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道井子遺址坐落在赤峰市紅山區二道井子村東北的一個當地人稱“大灰包”的山坡之上,距離赤峰市約12公里。遺址所在坡地東高西低,南北兩側為天然沖溝,西部坡體向下直至一條無名的干涸河道,河道在遺址南、西、北部呈“幾”字形拐彎,使得此處的地理位置顯得尤為突出。遺址為高出周圍坡地的一個橢圓形的高臺,是由人類在反復的修建、改建、擴建、重建房屋活動過程中不斷堆積,加高而成。此類遺址在赤峰市分布較多,從當地較多的名為大灰包的坡地名稱即可得知,現在考古人員大多稱之為“臺城”。
經過2009年6個多月的發掘,在二道井子遺址發現了夏家店下層文化的城墻、環壕、院落、房屋。窖穴、小巷等遺跡三百余處,陶器、石器、骨器、青銅器等遺物近千件。最令人驚嘆的是城內建筑的整齊規劃、合理構造以及獨特的建筑方式。且通過考古地層學可以獲知,城內房屋為層層修筑而成,在百余年中房屋歷經多次修建,并可顯示出,從早到晚,人們對聚落空間布局的認識和利用不斷加強,關于建筑模式和建筑格局的理念也在不斷強化。

環壕、城墻以及城墻上的通道組成古城固若金湯的防御體系。環壕平面大體呈環狀橢圓形,南北長約190米、寬約140米。其中環壕剖面大體呈“V”字形,外壁呈斜坡狀,內壁略呈階梯狀,口寬約11.8米、底寬0.2~0.5米,深約6.05米。壕內堆積包含物較少,底部未見淤土痕跡。城墻則位于環壕內側,基寬9.6米,存高6.2米。建筑方法為先挖成隆起于地面的梯形生土墻,進而在其兩側堆土包砌,使墻體的厚度、高度不斷增加。城墻內側堆砌坡度較緩,隨著聚落內生活面的逐漸抬升,墻體頂部與之處于同一平面,以至于部分房址坐落于城墻之上;城墻外側坡度陡峭,與環壕內壁相連形成統一的斜面,城墻頂部至環壕底部落差達12米。修建環壕時產生的土方直接用于堆砌城墻,從剖面觀察,多是由下至上斜向貼筑于城墻外壁。由于城墻不斷擴建,貼筑于城墻的堆土多者可達13層,且各層的結合面平整光滑、剝離自然。為使城墻更為堅固,個別地段采用了夯筑技術或包砌土坯。
城墻上還可見土坯壘砌的房址、窖穴等,可見城墻在使用的過程中,城內地面與城墻是基本齊平的,人們在擴建中利用城墻上的空間繼續建筑房屋、窖穴等生活設施。隨著城內建筑的廢棄、重建、堆積加高,城墻上的建筑也隨之廢棄并以黃土填塞,城墻外部則繼續層層堆砌加寬、加高。此為城墻與城內建筑的發展過程。城墻內建筑的疊壓關系,也是城內聚落多次營建的輔證。
院落、房屋、窖穴、廣場、小巷、散水等組成的城內居民生活體系是本聚落最大的亮點。
東南部四組保存完整的院落較為獨立,其相連的踩踏面和院落之間間隔的小巷使之赫然獨立于周邊的房屋。根據踩踏面相連的現象,可知其明顯晚于周邊無院落的房屋。加之利用石塊、土坯建筑的風格以及院墻內較為復雜的布局結構,均表明這四組院落為聚落接近晚期的遺存。院落構造一般為:院墻內由大小兩個圓形土坯壘砌的房子、土坯壘砌的方形或長方形的小隔間、用土坯砌邊的窖穴以及院內的活動空間等組成。院墻大多沿用時間較長,而內部的房屋多經過兩次翻新重建,房屋大小基本相當,僅位置略有偏移。院墻在房屋重建地勢抬高的情況下也繼續加高,剖面上明顯可見院墻二次加高的痕跡。院墻一般修建得較為粗糙,下部為土坯,上部二次加高時多用石塊壘砌,院門均朝南,院內房屋的門大多朝向南北。一字排開的院落之間形成寬僅1米左右的小巷,小巷的踩踏面也是依坡勢形成,為東高西低。小巷與小巷的相接,使得這幾組院落即相互依存又各自獨立。
