕配?
關于魚湯,還有一個讓我不得其解的現象,那就是在盛行活水煮活魚的大理喜洲、沙村一帶,都喜歡用煮魚之后鍋里剩下的一點魚湯來炒洋芋,如此炒出來的洋芋,總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鮮味。記得當年在大理二中讀書時,雖說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可喜洲人經商意識特別強,那時就有很多大嫂每天煮幾條小魚,炒幾個小菜來學校食堂前賣,很是讓學生開心。其中,魚湯炒的洋芋總是最讓人眼饞。
一次次地環海之旅,還有個額外的收獲,我早早地定下了我的夕陽紅計劃:他日遠離朝九晚五的生活,在洱海邊上,結廬而居,素面麻衣,面朝一湖碧水,釣幾尾閑魚,一心做大理最好的魚湯泡飯,專門接待像我一樣深愛蒼山洱海之人。
洱海菱角:刺身柔心
同樣是水中之物,蓮遠遠比菱受到的眷顧多得多,詩里有,畫里有,都是美得要命的形態,都是品相清高的氣質。而菱就不同,比起蓮來,它小小的葉片,小小的果實,實在有些不夠起眼,就像是一直走在一個漂亮女子旁邊的平凡女子,常常被人忽略了那一顆同樣豐富細膩敏感的心。
可我認為,蓮是清雅的理想,而菱是甜美的現實,蓮是放在大客廳里供人遠觀品賞的,而菱是自己一個人躲在小房間里一啃而后快的,相較之下,還是菱的清秀可人更得我心。
還好,還有一首《采紅菱》的歌:“我們倆劃著船兒,采紅菱呀采紅菱,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妹有心,就好像兩角菱,也是同日生呀,我倆一條心”,歌詞,曲調都不錯,每次聽到,都讓人仿佛看到一幅紅男綠女采菱圖,這采菱的同時,也應當有不少美麗的情感故事隨之伴生吧?
這里邊還有一個問題是,歌里說到的菱是“兩角菱”,而我從小到大看見的,吃過的,都是那種身上長滿長刺的刺菱,我曾去翻閱了許多書,都說菱的種類很多,按顏色有紅菱、綠菱、青菱、紫菱,按品種分有嘉興的南湖菱、杭州的西湖菱等等,但都沒提到大理這種渾身長滿刺的菱角,這么說來,大理的菱角還是比較獨特的品種?
大理的洱海是一片廣闊的水域,高原淡水湖所滋養生成的物產,都成了味中至美,各種魚就不去說它了,就是這刺菱,也是大理的一大特產。在大理,“天氣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斷四時春”,這樣的氣候里,只有夏天才會有一點點熱的味道,每年的這個時候,刺菱角就上市了。一般都是采來煮熟了,放在一只簸箕里,遠遠地看見,不知怎的就會感到一陣清涼。
吃菱角絕對要足夠的勇氣與技巧。大理刺菱的長相實在讓人無法下口,在二至三厘米的菱形果實上,長有許多差不多同樣長的尖銳的長刺,并且是各個方向都無法避開,所以每一個刺菱都要找到一個角度,保證能將其一口咬斷而不被刺傷,還是很講技術含量的。拿破侖一慣認為吃生蠔最能體現男人的勇猛,就是因為開生蠔需要勇氣與技巧,套用此理,大理刺菱最能體現大理女性的勇敢與技巧。避開那長長尖刺,咬開那澀澀的皮,白色的果肉就出現了。同是白色,若很嫩則水靈、生澀,若微老則酥粉、清甜,有的甚至差不多要有板栗的口感了。這么美好的口味與那難以親近的外形,實在是反差太大。幾個要好的女子,圍著一盤刺菱,且吃且聊,那情境想起來都覺得很有風致。
若有足夠的時間,還可以到大理的海邊找一戶漁家,借他們家的小漁船出一小趟海,只為采一小捧新鮮的刺菱回來,費時費力地將它的果實取出來,與鮮肉同炒,就是一道難得一見的時鮮小炒。有一次,在海邊我們碰巧吃上這道菜,幾個一直在牌桌上奮戰的人都說菱角的果實像元寶,而幾個飽讀詩書,頗具風雅的女子則說它酷似荷包,猶可傳情。
而我,只為它那野性的清香陶醉,它來自自然,是刺身包裹下一顆敏感之心的魂魄所在!
