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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可如此頌秦皇

2010-01-01 00:00:00李建軍
南方文壇 2010年3期

在所有的拜物教中,最低級的,莫過于非理性的拜權教;在所有糟糕的影視作品和歷史小說里,最粗俗的,莫過于贊美暴君的那種。因為,權力是用來為人們服務的,而不是讓大家頂禮膜拜的,一旦它成了崇拜的對象,那事情就一定很不妙,可怕的災難將接踵而至;暴君的故事呢,當然是可以講述的,但敘事的姿態應該像《史記》和果戈理那樣高貴而勇敢,而不能像歐陽修編撰《五代史》那樣,每見皇帝,“皆冠以圣”,原因很簡單——只有無情地嘲笑暴君,暴政造成的罪惡才能被清算,人民的尊嚴才能得到捍衛,正義的旗幟才能升到應有的高度。

最近十多年,中國影視圈和文學界的一些人,對歷史題材很感興趣,或耗費巨資,拍了大量“某某王朝”的影視,或費力勞神,寫了不少“某某大帝”的小說。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這些熱衷于歷史敘事的人,似乎缺乏基本的歷史感和批判意識。他們習慣于憑著任性的想象,以虛假而夸張的方式戲說歷史,甚至懷著無限的崇敬和向往美化封建帝王,美化落后的生活方式。

敘寫歷史題材,首先要尊重歷史,也就說,要克服任意的主觀性,要避免用想當然的方式臆造和歪曲歷史。例如,在中國的有著幾千年歷史的前現代階段,占據主宰地位的意識形態是封建的“王權主義”文化,百代相承的則是所謂的“專制政體”。自晚清開始的文化啟蒙和社會改良,都將批判的鋒芒指向這種落后的制度模式。梁啟超的《擬討專制政體檄》,就強烈地表達了中國現代啟蒙知識分子對它的厭惡和否定態度:“專制政體者,我輩之公敵也,大仇也!有專制則無我輩,有我輩則無專制。我不愿與之共立,我寧愿與之偕亡。……使我數千年歷史以膿血充塞者誰乎?專制政體也。使我數萬里土地為虎狼窟穴者誰乎?專制政體也。使我數百兆人民向地獄過活者誰也?專制政體也。”①事實上,將中國的落后歸因于落后的專制政體,這是當時及后來的有識之士的共識。一個作家和藝術家,如果對專制主義也有著同樣的了解和認知,就不會糊里糊涂地把低級的前現代文明,當做高級的現代文明,當做所謂的“高端文明”,更不會把秦始皇這樣的封建皇帝,美化成一個理想遠大的現代政治家。

然而,我們時代的小說家和藝術家,既沒有這種最起碼的歷史感,也不愿意尊重和接受那些最基本的常識。有的人對專制暴君秦始皇感情深厚,無限崇拜。他們為他辯護,為他大作翻案文章,頗有不將他包裝成喬治·華盛頓不肯罷休的架勢。與嬴政有關的電視劇,似乎就很不少,拍得如何,沒有看過,無法判斷,但屬于贊美一流的,想來大概不會沒有的吧。電影《英雄》,倒是看了,當時的感覺,真是別扭極了。張藝謀一反過去人們的批判態度,大拍嬴政的“御馬”,立志要把他塑造成一個胸懷寬廣、憂患元元的大英雄。在《英雄》的完全虛構的敘事里,這位暴君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天下”。張藝謀就這樣將陰險的欺詐,殘忍的殺戮,瘋狂的擄奪,恐怖的專制,一股腦兒轉化成了匡救天下的豐功偉績,不費吹灰之力,就讓那些與秦始皇不共戴天的刺客,放棄了復仇的志向和決心,五體投地地拜倒在“英雄”的腳下。張藝謀的電影無原則地崇拜并贊美強權,把最終的勝利和成功,當做判斷是非的唯一標準,體現了這樣一種市儈主義和功利主義的歷史觀:歷史主要是由英明的皇帝一個人創造的;成功者便是正義者和真理的擁有者。正像潘旭瀾先生在《什么〈英雄〉》一文中所指出的那樣:“《英雄》告訴觀眾,誰越能打天下,越能兼并他國,誰就是超級英雄,就應該統治‘天下’百姓、占有天下土地和財富,無論他的兼并過程是怎樣干的,無論他兼并后干了些什么。”②那些像張藝謀一樣盲目崇拜和歌頌嬴政的人,完全無視這樣一些悲慘的事實——秦始皇多次發動血腥的戰爭,屠殺了數以百萬計的中國人民;也看不到秦政權暴虐無度的嚴重后果——失去人性底線的大規模殺戮,把無邊的絕望和懷疑,把無愛的冷漠和仇恨,深深地植入了中國人的內心,從而嚴重地荼毒了中國人的精神世界,極大地降低了中國人的道德水準,形成了中國人的奴性人格和勢利心態。關于這些災難性后果,梁啟超的分析極為深刻③。

電影如此,小說如何呢?