遺址上無院墻的房屋東向西呈斜坡狀分布,排列整齊,規劃合理。房址分為地面式建筑和半地穴式建筑兩種,半地穴式僅為極個別的發現。地面式建筑平面形狀以圓形為主,少見圓角方形。外部多附有回廊或側室。個別房屋在外側附的回廊,幾乎環繞圓形房屋一周,或環繞房屋一側呈圓弧形,回廊內以短墻相隔成幾個獨立空間,有的隔墻上可見門道,有的則在墻中部掏洞,有的小隔間的一角和踩踏面一角有燒烤痕跡,有的則存有大量炭化糧食等,這些現象表明外部回廊的隔間有功能上的劃分,有廚房、糧倉,飼養間等不同的用途。房屋墻體大多為土坯層層錯砌而成,與現在的磚砌房屋建筑手法一致。內外皆抹有多層黃土草拌泥,且都經過火烤,不易破壞且保暖。墻壁上至今還能清晰看到當時人們涂抹草拌泥時留下的手指印痕。墻體保存高度介于0.5~2.1米之間。房內燒烤而成的居住面保存較好,個別可達十余層,居住面中部一般可見劃出的長方形位框的地面式灶臺痕跡,燒烤面堅硬無比。門道多向西南,門口設有草拌泥抹面的門檻,門道兩側保存好的可見置有土質門墩,個別還存有石質的門臼,表明此時期的門位于外側且皆為單扇,也表明此時期人們對建筑附屬設施的要求是多么地細致而深入。遺址內多層房屋疊壓的情形,表明住民的建筑范圍是統一規劃的,同一家族的人們只能在這一范圍內居住,所以房屋廢棄后繼續在原房址上重建,或是后續房屋利用原來房屋的部分墻體進行重建和改建。晚期房址會利用早期的房址作為地基,將早期的房址門道封堵,回廊及室內空間,大多采用破碎土坯填塞,講究的則與修墻一樣層層壘砌土坯進行填塞,加固地基。這樣不斷發生在原地重建,利用下層房屋部分墻體的情況,造成僅僅發掘一層房屋或是單從地面調查的情形無法解釋的現象,從而造成以往很多學者認為大部分這樣的聚落具有祭祀性質。

古城內建筑保存較好,大多能清理出較完整的原貌。建筑形制相似,個別結構較為復雜。位于古城中部偏東的中心房屋F8,呈圓角方形,保存高約2米的墻壁,經過不少于三次的翻修加固,墻壁最晚時期厚度接近1米。結實且規格統一的土坯層層交錯壘砌,是現在部分農村還在使用的三七錯縫法。外圍有土坯壘砌的回廊,最晚的時候回廊內用短墻相隔成數個小空間,有的一角存有火燒痕跡,可能作為廚房、儲藏間等之用。早期的回廊不見短墻,與房屋主墻在門口兩側相接,內部可見直徑約20厘米的柱洞。表明早期房屋的外圍回廊建筑較為簡單,用途不大,可能僅僅是簡易的存放雜物或是防雨散水的屋檐性質建筑。門口朝向南,略微偏西,向下可見兩層土臺階。中心房屋外圍的廣場并不平坦,而是順地勢修成。廣場從臺階處可見多層堆筑痕跡且從中心房屋向四周傾斜。既顯示出該中心房屋居高臨下、需要仰望的顯要位置,又具有散水保護建筑的實際用途。廣場周邊大約有1 50平方米的范圍內幾乎沒有遺跡,顯示出其獨特的中心地位。尤其在房屋F8的早期,門口正對的范圍內踩踏面呈斜坡狀直至南部約20米范圍,且F8用大型石塊打基礎,石塊外側以草拌泥抹平,與上部的土坯草拌泥墻完美相接。其復雜的房屋結構、較長的使用時間和多次改造、修葺的過程,也顯示出非凡的地位。