高河有菜味辛辣
大理依山傍水,蒼山與洱海渾然而成一個天生的美食樂園,盡得山水之妙,飲食傳統上定也是山珍與河鮮平分秋色。在我自己的大理美食英雄榜上,高河菜可算得上是山珍之中獨步一絕的上品。
英雄自有來處,說到這高河菜,她真是擁有天生的非凡高度。此菜是大理蒼山特產的高山名貴植物,早先只在蒼山頂峰“龍池”(洗馬塘)海拔3500米以上地帶方能尋到她的芳蹤。陳鼎《滇黔紀游》一書記載說:“蒼山絕頂有高河菜,七、八月生,紅莖。碧葉、味如芥。”洗馬潭古稱高河竇海,此菜也就得名高河菜。
可你如果遠道而來,找遍所有的飯館說要吃 “高河菜”,你是找不到的。在大理,這道菜早已在口耳相傳中被稱為了“甘合菜”,一說,所有大理人都知道——就是那種有點辣又有點嗆的野菜腌菜。
細細的梗、皺皺的葉,高河菜根本沒有一個好的賣相。其實,遙想她在高遠冷寂的洗馬潭旁生長的那一刻,也是亭亭玉立的身姿,細而柔韌的腰肢,頂著一小簇淡紫的花,在蒼山峰頂的雨霧霜雪中搖曳,生機盎然,明瀲婀娜。直到有一天,她移駕下山,山民們將采摘的新鮮高河菜洗凈,開水燙過,芝麻、姜絲,熱香油浸拌后,頓時美味撩人。放入罐內密封,則可保存半年而不變味。
雖說高河菜大多以腌菜的面目示人,可她的口味與一般的腌菜相去甚遠,除了酸,還帶有很重的辣嗆味,初次品嘗,都會對她蘊含其中芥末似的味道陡然一驚,難道這是芥末的前世今生?而我,總是獨愛這辣嗆口感,每次一陣辣嗆,壯懷激烈過后,總有獨特的絲滑清新與清香在口腔里徐徐展開,仿佛吸入了大理蒼山林壑之中的雨后微嵐,讓人有著“醉氧”般的陶然!
每到這個時候,來一大段對高河菜的高歌猛進的贊美是少不了的,我會熱烈地說她如何開胃、健脾、清神,完全是一味難得的“藥菜”;說她
如何降壓消脂,是不可多得的“瘦身菜”;說她長在山巔,餐風汲露,是快成絕版的“綠色食品”。如此這般的一番“解說”之后,眾多與肚腩相伴多年的資深帥哥及想在火辣身材上“更上一層樓”的美女們總是對著此菜一陣猛攻。此時,我又會來上一陣勸阻“可不要吃得太多,一是這樣名貴植物經不起你們如此狂吃,二是這個東西降壓,吃多了受不了的”!如此一抑一揚之間,總會讓所有的人對高河菜留下深刻的記憶!
飲食如同流行風潮一般,風水輪流轉。各色山茅野菜,當年,為人所輕;如今,均為餐桌寵兒。尤其是在食品安全不是很讓人放心的今天,野菜總會被認為是生態環境良好的標志,誰經常吃野菜,皆謂有良好的生活品質,是一個時尚的人,是一個健康的人,是一個成功的人!挾高河菜于筷尖,空中略一停頓,睥睨左右,以盼四周眾多紅男綠女目光閃動,豈不快哉!
某日,一來大理“慢游”過的美女從遙遠的北京打來電話,甜言蜜語奔涌,原來就是為了讓我給她郵去一包高河菜!寄出郵包后的第一時間內,給她發了一條短信:“省著點吃,這可是我們大理蒼山植物的精華噢!”