手頭就有一部長達十一卷、多達五百萬字的長篇小說《大秦帝國》④。最近,我花了十多天的時間,較為細致地讀了一遍,所得的印象和結論是:它所存在的問題與張藝謀的《英雄》一樣嚴重,一樣令人吃驚。

我先得抱怨一句:這部小說寫得實在太長了,水分實在太大了!《史記》敘寫的是上下三千年的事情,不過用了五十二萬字,《大秦帝國》寫的是僅僅一百五十六年間(公元前362年—公元前206年)的事情,怎么就用了比司馬遷多出十倍的篇幅?要知道,一部小說的價值,主要決定于它的美感強度和思想深度,而不是決定于它的數量和長度。所以,缺乏思想的冗長與缺乏趣味的蕪雜,就是小說作者應該努力避免的,因為,這不僅意味著作者的低能,而且意味著對讀者的時間和精力的浪費。我們時代的小說家在顛覆司馬遷的“歷史觀”之前,或者試圖超越他之前,先應該把他刪繁就簡的高超本領學到手,把他妙不可言的敘事能力學到手,把他的“文辭爛然,甚可觀也”的語言技巧學到手。現在的一些所謂“歷史小說”的概括力、文學性和可讀性,實在是太差了。

《大秦帝國》的作者孫皓暉先生很有學問,對戰國和秦漢那段歷史,也很有研究,提出了一些很有想法的觀點。他說:“《大秦帝國》的終極目標,就是想要為國家與民族爭取文明話語權。”⑤抱負不可謂不雄偉,目標不可謂不遠大,但是,這顯然誤解了小說的功能,也高估了小說家的力量,——利用小說“為國家與民族爭取文明話語權”,就像“利用小說反黨”一樣,都是不可思議的“野心”,因為,用《史記》里的現成話來說,這無異于“驅群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他寫小說,陳義甚高,在理念的開掘上,孜孜矻矻,用力尤勤,但是,作者似乎把小說當成了面對公眾的講壇,直接站出來宣揚自己的觀點的時候實在太多了。他對情節的剪裁和結構,也未經營妥當,這使得各卷之間的塊狀并置結構顯得松散而拖沓。粗線條的敘事和勾勒太多,而大含細入的描寫太少,因此,與秦國的興衰有關的大事件雖然都寫到了,但是,描寫不夠傳神有味,人物不夠飽滿鮮明,情節不夠引人入勝。

然而,這部小說最嚴重的問題,還不在藝術形式上,也不在它的冗長沉悶,而在歷史觀念和價值理念上。一部歷史小說當然應該盡量給人們提供新鮮的思想和價值觀,但是,不能為了出新出奇,而不顧事實,而無視幾千年來人們已經形成的共識。因為,我們的穩定的歷史感和可靠的現實感,全都要靠這些常識和共識來支撐。如果否定這些共識,就會發生嚴重的價值認同危機,就會導致文化價值體系的混亂,我們就有可能成為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虛無主義者和相對主義者。

譬如,秦始皇那段血腥、恐怖的統治,就是早已有了證據確鑿、不可移易的定論的。秦政權之所以祚薄命短,二世而亡,原因固然復雜,但最高領袖嬴政無疑應該承擔最主要的責任。作為國家命運的絕對主宰者,他“仁義不施”,“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賈誼《過秦論》),或者,像那些與他同時代的人們所說的那樣,他“天性剛戾自用”,“少恩而虎狼心”(《史記·秦始皇本紀》)。他鉗制言論,焚書坑儒;賦斂無度,強取豪奪;矜武任力,“罪人以族”,大行車裂鑊烹等駭人聽聞的野蠻刑罰,甚至出現了像賈誼在《過秦論》中所寫的悲慘情景:“蒙罪者眾,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總之,在這個人人自危的時代,幾乎所有人都生活在恐懼中,就連韓非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和商鞅、李斯這樣的高級領導人,都沒有逃脫被毒死、車裂或腰斬的命運。這無疑是一個人民的自由感最少、幸福指數最低的朝代——人們沒有言論的自由,沒有遷徙和行動的自由,沒有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活得動輒得咎、戰戰兢兢,簡直是悲慘極了,不幸極了。所以,秦始皇的罪惡,在性質上,接近漢娜·阿倫特所說的“絕對罪惡”——它包含著“反常的惡意”(prevertedillwill ),總是在消極的意義上“改變人性”⑥。

正因為秦國的暴政害得民不聊生,搞得“天下熬然若焦”,所以,司馬遷才對斬木為兵、揭竿而起的陳勝給予極高的評價,不僅將他放在孔子之后列入“世家”,而且,還將他反抗“暴秦”的業績,等同于湯武革命和《春秋》之作:“桀、紂失其道,而湯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跡。諸侯作難,風氣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發難。”(《史記·太史公自序》)評價是非常高的,也是充滿歷史感和道義感的。而司馬遷之所以于《秦本紀》之外,另作《秦始皇本紀》,推原其意,殆在深入揭示秦朝敗亡之由,總結暴政的毀滅帶給人們的教訓,正像清代學者湯諧在《史記半解》中所說的那樣:“作《秦皇紀》,便高古卓勁,筆力純是先秦,其敘事雖極綜核而作意森然,于興作征戍兩端,最為詳悉,蓋尤惡其殘民以逞自取滅亡也。秦以智力并兼天下,志得意滿,自謂功高前代,把持萬世而有余,于是滅古亂常,淫昏貪戾之政,雜然并作。許多罪過本只一個病根,然就事論之,則民為邦本,而殘民尤速亡之道,此史公所以特加詳寫而得切著明此理,為千秋炯戒也。”⑦