F75是一座圓形土坯壘砌的房屋,結構較為簡單。門道朝向西南,門道上方的墻體是相連的,門高不過1.3米,且室內踩踏面較高,與室外有門檻相隔。需貓著腰進入,想要直接闖入是不可能的。墻壁上的瞭望孔呈內大外小,內方外圓,距離地面高度不過1米左右。這樣的瞭望孔不是每座房址都有,一般都位于東部坡勢較高的地方,有居高臨下、視野開闊的優勢,應當具有防御和監視功能。而F8這一處于中心位置的房屋不見這樣的設施,表明此時期的房屋可能在分布上也具有功能差別。東部坡上的房屋具有守衛、監視坡下的功能,而F8更可能是受保護的聚落首領的居住之所。
從完整的院落、未加破壞的房屋以及窖穴的建筑方法來看,夏家店下層文化的建筑極其考究。圓形的房屋本身建造就較方形的難度要大,但也由于其形狀特點,對外界壓力的承受力更強。長方形的土坯對于壘砌這樣的圓形房屋而言,難度可見一斑。圓形房屋的弧度都相當的自然,且皆為正圓。房屋皆不見基槽,直接起地而建,建造前應先在地面畫圓,將土坯依次壘砌,土坯之間以草拌泥粘合,與現今的磚房幾乎一致。至門道處,由專門打好的圓弧角的異形土坯壘砌。個別房屋墻面保存很高,可見頂部開始內收的特點,反映出此類房屋的頂部應為土坯直接內收券頂而成,至于頂部到底是什么形制,尚無法確定。但從這些信息可反映出,此類房屋構造形似晚期的蒙古包。

遺址內發現的窖穴與房址數量相當,此類窖穴大多作為儲藏糧食之用,個別為器物坑。形制基本為袋狀坑,坑壁及底部加工規整,坑壁抹泥脫落處可見長長的、成組的豎向齒狀加工痕跡。尤其坑壁極為講究,有的直接在坑壁抹上一層草拌泥;有的則現在坑壁抹泥之后圍繞坑壁一周或部分層層錯砌土坯來加固,上坯坑壁加固后再抹泥;還有的則是在袋狀坑的外鬧用土坯壘砌窄墻,且在一側留有門道。這樣的做法有防潮加固之用,可能也有對過往行人的安全保護之崽。
窖穴內堆積大部分較為疏松,應為廢棄后被當做灰坑使用的緣故。坑底往往多見炭化糧食顆粒,有的呈穗狀,甚至可見到秸稈狀態的黍子。在灰坑內和疏松的青灰色使用堆積中就曾浮選出大量的黍子顆粒,廣場上踩踏面上層還發現有草籽樣的細小顆粒。這些信息對了解當時人們的生存環境、農業生計都具有重要的科學價值。
二道井子古城內遺物數量較大,完整陶器較少,火多出七于廢棄的窖穴或房外的地面上,表明其房屋主人廢棄房屋時的主動性和從容樣。彩繪陶器在遺址內出土較少,且皆為殘片,一般在灰坑內較多。陶器組合較為簡單,以筒腹鬲、大口折腹尊、鼎、罐、雙銴盆等,個別可見鬲式豆、寬足盤等,另外出土了一批制造三足器的內模,為了解二道井子本時期的陶器制造業提供了搬具價值的信息。石器數量最大,有加工精制的磨制石器,也有選料、加工皆粗糙的打制石器,石器中以斧、鋤、刀、磨盤、食槽為多,表明這一階段人們農耕和家畜飼養的發達,另外還發現有石質鞋楦,形制為時髦的尖頭狀,也反映出當時手工業的發達和分工的細致。骨器加工打磨細致,且具有雕刻花紋的工藝,精品屢見不鮮。青銅器發現較少,刀、錐、耳環等為了解早期青銅時代的文化大大豐富了實物資料。另外還發現有炭化的糧食作物、草編的繩子、毛發編織物以及席子的殘片等也為了解當時人們生活的另一方面提供了寶貴的信息。