幾天后,美女飛回來一條“體味深刻”的短信:“她的清香讓我嗅到了大理蒼山的氣息!”
那一刻,我知道,大理蒼山,還有蒼山的高河菜,又一次徹底征服了遠方的一顆芳心!
螺螄殼里的“美味道場”
在大理請外地朋友吃飯,若不點一道螺螄,那真不是一桌地道的大理菜!
螺螄很多地方都有,但大理的又別有風味,它浸潤了純凈的洱海水的氣息,甘甜鮮美,口感綿脆,很有咬頭!
對于螺螄的感覺,最初是怕;對于它的記憶,起初是來自關于羅剎的傳說。很小的時候,每次路過喜洲附近的羅剎閣,媽媽總要給我講一遍羅剎吃人眼的故事,說是羅剎與觀音斗法,觀音勝,收羅剎于喜洲附近的羅剎閣,但羅剎還對觀音提了條件,要每天吃一百個小孩的眼睛。開始還湊合,到后來,觀音一看這樣下去還了得,洱海邊的人豈不都要成了瞎子?觀音不愧是智慧的化身,靈光一閃,想起了洱海里多得要命的螺螄,掐去了尾巴不是正好像人的眼珠子?于是,就用螺螄替換了人眼。羅剎也沒發現有問題,每天都吃得很開心,洱海邊的眾多生靈于是得以挽救!故事很好,但偏偏給我留下了“螺螄像眼珠子”的記憶,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不要說是吃,就連想到它都覺得肉麻!家父是北方人,入滇半個多世紀,在大理生活也有多年,依然無法接受的菜,也就只是螺螄一個!
當然,這只是個人的一孔之見。在傳說之外,螺螄在大理其實是很受歡迎的,每一家風味餐館的水牌上,幾乎都寫有“螺螄家族”的某個成員菜,炒的、腌的、熗的、黃燜的、紅燒的、帶殼的、不帶殼的,有拿來做當家大菜的,也有屈尊做一助興小菜的,一個小小的螺螄,倒做成了一個大大的“美味道場”,真是洋洋一大觀!
吃螺螄的上佳之選,是找一家特色店,店不一定大,但一定要有特點,最好螺螄就是它的招牌菜,約的人也一定要對頭,那種連登山都還西裝領帶的人,亦或過于關心自己的一舉一動風度儀容的人,就免了吧!找幾個全心全意享受美味的志同道合的“死黨”,圍坐一起,共同“對付”那超大份的螺螄才是一件快事!在我去過的一家店,上螺螄用的居然是少見的搪瓷茶盤,此外,每個人還發一個比兩個小碗還大一圈的不銹鋼小盆,開始覺得有些夸張,吃了幾分鐘,螺螄殼就在小盆里見滿了,才知店家是“深謀遠慮”的!吃螺螄是“費工費時”的活,要把螺螄從殼里順利地挑出來,又要將尾巴掐去,還是有點技術含量的。這時,任你是金領、白領、灰領、藍領人士,都一樣與優雅離得有些遠,而與紅塵煙火切近!等到將那一小份的螺螄肉取出來,它似乎是來自深閨,帶著一絲的羞怯,帶著對那小小的熟識生存環境剝離的恐慌,真有些不忍食之。可一入口,它的豐厚的質感,伴著一種暢快的軟滑,卻又很快征服了你的味蕾!
螺螄是至鮮之物,無論入什么味,都是令人神往的,萬無一失的!在從前,海里河里,溝里塘里,這東西多的是。物質匱乏的年代,它是尋常之物,解饞補身兩相宜,我還記得喜洲一帶的海邊,全是白花花的螺螄殼,可現在,也日見金貴了,全然沒有了隨處可得的平易!為何許多原先常有的美好事物,到現在都顯稀缺呢?比如稻田里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洱海里快活游弋的弓魚,它們都到哪里去了?