司馬遷對秦朝“暴政”和人民“抗暴”的基本評價,不僅成為中國人民千百年來的“基本共識”,而且還是中國人民認識暴政和反抗暴政的重要的思想資源。在批評秦朝暴政甚至自己時代的“今上”的時候,司馬遷堅定地站在人道主義和“人民倫理”的立場,剛直不阿,秉筆直書,愛恨分明,絕不寬假,——古往今來,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他的《史記》,大語叫叫,大道低回,炳炳麟麟,千古不磨,受到歷代知識分子的喜愛和推崇,既為中國的歷史寫作提供了的偉大范式,也為文學敘事提供了無盡的道義力量和經驗資源。

然而,對司馬遷的《史記》,《大秦帝國》的作者卻很是不滿,視之為“陳腐的史學定式”。他崇尚戰國和秦朝的“強勢生存”哲學,而貶低司馬遷的以民為本的人道主義:“司馬遷沒有以文明史稱量歷史人物的高端文明理念,而只有狹隘的生命至上意識。”⑧在他看來,為了實現“偉大”的目標,生命的“犧牲”是在所不惜的。所以,針對《史記·蒙恬列傳》批評統治者“固輕百姓力”的“太史公曰”,他以近乎譴責的口吻批評道:“當歷史需要一個民族為創建并保衛偉大的文明而做出一定犧牲時,司馬遷看到的,不是這種犧牲對民族文明的強勢生存意義,而是僅僅站在哀憐犧牲的角度,輕飄飄揮灑自己的慈悲,冷冰冰顛倒文明的功罪。雖然,沒有必要指責司馬遷之論有擁戴秦二世殺戮之嫌。但是,司馬遷這種心無民族生存大義而僅僅關注殘酷犧牲的史論,卻實在給中國人的歷史觀留下了陰暗的種子。這種蒼白的仁慈,絕不等同于以承認犧牲為基礎的人道主義情懷。設若我們果真如司馬遷之仁慈史論,將一切必要的犧牲都看作揮霍民力,都看作阿意興功,而終止一切族群自強的追求,猝遇強敵整個民族安能不陷入滅頂之災?在后來的中國歷史上,尤其是在近百年的歷史上,我們這個民族賣國漢奸輩出,其規模之大令世界瞠目,其說辭則無不是體恤生命減少犧牲等等共榮論。……戰國與秦帝國的強勢生存大仁不仁,司馬遷等去之何遠!”(第六部,第144頁)

在這段議論中,黑格爾式的“國家主義”學說和尼采式的“強力意志”哲學的影子,昭然可見。作者信從的是以“國家”和“民族”為飾物的極端功利主義的歷史觀。用虛擬的正當“目的”為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進行辯護,把人當做實現某種權力意志的工具和踏腳石,正是這種歷史觀的一個特點。為了抽象的“自強的追求”,或者,準確地說,為了外在的勝利和成功,人的尊嚴、幸福甚至生命,都可以被犧牲掉。這種把縹緲的烏托邦“目的”置于具體的人之上的“輕飄飄”的“史論”,這種拿有血有肉的人當做無生命之物的“冷冰冰”的歷史觀,自古以來就很流行。司馬遷能夠站在真正人道主義的立場,譴責對于生命的冷酷的“揮霍”,實在是很偉大、很了不起的。對于人的生命的惜護,對于人的不幸境遇的同情,就意味著對人的“不可剝奪”的基本權利的尊重與捍衛。列奧·斯特勞斯將這些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在內的權利稱作“自然權利”,而“拒斥自然權利注定是要導致災難性的后果。很明顯,那被很多人,甚至是被最起勁地反對自然權利論的某些人視作災難性的后果,的確是導因于當代人對自然權利的排斥”⑨。在列奧·斯特勞斯看來,對自然權利的無知,必然導致可怕的瘋狂和虛無主義:“我們對于我們據以作出選擇的最終原則,對于它們是否健全一無所知;我們的最終原則除卻我們任性而盲目的喜好之外本無別的根據可言。我們落到了這樣的地位:在小事上理智而冷靜,在面對大事時卻像個瘋子在賭博;我們零售的是理智,批發的是瘋狂。……當代對自然權利論的排斥導向了虛無主義——不,它就等同于虛無主義。”⑩