目前,在內蒙古地區發現的夏家店下層文化聚落遺址有赤峰市寧城縣三座店、喀喇沁旗大山前和松山區三座店等,保存較好可與之相媲美的為松山區三座店山城。二道井子突出的特點是其保存完整的土遺址聚落形態和多層房屋組成的多層聚落形態。將聚落考古的研究從一層擴展到多層聚落布局的深度上來。在發掘過程中,發掘者對周邊20公里進行了調查,發現有多處夏家店下層文化聚落,基本相隔5公里即可見到一處。表明這一文化已經極具組織性,不僅對遺址內的布局規劃有目的地進行,而且對聚落之間也有意識地進行規劃,這樣必然存在一個龐大的組織系統來規劃完成。二道井子遺址從其規模和出土遺物來看,屬于一處夏家店下層文化的中小型聚落,且時代偏早。其作為眾多夏家店下層文化聚落中的一個,既非大型中心聚落,也沒有不可捉摸的神秘現象,只有踏踏實實在這片土地上生產、生活的人們留下的點點滴滴跡象。
曾經有人認為夏家店下層文化數量如此眾多的聚落遺存,可能有相當部分聚落、城址是具有宗教祭祀性質的,因為有很多的房屋平面形狀和結構極為特殊。發現很多沒有門道、或是回廊與主室結構復雜、或者關系不清的,如今在二道井子古城的考古成果中慢慢地得到合理的解釋??梢哉J定,遺址內大部分建筑遺存,僅僅是人們普通的居住建筑,只是存在不同時期營建、改建和擴建的過程,才會形成這些奇怪的情形。但也有一些房屋的構造較為特殊,目前難以解釋清楚,其功能只能通過以后的發掘得到準確的認定。
二道井子古城中最大的魅力所在,也正是遺址內各種建筑本身。在赤峰地區夏家店下層文化之前的史前文化,以及之后的青銅時代中晚期文化、春秋戰國時代文化,都未曾有過這樣浩大的建筑規模和聚落規模。另外,二道井子大量的圓形土坯房在這一時期突然出現(圓角方形都極少見到),沒有任何技術和意識上的過渡。而在其他夏家店下層文化的一些小型聚落中,存在有長方形、圓形以及橢圓形半地穴式房屋,它們與二道井子土坯壘砌的地面式建筑和石頭壘砌的地面式建筑之間的關系,目前還難以判定,是早晚差異、等級差異,抑或是地域差異。夏家店下層文化中突然出現了以土坯為主要建筑材料的地面式建筑,且未曾將此項技術遺留給之后的夏家店上層文化。表明其在發展過程中接受了一次強烈的文化沖擊。目前認為日曬磚即土坯是中亞地區的傳統傳播至新疆,再由新疆向東傳播而來的。隨著這些文化因素的傳播,夏家店下層文化接受、發展成為自身獨特的建筑模式。
二道井子古城揭露出保存完好的城墻、環壕、院落、房屋、廣場、小巷、散水、窖穴等遺跡三百余處,其樸實的姿態卻震驚了考古界。考古學家張忠培先生認為“二道井子遺址是他從業五十年來未曾見過的好遺址”,其他學者給予的贊譽有“北方地區最好的廢墟遺址,東亞地區保存最好的廢墟遺址”,更有人認為其堪稱“東方的龐貝城”。
這些贊譽既讓我們這些參與發掘者感到自豪,也為如何更好的發掘和保護古城而感到責任重大。夕陽西下,落日余暉映照的古城壯麗非凡,仿佛看見三千多年前熙熙攘攘、人們穿梭其間生活的畫面。大雪紛飛,皚皚白雪覆蓋下的古城雄姿英發,經歷了三千多年來風霜雨雪的洗禮,迎來了它重現后的第一場大雪,再一次展現出古城完美的容顏。如今雄偉壯觀的二道井子古城在我們手中逐漸揭開,其中每一塊土坯、陶片、石頭都訴說著三千多年前那些熱鬧而平凡的歷史。
另,因該遺址的特殊性和珍貴程度,經有關各方的努力,赤峰一朝陽高速公路建設在二道井子遺址改變規劃,采用隧道方式從遺址地下穿越。遺址幸運地得以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