每次想到這樣的問題,都會讓我有止不住的神傷,也會更生出珍惜眼前之物的心來。
泥鰍湯:一個菜的盛宴
熱帶雨林氣候有一種獨特的景觀,獨木成林,說的是一棵榕樹幾經風雨,枝條垂地之后又再次成長,最終,一棵樹長成了一個袖珍的小樹林,這每每令見到的人嘆為觀止。無獨有偶,在大理白族的菜式里,也有類似的情況,那就是白族的泥鰍湯,對此,白族有一個專門的詞匯“恩猛”,我的翻譯是“一個菜的盛宴”,我相信,這個意譯,完全達到了“信、達、雅”的翻譯標準。
湯在古代叫“羹”。秦漢之前,等級森嚴,只有王室、諸侯、貴族才可以吃肉,平民和奴隸也就只能吃點蔬菜,但這“羹”,卻是一種不受等級限制的菜肴。單沖著這從古至今的平民性,我就特別喜歡這“羹”。好在大理這個地方,靚湯多得很,如海菜芋頭湯,白杜鵑花湯。最近,就時常會跑到喜洲,干嘛?去吃四季飯店的泥鰍湯。
泥鰍在湯里的數量并不多,位置卻很重要。其余所有的輔料:芋頭、大蒜、豆腐、火腿片、干芋花、泡皮、紅綠辣椒等,都是為了催發那煎至焦黃的泥鰍的鮮味。這些主料、輔料按特定的程序一煮一燉,上桌后就會有如畫作:湯汁濃白如牛奶一般,芋頭、大蒜、豆腐等也是乳白色,但經火候,形狀更為圓潤,口感也是酥滑香糯,送到口中,用舌頭輕輕一抿,便“哧溜”一下滑到肚子里了;其余的泥鰍游弋在湯中,有如黑色的小精靈,輕輕一嚼,異香撲鼻。若是用湯泡在新米飯上,平時吃一碗的人也會一不留神就“三碗不過岡”,還意猶未盡。
我喜歡泥鰍湯的理由其一是它那鮮香的滋味。我以為,酸、辣、苦、甜、咸等等在舌頭上都還有一個具體的指向,但這鮮味,很不具體,卻又有如五味的靈魂一般。仿佛一個美女,往往最吸引人的,不是她的長相,更不是她的衣飾,而是她神采飛揚與一笑一顰的氣韻,因為那無處不在卻又難以捕捉;其二,是它的樸素、內斂、絕不奢華。
其實,這個菜除了好吃,還有最大的優點就是好做。購齊了菜品,炸黃了泥鰍,有一個捷徑是用高壓鍋來煮。你想,在一個大雨如注的傍晚,有這樣的一鍋菜在桌上,熱氣騰騰地等你,這樣的感受多美啊!鐵凝在她的長篇小說《大浴女》中,借書中人物說出了她對幸福的理解:幸福就是在自己的家鄉,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吃自己喜歡的東西。在吃泥鰍湯時,這種單純的幸福也會猝不及防地涌上心頭!
真是這樣,有誰能說得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呢?或許,能讓你心安寧的,真的不是滿桌的繁華與喧囂,有時候,一個菜也能成一臺盛宴,一個人,也會成為一種宿命!
清白傳家的海菜芋頭湯
臺灣著名美食專欄作家蔡瀾先生有一次到中央電視臺作節目,記者問他最喜歡吃的菜是什么,他回答說:“最愛吃媽媽做的菜!”這個回答平實、但又很出人意料,最重要的是,讓我很有同感。每一個媽媽做的菜,都幾乎奠定了小孩子的口味基礎,小時候吃過的美味,那記憶總能橫貫一生。海菜芋頭湯就是在孩提時經常吃的一道菜,至今,海菜湯嫩滑軟糯的口感似乎還觸手可及,與這一起無法忘懷的還有每次吃海菜湯時,媽媽說的話“多吃一點海菜,青青白白的,多好!”