司馬遷的《史記》之所以偉大,不僅是因為它表現出無畏的正義感和批判精神,而且還在于它懂得尊重人的包括生命在內的那些“自然權利”,懂得仁愛的價值與同情的意義。正像阮芝生所評價的那樣:《史記》的特質,“就在于它是‘百王大法’,不明白這點,就不算對《史記》有深知。司馬遷不是一般的歷史家,他有一副熱心腸;他對現世絕望卻又對與己死后無關的后世懷抱急切的熱望;他有許多從千百年歷史經驗中歸納、提煉出來的肺腑之言要告訴世人,希望中國、人類將來能走上一條康莊大道。不明白這點,也不算對司馬遷有深知。”?輥?輯?訛與司馬遷的這種博大的人道主義精神比起來,那種冷酷無情的“功利主義”真是“去之何遠”!近世學者何炳松說:“自司馬遷創紀傳體之歷史而后,不僅吾國之所謂正史永奉此體為正宗,即吾國其他各種史裁如方志、傳紀、史表等,亦莫不脫胎于《史記》。司馬遷之得以千古,誠非無因。”?輥?輰?訛其實,更為寶貴的,是司馬遷的著作中所表現出來的倫理精神——一種同情弱者和失敗者的博大的人道情懷,一種敢于批判暴政的疾惡如仇的道德勇氣。

對自己的愎而不通、狠而不遜的輕率之論可能引致的后果,孫皓暉先生顯然是清楚的,所以,他說自己“是做好了最充分精神準備的——長期不被社會理解,慘遭全面誤讀,我個人也因此‘身敗名裂’”。有這樣的預知能力,也屬難能可貴,但是,為什么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呢?為不可為之事造成的“個人”的榮辱得失,倒還在其次,更大的問題是,它所宣達的錯謬的歷史觀和可疑的文化理念,會瓦解人們用來判斷是非和善惡的標準,會給人們認識歷史真相和建設現代性文明,設置不必要的障礙,而這,才是應該引起我們注意的。

《大秦帝國》的作者在否定司馬遷的歷史觀的同時,還通過否定西方的“原生文明”,來美化“秦帝國開創的中國原生文明”。他說:“當許多人在西方文明面前底氣不足時,當我們的民族文明被各種因素稀釋攪和得亂七八糟時,我們淡忘了大秦帝國,淡忘了那個偉大的時代,淡忘了向偉大的原生文明尋求‘鳳凰涅槃’的再生動力。”在他看來,我們的“原生文明”遠比西方的“原生文明”更優秀,也“更加燦爛,更加偉大”:“與中國春秋時代大體同步的古希臘文明,溫和脆弱嬌嫩。雖然開放得多彩多姿,卻缺乏一種強悍的張力與堅韌的抵抗力。……大秦帝國則不然。她既創造了博大精深的文明體系,又具有強悍的生命張力與極其堅韌的抵抗力。”(第一部,上卷,第5頁)

當自己的“文明”在“西方文明”面前“底氣不足”的時候,我們的許多心理脆弱、目光短淺的“民族主義者”,往往會乞靈于古人,就會從“我們的祖先比你闊多了”的炫耀中,尋求虛幻的心理安慰和心理滿足。當然,我們的祖上,的確有值得驕傲的“文明”,但留下的消極的遺產,也沉重如山。事實上,判斷一種文明是否“偉大”,不是看它是否“強悍”,是否具有戰無不勝的進攻性,而是看它是否具有人性和包容性;不是看它聽起來有多么“宏大”,而是看它是否能讓人民免受傷害,是否能把對人的價值的尊重、對人的基本權利的保護,落到實處,譬如,能讓每一個人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意愿甚至不滿,而不至于受到威脅甚至迫害。另外,一種文明,倘若輕易就被“各種因素稀釋攪和得亂七八糟”,那說明它本來就不怎么“強悍”,本來就缺乏“堅韌的抵抗力”,而它的被“淡忘”,實在是理固宜然,勢有必至——如果還有人希望從這樣的“文明”里,尋求“‘鳳凰涅槃’的再生動力”,那實在與泥中尋鳥、火中求魚無異。

由于選擇了一種別樣的“史論”,由于對“文明”有著異乎尋常的理解,由于對“西方文明”抱著一種狹隘的排斥態度,所以,《大秦帝國》的作者所能選擇的,就只能是反其道而行之,把《史記》所批判和否定的某些歷史人物,都顛倒過來寫,具體地說,就是美化那些應該批判的歷史人物,例如暴君秦始皇。

當代小說家丑化歷史人物的時候也有,但更多的時候,是根據自己時代的需要,無限地拔高歷史人物和美化歷史人物,常常一廂情愿地將自己時代的思想和價值觀強加給人物,從而將“古人”寫成“今人”,將“庸人”寫成“偉人”,從而將“歷史”隨意團捏成自己所需要的那個樣子。姚雪垠的《李自成》為什么失敗?原因就在于他把一個農民起義頭領,幾乎寫成了傳說中的“革命領袖”。文學最怕的就是“假”和“空”,而隨意拔高歷史人物,其后果必然是令人反感的“假大空”。

《大秦帝國》也存在把秦始皇無限美化和拔高的問題。在第五部《鐵血文明》(下)的第十二章里,秦始皇“歲末大宴群臣”,李斯和馮去疾準備給秦始皇操持四十歲壽誕盛典,所有的大臣都準備好了“賀歲詩章”,然而,秦始皇卻對這種小事毫無興趣。他關心的是“天下”和“文明再造”:“……若論天下一統,夏商周三代也是一統,并非我秦獨能耳。至大功業何在?在文明立治,在盤整天下,在使我華夏族群再造再生,以煥發勃勃生機!……朕今日要說:華夏積弊久矣!諸侯耽于陳腐王道,流于一隅自安,全無天下承擔,全無華夏之念!”(第819—820頁)這還是那個我們熟悉的秦始皇嗎?或者說,這還是那個真實的秦始皇嗎?讓一個生活在兩千多年前的人,讓一個將一家一姓的利益看得至高無上的人,口口聲聲地將“天下承擔”和“華夏族群”掛在嘴上,這是不是有些太不靠譜了?這是不是與張藝謀的《英雄》一樣,有把秦始皇美化成“世界主義者”和“國際主義領袖”的嫌疑?