許多年以后,我讀到一篇寫臺灣傳統精神的文章,說臺灣的人文精神是“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驀然回首,才發現媽媽說的“青青白白”,還應該是“清清白白”,不僅說菜,還說了人生的追求。在人生的初起,在一道簡單的菜里頭,傳統文化就如此自然地開始灌注了。
海菜還長在洱海里的時候,我們能看見的是它漂在海面上的白瓣黃蕊的海菜花,細碎、單薄,到得海菜被采到岸上,才發現每一朵小花下面,都有好長好長一根細莖,根本無法像普通的菜一樣放在籃子里,只有將它挽成麻花的形狀,才能在菜攤上有一個好的賣相。到得將海菜下在煮沸的芋頭湯里,上到桌上,完全又是另一番風景:青白相間、清新異常、清爽非凡!
只有在大理,才會有這樣的至純至美的植物來入菜,并且賦予它那么美好的人文意蘊,讓人在與美味相擁的瞬間,還很清淡地了解了這塊土地上的人的人生理想!還有一種說法,海菜被采到岸上,放在水盆里養著,還會越發越多,為此,又被稱為“發菜”,這個說法似乎是不可信,只是也暗合了大眾求財的心理吧!
海菜究竟有多好吃,在這個問題上,語言總是顯得很沒有力量,因你總是無法將那口味以現實主義的筆法具體入微地描述出來,但也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對于海菜芋頭湯,有一句現成的民諺:新米飯,海菜湯,吃了不想回家鄉!多么精妙的一句話,將海菜的好、大理的好,那么傳神地表達到位了。想想也是,大理的新米飯本就是“神品”,淘好的米稍稍浸泡一下,再用溫開水煮,水也要比平時少用一些,這樣煮出來的新米飯,珠圓玉潤、晶瑩剔透、綿軟噴香,再加上一勺海菜芋頭湯,送到嘴里,感覺簡直不是吃下去的,而是它們自己“跑”下去的,常常是舌頭還沒品夠,肚子卻沒有“庫容”了!
在這篇文章的最后,我要說的就是:如果在金秋美麗的季節里,有朋自遠方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他去品嘗新米飯與海菜湯!
砂鍋魚:王者之風
大理人真幸福,洱海就像一個天然的淡水魚庫,各種各樣的魚兒在這里自由自在地穿梭往來,豐富了大理的生物多樣性不說,還給大理帶來了多種的口福。洱海里盛產的各種肉細味美的魚兒,成了許多外地人對大理難以舍棄的念想。在大理,常有一大票昆明人找飯的地方,總是一邊跨門檻兒一邊問“老板,格有魚(音“乙”)?在他們的思維里,除了蒼山洱海,大概接下來就是洱海魚最能代表大理了。當然,在各種各樣的洱海魚中,砂鍋魚是當之無愧的代表作。
就像有的明星總是演大哥,而有的卻只能總是演小弟一樣,各種各樣的菜式也有著各自不同的神采與氣質。有的只能在桌子外圍作個點綴,比如各色開胃小菜,有的只是在桌上湊個數,被重視或被淡忘全無準數,比如最尋常的腌菜炒洋芋。但有的菜卻不一樣,仿佛天生就要在或大或小的桌上唱主角的,砂鍋魚就是這樣一個很有霸氣的菜。一個烏黑發亮的砂鍋盛滿了美味,被一只白瓷的盤子托著,看著很隆重,每次當它帶著獨有的聲、色、形、味、香轟轟烈烈地上場之時,就總會有些君臨天下的王者之風,只有在那時,飯桌才能稱之為“筵席”!
砂鍋魚的貴氣首先來自于它的配料。你想,火腿片、鮮肉片、嫩雞塊、冬菇、蛋卷、肝片、豆腐、海參、肉圓子、玉蘭片等十多種鮮味或臘味,哪一樣不是好東西?這些東西按一個神秘的比例,與從洱海里現捕現撈的鯉魚一同放進砂鍋里,只加少量的胡椒、精鹽去腥提味,就成了一鍋美味。其實,全是上好用料就注定了它的美味與矜貴,更何況還有講究的刀工,工序和炭火上的文火慢燉,美味就這樣“炮制”出來了。
許多外地人初到大理,都會被大理空氣醉倒,那種由負氧離子、泥土,青草、花朵和著千年時光釀成的醇香,是大理特殊的味道。砂鍋魚成為大理名菜也是有道理的,它在舌尖上神奇地再現了大理的這種味道。每當你輕嘗一口那濃白的魚湯,就像深深吸了一口大理山上林間的清新空氣,那種清爽、那種甘甜,那種悠長回味,總是讓你的舌頭與身心一起沉醉!
還有一點讓人感動的地方,就是砂鍋魚一定要用大理的水來烹飪,在大理之外的地方,煮出來的砂鍋魚,總是不夠美味,少了那么一點點神韻,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水土”的關系吧?從這個意義上說,砂鍋魚不像一個君臨天下的王者,更像一個堅貞的烈性女子!
大理豆粉的No.1
大理曾做過遙遠時代的古都,自然有些氣定神閑,在吃的問題上,也多些講究。大菜小吃,任你選擇,天南海北,共烹一爐,自有一套吃文化。單是魚,就有N種吃法,還有川菜、廣味也悄然入榆,更遠些,還有比薩、意大利通心粉、韓國冷面……
恰逢周末,約了朋友在古城很任性地吃,從北門到南門,從白酒湯圓到燒烤螺螄,將飽未飽時,一算,還不出二十元,一陣竊喜!宜居宜游的俏大理啊,就這點好,食物價錢平易到“白居”都“易”,若白居易重生,可會放棄京城,而來大理逍遙?
這時,有人還意猶未盡,明知故問地“好像還想吃一樣什么東西……”
也有人答,試探地,“酸酸的,辣辣的?豆粉?!”
一拍即合!掉轉馬頭,齊齊地朝“豆粉”進發。
每個大理人,都有他心中的No.1的豆粉,有些吃味道,有些吃感情,有些是吃個方便。有人說“再回首”“朱挺涼米線”如何,可我另有高見。我認為,全大理最好的豆粉,是青石橋豆粉。如果你到大理只能選一樣小吃的話,你就選豆粉,又如果只限選一家小吃店的話,你就選玉洱路上的青石橋豆粉,千萬不要錯過了!
青石橋豆粉,說是店,其實只是攤,也沒有個標志,但只要是地道的大理人,都知道。看著似乎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在吃,并不擠,可半天下來,四、五盆豆粉也賣沒了。店主也執拗,不肯多做一點,每次去晚了,正趕上收攤,只會淡淡回你一句“明天請趕早!”也曾情急之下誤選他店,一試,都是意料中的失望,下次還得直奔這路邊小攤。
豆粉也不貴,五毛一塊都有人吃。青花粗瓷淺底小碗,先放了一小撮“底子”,那是雪白的蘿卜絲、碧綠的韭菜、淡黃的豆芽,看著就惹人饞蟲,再上才是豆粉,最后就是加各種調料,有自制的木瓜醋,鹵汁,辣椒油,還有核桃花生添香,一元錢已然豐富得很!
熱鬧干燥中的你,一碗豆粉下肚,再將那余下的汁水也一并喝了,頓感燥熱消停了。這一嘗,你一定會迷上的!有了它,你會暫時忘了名店的繁華與喧鬧,這樣簡單市井已足夠。就算為它坐一個來回的四路車,也值!也會在攤上聽見外地口音,也有那種在大理長大,但在外工作多年的老奶,依然吃得有滋有味,真是“一碗豆粉絆住腳,跑到天涯掙不脫”,雖說人離家多年,但那胃口,卻仿佛從不曾離開過大理這地方!
多次風卷殘云,多次“套瓷”,店家終肯“泄露天機”,說好吃的原因全在豆粉本身的講究上。要上好的豌豆,要多次過濾,還要在豆粉里加一點點鹽。可這只是理論上說。做吃食,做咸菜,講的是“手性”,就是對溫度、火候、比例的把握,以及對五味的調合,具體到一個菜、一個工序上,越是高手,“手性”就越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否則,豈不神廚滿天下?