其實,追本溯源,這種對秦始皇的美化,不過是幾千年來皇權崇拜意識的當代復活。自古以來,雖然也有對昏君、暴主的斥責與批判,少數思想家還提出了“無君”論,例如,清代偉大的啟蒙思想家黃宗羲在《原君》里,就尖銳地批評“今之為人君者”,并得出了這樣一個石破天驚的結論:“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無君,人各得自私也,各得自利也。嗚呼!豈設君之道固如是乎?”?輥?輱?訛清代的另一個更具現代意識的啟蒙思想家唐甄,曾寫了《鮮君篇》、《抑尊篇》和《室語篇》等啟蒙之作,痛陳君主專制政體之弊害,并向深受蒙騙的世人揭示了這樣一個真相:“自秦以來,凡為帝王者皆賊也。……殺人者眾手,實天子為之大手。天下既定,非攻非戰,百姓死于兵與因兵而死者十五六。暴骨未收,哭聲未絕,目眥未干,于是乃服袞冕,乘法駕,坐前殿,受朝賀,高宮室,廣苑囿,以貴其妻妾,以肥其子孫,彼誠何心而忍享之?”?輥?輲?訛但是,如此態度決絕地批判君主和專制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千百年來,數人而已。而更多的,則是“萬歲不離口”的“尊君派”。幾乎所有影響較大的學派都是“尊君”的。他們“把中華傳統思想文化的最高理念都獻給了帝王。每種思想文化都有一套綱紐性的概念集中體現了真、善、美以及更超越的精神。在中華思想文化里,表達超人和本根、本體的概念,如神、上帝、天、地、乾坤、日月、陰陽、五行、四時等;表達理智的,如聰、明、睿、智、英、謨、理、文、武等;表達道德的,如仁、義、德、惠、慈、愛、親、寬、恭、讓、謙、休等;還有一些包含了上述諸種含義,如天、圣、道、理等,這些綱紐性概念都獻給了帝王,或成了帝王的品性與功能。……總之,與造物主相匹,是人間的救世主,自然帝王也就居于思想文化的頂點”?輥?輳?訛。這說明,在漫長的時間里,我們完全是以一種非理性的態度來崇拜帝王,——正是通過這種異化性的崇拜,我們將自己與被崇拜者,都置于被羞辱甚至被傷害的境地。

《大秦帝國》的作者顯然還沒有擺脫“尊君”的舊意識和老習慣。他沒有認識到盲目的“崇拜”與理性的“尊崇”之間的差別,沒有學會如何以理性的態度對待暴君。保羅·伍德拉夫說:“對暴君表示尊重不是行尊崇之德,而是顯軟弱卑怯之態。對于暴君最為尊崇的回應就是去嘲弄他。”?輥?輴?訛因為,尊崇應該是一種超越性的精神現象,應該指向那些更偉大的事物和價值,所以,“尊崇的對象是某種提醒我們意識到人類自身局限的東西。我們對上帝、對自然、對諸如公正和真理這樣的理想表示尊崇”?輥?輵?訛。一般來講,一個作者如果不知道如何正確地對待帝王,那么,他就有可能完全不知道如何對待那些權力較小的人和沒有權力的人,在進行文學敘事的時候,就有可能以一種貶低和歧視的方式來描寫普通人,借以襯托帝王的英明和偉大。例如,《大秦帝國》在以無限敬仰和崇拜的態度美化意欲“文明立治”的秦始皇的同時,就對前來祝壽的大臣進行了極為簡單的矮化甚至丑化描寫。作者這樣夸張地寫道:“大臣們人人噙著淚光,深深地沉浸在被震撼之后的感動之中。李斯紅了臉,第一個將賀壽詩章揉成了一團,丟進了燎爐。素來飽學多識議論縱橫的博士們也臉紅了,紛紛將揉成一團的頌詩辭章丟進了燎爐。一時之間,大殿下的二十余座燎爐火光四起火焰飛動,依舊沒有一個人說話。大臣們羞愧者,并非那些頌辭詩章為皇帝賀壽,而是那些頌辭詩章所贊頌者,無一不將‘海內一統’作為至高無上的功業,而皇帝卻以為至大功業并非一統,而在深徹盤整華夏,在文明再造,在河山重整,在天下太平。此等超邁古今的目光,此等博弈歷史的襟懷,使大臣們心悅誠服又汗顏不止……”在這里,分明徘徊著“個人迷信”的幽靈——只有那個掌握著絕對權力的人是“超邁古今”的,至于其他人,則無論在道德上,還是智慧上,都要低他一等,都顯得愚蠢而可笑,都必須為自己的目光短淺而“羞愧”。如此美化一個暴君,除了說明我們對于災難和苦難的健忘,還反映出知識在權力面前的由來已久的自卑感,反映出知識分子在面對政治學問題的時候常見的“幼稚病”。根據政治學上的常識,“愈是將國家的權力無保留地交付給一個君主,這個君主就愈不享有自己的權利,而其他國民的情況就愈是不幸”?輥?輶?訛。所以,我們不應該美化任何一個君主,即使他真是一位“超邁古今”的有理想的仁君,我們也要隨時警惕他的墮落和異化,要通過有效的方式制衡他,以免他由于極度的偏執而瘋狂地為非作歹,從而給社會造成巨大的人道災難,給全體人民帶來無法療治的肉體痛苦和精神傷害。