話說回來,青石橋豆粉,一碗豆粉做了三代人,聽著就讓人生出些感動來。也只有在大理這樣的古城,還有這樣的“傳世之作”,縱使它只是一碗豆粉!我還看見在玉洱路的下段,建起了一座“青石苑”,莫不是要將青石橋豆粉做大?大理最好的豆粉,應該有更好的將來!
再來一碗!
游走在傳說之中的弓魚
生在大理,卻沒生在大理海邊,對漁趣總是隔了一層,所以至今看到電視上“晚上歸來魚滿倉”的鏡頭總會莫名興奮。
從小,聽得最多的就是大理海邊的樂趣。在媽媽的講述中,海邊人家是最讓人向往的:每當洱海漲水時,連院心里也全是海水,水一退,院子就成了沙灘,沙灘上還一地活跳跳的魚,拎一個小盆,像在沙灘上拾貝殼一樣就能拾到很多魚;每次,都還會說到弓魚,說起海邊的桃源村有個“弓魚洞”,“弓魚”聚集在這,魚汛之時就會從洞口涌出一條條像箭似的魚,洱海月光下,一片鱗光閃爍;說它如何在清水激流中逆流而上,一路緊繃身體,像弓箭一樣前進,決不回頭,游不上去時就弓著腰把自己射向前面,多么有性格的魚!更讓一個饞嘴的孩童向往不已的是:弓魚肉味道鮮美細嫩無比,最關鍵的是這魚子多刺少,在當年,像鯽魚這樣一包刺的魚,根本沒人吃!那時,我的心中總是巴望著什么時候家里也能搬到海邊,再不濟也能有門在海邊的親戚啊,讓我也樂滋滋地在自家院落里拾回活魚,見識見識被大人們說得神乎其神的弓魚。弓魚,成了童年時我心中的一個傳說,一個小小的夢想。慢慢長大了,從書上才知,早有明代謫居云南的狀元楊慎,把弓魚贊為“魚魁”,好大的名頭,好深的“資歷”!春季桃花盛開弓魚豐產時,清湯加青蠶豆米與魚共煮,菜名“桃花魚”。清代大理學者師范寫的“內腹含瓊膏,圓脊媚春酒”,說的就是春食弓魚的盛事。
時光荏苒,可弓魚并沒有向我游來。洱海水位在下降,著名的海心亭也成了陸心亭,洱海水進到院子的事再也沒有。洱海水質惡化,藍藻爆發,洱海里弓魚銷聲匿跡。它們似乎已只屬于昨天,只存在于老人們的回憶和嘆息里。也許,當年能沿著蒼山十八溪游上蒼山頂的弓魚已遠去,決別了蒼洱?清流中沒有痕跡,那神奇的弓魚,游走在傳說之中。
每當大理的陽春三月,鶯飛草長,桃紅柳綠之時,我都會想著桃源村不知所終的弓魚洞,想起我從來不曾謀面的弓魚,想它所有的豐腴和鮮美,想它所遨游的那個清澈自然的時代。這么些年來,童年時撿魚的愿望只能深埋心底,并且,一度認為再沒有實現的可能。
時光繼續前行,終于,歷經波折坎坷之后,“洱海清,大理興”、“洱海之水金不換”的觀念深深烙在每一個大理人的心里。“風里浪花吹又白,雨中嵐影洗還清”,那個記憶中的洱海,又慢慢回來了。仿佛就在一夜之間,當國人驚覺國內大城市近郊湖泊大多重度污染,太湖、巢湖、滇池都幾乎成了一池綠色的油漆,獨有洱海,還難得地揚著清波,宛如一個養在深閨的少女,沒有受到塵世濁氣的污染,成為了國內城市近郊保護得最好的幾個湖泊之一,吸引了眾多艷羨的目光。
我心里那一個小小的愿望,又開始蠢蠢欲動,我相信,總有一天,那尾像箭一樣的弓魚,會在一個開滿桃花的季節里,從傳說中一躍而出,游到我們身邊,游回洱海——它的家里。
永遠的涼雞米線
涼雞米線絕對是大理古城小吃中的當家花旦。
如果你來到大理,輕嗅過上關花,吹過了下關風,觀過蒼山雪,也賞過了洱海月,卻沒有在大理古城品上一次涼雞米線,那么,你的游趣可是要大打折扣——這可是一個大理“土著”的忠告!
每一次,在大理吃到地道的涼雞米線,總是讓我感嘆蒼洱的山水民風孕育出的這等爽口清新小吃,吃到它,就如同品到了大理風物的精華一樣。
或者說,涼雞米線之于大理,就如同白先勇筆下的尹雪艷是大上海十里洋場的象征一樣,完全是大理古城平和、溫暖、親切、隨意的象征。白先勇說“尹雪艷有她自己的旋律。尹雪艷有她自己的拍子。絕不因外界的遷異,影響到她的均衡。”大理的涼雞米線也一樣,有自己的淵源,有自己的口味,有自己的風情,始終如一,時光荏苒卻也不曾略有改變。
它本身來自民間,一開始就有入世的簡單,深得大理人的喜愛。它之所以人氣這么旺,完全是它的酸甜適度,清涼鮮香的中庸口味,喜食酸辣的本地人喜歡自不待言,口味大相徑庭的外地人也能輕松接納。它的基礎配料之中,最具統帥性質的是鹵汁,是用雞湯加小粉調出來的,大理古城的各家老店又各有絕招,幾味秘制調料加進去,鮮香之味盡在其中;涼雞,這可是為米線冠名的核心,精制的涼雞肉絲“帽子”乳黃光亮,靜臥于綿軟潤白的米線之上,再加上黃色的豆芽,嫩嫩翠綠的芥藍,雪白的蘿卜絲,鹽、醬油、味精、蒜汁、花椒油、辣椒油調入其間,最后,記住一定還要有煎過舂碎的核桃仁或花生仁作點睛之物;全都在一個粗瓷青花的大缽里,就像一幅民俗畫,也濃縮了大理最具典型性的幾種色彩:藍天碧水,白云如卷起千堆雪,一望無際的綠野和黃花……我想,這也是涼雞米線口味超群的一個原因吧?直到現在,大理古城的每一家小吃店,都不可能沒有涼雞米線,在很大程度上,簡直成了檢驗口味的試金石,涼雞米線做得好的,這一家大抵就不會讓人失望,要是涼雞米線口味只是一般,那么其它的小吃也一定乏善可陳。這可是我多年在大理古城南門吃通北門總結出的“金科玉律”,屢試不爽。
許多年后,我開始喜歡白先勇溫軟如玉的文字,即使是大奸大惡之人,卻不見聲嘶力竭、面目猙獰;即使是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人生際遇,也不怨聲四起,仿佛全世界都對不起自己一般,平和的文字背后體現了慈悲寬容的胸懷。我也真正由衷地喜歡大理家鄉的涼雞米線,它那種親切溫軟的隨意,五味調合的相得益彰,綿長深遠的余香。這是家鄉的味道,是古城閑適的風韻,是大理美好溫馨的又一天。
又想起,不久前,為拍《迷果》的香港影星莫文蔚,也來大理古城當起了人民路上“寶和園”飯店的老板娘,賣了一回米線,看莫文蔚頭發隨便地往腦后一綰,系一個白色的大圍腰,在灶前一陣忙活,還真有點米線店老板娘的味道!看來,涼雞米線還可以走得更遠。
【作者簡介】 王曉云:生長于大理,對蒼山洱海滿懷深情。職業編輯,旅游、美食、攝影、華服、八卦皆為心頭所好。一直以來努力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傳萬家事,閱萬人心,相信人間滄桑有真愛,山水無言有大美。
責任編輯 楊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