秦始皇的“焚書坑儒”,鉗制言論,開了以言治罪的惡例。從秦朝開始的“文字獄”,嚴重地壓抑了中國人的個性發展和創造熱情,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是,《大秦帝國》的作者偏要顛覆這樣的歷史事實,偏要為秦始皇開脫:“列位看官留意,秦政禁議論很是明確:禁止以古非今的攻訐言論,而不是禁止一切人議論一切國事。以始皇帝君臣之為政錘煉,決然不至于愚蠢到不許民眾開口說話的地步。”此處的美妙說辭,完全是小說家自己的臆測之論,真實的情況是,千百年來,“不許民眾開口說話”,正是一個普遍的事實,而不獨秦代為然。這與統治者是否“愚蠢”無關,而與他們所選擇的制度模式有關,與他們對人民的自由和權利的尊重程度有關。換句話說,秦代以及后來“法家”的所謂“法治”都是君權基礎上的人治,具有極大的任意性和不穩定性,與建立在人權基礎之上的現代法治,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所以,梁啟超才說:“耗矣哀哉,吾中國建國數千年,而立法之業,曾無一人留意者也。……遂使吾中華數千年,國為無法之國,民為無法之民。”?輥?輷?訛由于認識不到這一點,所以,《大秦帝國》的作者,就看不到秦始皇在公元前212年秋天坑殺四百六十七名知識分子的野蠻性與不合法性,他雖然也說這是“這是整個人類文明史上最大的慘案”,但是,他還是要替秦始皇文過飾非:“盡管它在當時有著最充分的政治上的合理性,然經過漫漫歲月的種種堆積之后,這一慘案卻僅僅以摧殘文明的野蠻面目,久遠地留在了中國人的記憶之中。嬴政皇帝的歷史銅像在焚書的煙霧與坑儒的黃土中,變得光怪陸離恍若惡魔了。”(第五部,第944頁)如果一個人具備最起碼的文明素質和文明理念,那么,他就應該承認并接受這樣一個底線倫理: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因為言論而迫害人,更不可以因此而殺人,即使“有著最充分的政治上的合理性”,也是不能允許的。難道秦始皇以坑殺的方式屠戮表達意見的人,還不是“惡魔”嗎?還需要“經過漫漫歲月的種種堆積”嗎?歲月不會使罪惡變成功德,所以,即使再過一萬年,秦始皇也難逃世人的唾罵和譴責。

然而,作者還有更“光怪陸離”的議論呢。他先是煞有介事地替秦始皇杜撰了一個所謂的《大秦始皇坑儒詔》,讓這個暴君對自己坑殺儒生的行為振振有詞地進行辯護,讓他如此虛張聲勢而又顢頇橫暴地自我標榜:“朕不私天下,亦不容任何人行私天下之封建諸侯制;爾等若欲復辟,盡可鼓噪騷動,朕必以萬鈞雷霆掃滅丑類,使爾等身名俱裂。謂予不信,爾等拭目以待!大秦始皇帝三十五年秋。”這種類似“文革”時代“大字報”式的話語風格,我們并不陌生。其中“朕不私天下”的表白,雖疑似“毫不利己”的高尚境界,但是,這種假模假式的鬼話,誰會相信?他做皇帝的時候,后宮美女多達一萬二千人;他命徐福帶三千名童男童女遠出東海為自己尋求延年仙藥;他調動三十多萬人,耗時十二年,替自己建阿房宮;他動用三十多萬勞力,耗時三十年,為自己造驪山大墓,為了不泄露秘密,竟將幾萬勞工及幾千宮女全部殉葬——這些,不是“私天下”是什么?誰敢說秦始皇之搞“郡縣制”的目的,不正是為了更有效地將“天下”據為己有呢?不是為了他嬴氏家族的皇權“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呢?

不過,最令我吃驚的,還不是作者代“大秦始皇帝”草擬的這份為殺人辯護的“坑儒詔”,而是作者自己的態度。他完全不顧小說倫理的規范制約,竟然赤膊上陣,借“人們”之口,替秦始皇罵起了那些被虐殺者:“人們從來沒有聽過一位帝王如此說話,更從來沒有見過一位帝王如此公然地宣示坑殺之正當合理。可是,平心而論,皇帝說得不對么?儒家做得好么?一個被皇帝如此器重的學派,不好好為國家出力,卻做出了那么多烏七八糟的事情,也確實不是個好東西!”(第五部,第944頁)這真是錯勘賢愚、不識好歹!跟這樣的受虐狂似的“人們”,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說到這里,我很想問《大秦帝國》的作者這樣一句話:你到底把誰看作主體和根本?是“天下”和“人民”,還是暴君嬴政?

我還想問這位作者另外一個問題:你寫作的文化指向到底是建構一種更現代的文明,還是想讓人們懷著虛幻的鄉愁,回到暗無天日的“大秦帝國”?

事實上,《大秦帝國》已經給我們提供了部分答案。

在這部小說的第六部《帝國烽煙》的《祭秦論》中,作者完全站在“大秦帝國”的立場,替它反駁“暴秦說”,——在他看來,這完全是一個“歷史謊言”,是被秦國所滅的六國的試圖復辟的貴族們強加的誣蔑之辭。他幾乎逐一反駁了自兩漢以至明清歷代批評秦國“暴政”的代表性觀點。他把秦國的滅亡歸因于二十個“偶然性”(第六部,第419—420頁)。他不知道,這樣的“偶然性”包含的正是在劫難逃的必然性。是的,失敗和毀滅是秦朝所選擇的制度無可逭逃的宿命。因為,這個制度把一切權力,都交給了“滑賊任威”的皇帝。正像徐復觀先生在《兩漢思想史》“典型專制政體的成立”一章中所指出的那樣:“這套官制機構的總發動機,不在官制的自身,而實操之于皇帝一人之手。皇帝一念之差,及其見聞知識的限制,便可使整個機構的活動為之狂亂。而在尊無與上、富無與敵的環境中,不可能教養出一個好皇帝。所以在一人專制之下,天下的‘治’都是偶然的,‘亂’倒是當然的。”?輦?輮?訛

《大秦帝國》在為秦始皇的暴政辯護時所表現出的固執和任性,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它懷著莫名其妙的心思,揣度“人民”的態度,認為“人民”雖然不堪其苦,但卻愿意“容忍”秦始皇的貪婪的掠奪、無度的揮霍和暴戾的折磨:“就歷史事實說,始皇帝以戰止戰而統一天下,民眾無疑是真誠地歡迎,真心地景仰。……歷經春秋戰國數百年錘煉的天下臣民,不可能沒有分辨力,不可能不真誠地景仰這個巍巍然崛起的新帝國。唯其如此,天下臣民容忍了相對繁重的勞役,容忍了相對繁重的賦稅,也容忍了種種龐大工程中夾雜的與民生無關的奢華工程,如拆毀六國都城而在咸陽北阪寫放重建。甚或,也容忍了勤政奮發的始皇帝任用方士求仙采藥而求長生不老的個人奢靡與盛大鋪陳。歸根結底,人民是博大、明達而通達的。事實上,人民在期待著始皇帝政權的自我校正。畢竟,面對秦始皇這樣一個不世出的偉大君主,人民寧可相信他是愿意寬政待民,且能夠自我校正的。”(第六部,第426頁)

這實在是一篇邏輯混亂、違情悖理的辯護詞。

我見過為暴政百般辯護的,但沒見過這樣辯護的。

我見過歌頌暴君到狂熱程度的,但沒見過如此狂熱的。

我不知道,作者從何處得知兩千二百多年前“民眾”對暴秦的“真誠”和“真心”;也不曉得,他憑什么說“天下臣民”愿意“容忍”那些讓他們苦不堪言的“勞役”、“賦稅”,甚至“容忍”那些“與民生無關的奢華工程”和秦始皇的“個人奢靡與盛大鋪陳”。但是,根據常識推斷,他們是不愿意“容忍”的。杜牧在《阿房宮賦》里說得好:“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除非是天生的受虐狂,除非受暴力的脅迫,否則,沒有人愿意“容忍”這樣的壓迫和剝削、羞辱與欺凌。所以,根據火熱冰寒的常識,在對待暴政的態度上,兩千多年前的“天下臣民”,與今天的“現代公民”,其實是沒有兩樣的,他們也許一樣“是博大、明達而通達的”,但是,他們絕不會傻到這樣的地步:已經生活在地獄一樣的世界了,卻仍然沒有絕望,仍然對秦始皇這樣的暴君存著幻想,仍然相信他是“偉大”的。事實上,他們根本就不相信他是什么“不世出的偉大君主”,也不會相信“他是愿意寬政待民,且能夠自我校正的”。正因為不相信,所以,他們才發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質疑:才在面臨“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史記·陳涉世家》)的艱難抉擇的時候,挺身而出,冒著萬死一生的危險,造了“不世出的偉大君主”的反,從而以最決絕最有力的方式,表達了對“大秦帝國”的極度失望和決不“容忍”。

《漢書·董仲舒傳》記載了董仲舒對秦始皇暴政的尖銳批判:“自古以來,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遺毒余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殊捍,孰爛如此之甚也!”在董仲舒看來,秦始皇的蠶食天下,根本不是什么“以戰止戰”,而是“以亂濟亂”,遺患無窮。針對這樣的觀點,《大秦帝國》的作者在《祭秦論》中這樣質疑道:董仲舒“將這種破壞整個文明結構與社會倫理的罪責,轉嫁于素來注重建設而法度整肅的秦文明時代,事實上是不客觀的,是經不起質疑的,其學術道德的低劣亦實在令人齒冷。此等理念的背后潛藏著什么樣的居心,不值得后人問一句么?”

《史記》里說“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張守節正義:“言君子之人,交絕不說己長而談彼短。”這種“不出惡聲”的風度,在與他人——無論他是今人還是古人——進行對話的時候,更為需要。在我看來,對一個兩千多年前的杰出思想家,如此義憤填膺地詈以讕謾之語,似乎大可不必。問題可以討論,但動輒以“低劣”來評價別人的“學術道德”,動輒以深挖別人的“居心”來貶低對方的人格,這實在跟作者試圖建立的“高端文明”搭不上界,倒是讓人看到了“焚書坑儒”的“遺毒余烈”,甚至感覺到了“文革”時代的肅殺之氣,難道不是么?

是的,我們必須擺脫幾千年來形成的沉重因襲,徹底放棄那種狂妄自負、冷酷無情、好斗成性、躁而難寧的前現代生存方式,徹底走出那種所有人無條件地為一個人而活著、為一個人作犧牲的蒙昧狀態,從而建構一種更為健全、更尊重人的高級形態的現代文明,建構一個每個人都能安全而自由地生活的現代型社會。回望迢遠而坎坷的來路,無疑能警示我們少走彎路、不蹈覆轍,有助于我們選擇和調整前行的方向。所以,中國人一貫強調借古觀今、鑒往知來,希望在了解歷史真相的同時,尋求有助于當下生活變革的經驗資源。近年來,歷史小說的興盛,大概與我們的這種文化心理和現實需求有些關系。

然而,有的歷史小說作家,無論在洞察歷史和發現真相方面,還是在敢對權力說真話的批判精神方面,都不如司馬遷這樣的古人,更不具備梁啟超、嚴復等晚清一代和魯迅、胡適等五四一代知識分子的啟蒙自覺。他們不遺余力地為封建皇帝樹碑立傳,為專制暴君大唱贊歌,缺乏最基本的批判勇氣和思想深度,缺乏現代意義上的文化理想和啟蒙精神,典型地表征著當代作家人文素質的低下,也嚴重地顯示出了當下歷史敘事的困境和危機。

那么,如何擺脫當下的困境呢?

這依賴于外部環境的改善和作家素質的全面提高,因而,不是一個朝夕之間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但是,對一個歷史小說的寫作者來講,在展開小說敘事之前,首先要有對生命的愛意和對真理的敬畏感,要懂得“尊重”二字的意義:要尊重生命,尊重真理,尊重歷史,尊重人們幾千年來形成的那些共識。

因為,只有具備了這個基本的前提,歷史小說的寫作才不至于失去人道主義的精神基礎和追求真理的價值指向,而小說家自己才有可能避免成為價值混亂時代的迷失者,才有可能避免淪為柏楊在《中國人史綱》中反復批判的“搖尾系統”的一分子。

【注釋】

① ?輥?輷?訛 李興華、吳嘉勛編:《梁啟超選集》,380、297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② 潘旭瀾:《什么〈英雄〉》,載《南方文壇》2003年第4期,見《潘旭瀾文選》(上卷),422頁,香港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

③ 梁啟超認為“戰亂”必生“六種惡性”:僥幸性、殘忍性、傾軋性、狡偽性、涼薄性、茍且性,外加“兩種惡性”:恐怖性與浮動性。見李興華、吳嘉勛編:《梁啟超選集》,252—253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④ 孫浩暉:《大秦帝國》,河南文藝出版社2010年1月修訂再版;下引此書只在引文后注明頁碼。

⑤ 《天地縱橫 鐵筆鴻篇》,載《文學報》2010年2月25日。

⑥ 漢娜·阿倫特:《極權主義的起源》,572—573頁,林驤華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年版。

⑦?輥?輰?訛 楊燕起、陳可青、賴長揚編:《歷代名家評〈史記〉》,342、291—292頁,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

⑧ 孫浩暉:《精神本位與歷史文學創作的深度化》,載《文學報》2010年2月25日。

⑨⑩ 萬俊人、梁曉杰編:《正義二十講》,288、289頁,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輥?輯?訛阮芝生:《〈史記〉的特質》,見施丁、廉敏編選的《史記研究》(上),94頁,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9年版。

?輥?輱?訛?輥?輲?訛 劉世南、劉松來:《清文選》,25、127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

?輥?輳?訛 劉澤華:《中國政治思想史集》第一卷,4頁,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輥?輴?訛?輥?輵?訛 保羅·伍德拉夫:《尊崇:一種被遺忘的美德》,4、76頁,林斌、馬紅旗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

?輥?輶?訛 斯賓諾莎:《政治論》,49頁,馮炳昆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

?輦?輮?訛 李維武編:《徐復觀文集》(第五卷),66頁,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2010年3月10日,北京平西府

(李建軍,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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