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一個真實的高力士

很多人都熟悉《李白醉草嚇蠻書》的故事:李白參加科舉考試，卻遭到不學無術的楊國忠、高力士的刁難，一個說:此人的文章狗屁不通，只配給我提靴;另一個說:只配給我磨墨。李白一氣之下，拂袖而去。此后，一直在長安酒館里醉生夢死。直到有一天，渤海國使者來下國書，全朝文武百官無一人能識那番文，這時候賀之章向唐明皇推薦了李白，皇帝趕緊派人找李白。當爛醉如泥的李白被抬進朝堂的時候，皇帝親自給他喂醒酒湯。李白醒來一看國書，說自己不僅能夠看懂，還能以渤海國文字回一封措詞嚴厲的信，但是，因為在考試中受到楊高二人的嘲弄，所以如今也要他們給自己研磨、脫靴。皇帝唯恐李白不翻譯，當即命令二人遵照執行，留下了笑柄。

史書中找不到李白“醉草嚇蠻書”的記載，這個故事最早出自晚唐李浚的《松窗雜錄》和段成式的《酉陽雜俎》，是文人編出的小說。但這些片斷后來被大量引用，搬上舞臺，盛傳人口，于是塑造出一個娘娘腔、白鼻梁、松面皮、手持一把拂塵、擠眉弄眼、脅肩諂笑的丑角高公公形象。

其實，歷史上真正的高力士沒有那么擅權專橫，李白也沒有那么不知好歹。在范傳正的《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中記載:“……皇歡既洽，召公作序。時公已被酒于翰林苑中。仍命高將軍扶以登舟，優寵如是……”這高力士將爛醉如泥的李白攙扶著登上龍舟，調護殷勤，是多么溫情的畫面，與小說所描寫相去甚遠。

高力士是廣東人，本名馮元一，一生侍候過武則天、唐中宗、睿宗、玄宗四個皇帝。10歲時，其家因株連罪被抄，武則天時入宮為宦官，為武則天賞識，后因小過錯被逐出宮，中人高延福收為養子，一年多后，武則天又召力士入宮。

景龍中(708年)，高力士被臨淄王李隆基引為知己。后來幫助李隆基發動宮廷政變，殺韋皇后、安樂公主和武氏黨羽，唐睿宗復位，立李隆基為太子，高力士參與謀劃有功，擢升朝散大夫、內給事。先天元年(712年)，力士協助玄宗又發動一次宮廷政變平亂，遷銀青光祿大夫，行內侍正員。開元初(714年)加封右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

高力士對唐玄宗忠心耿耿，唐玄宗也寵信高力士，以致說出“力士當上(值日)，我寢乃安”這樣的話來。高力士掌握了大權，卻不恃寵成驕，也不一味的逢迎巴結，而敢于直言進諫。因其寬厚大度，常行善事，又行事端慎，史書評價他“性格淳和，處事周謹，少有大錯”，連張說、張九齡、李邕等賢相名臣都對他尊重有加。

他雖身為閹人，卻有非凡的政治眼光，善于識別人才。起初，他正是看準了李隆基是個能成事的人，才跟隨李隆基，明中暗里辦了不少事，很快就被李隆基引為知己。后來，李隆基登上皇位，他時時以高瞻遠矚的見識進諫被蒙在鼓里的唐玄宗，在關鍵時刻對唐玄宗起到有力的幫助。

早在安史之亂前，玄宗逐漸沉迷聲色，又昏庸任用奸邪之人。身為皇帝親信的他不僅僅伺候皇帝和貴妃的起居，更是多次警示唐玄宗應提防安祿山擁兵自重，心懷叵測，勸玄宗收回邊事大權。開始玄宗還聽，說得多了，皇帝就不高興了，終是沒有聽從。直到楊貴妃殞命馬嵬坡(一說流亡海外)，唐玄宗才悔恨交加，說:“悔不聽卿言，致有今日之禍!”

天寶三年，玄宗對高力士炫耀自己把國家治理得很好，現在想把政事全權委任于李林甫，高力士感到玄宗不理政事而任憑李林甫獨斷專行不正常，對朝廷不利，便善意地提醒，但玄宗卻接受不了高力士對李林甫的評判。高力士一看，知道自己說話不合皇上的心思，得罪了皇上。他立即跪倒在地，自責道:“老臣狂癡，說出妄言，真是罪該萬死。”從此之后，他再也不敢隨便評價天下之事。

天寶十三年(754)秋，大雨成災，楊國忠找到一穗飽滿的稻谷讓玄宗看，胡說:雨下得雖然很大，但決不會影響收成……那時無人敢站出來說真話，只有高力士說了句實話:自從陛下把朝政大權交給楊宰相后，法令不行，鬧得天災人禍不斷，天下怎么還能太平呢?所以我也只好不再多說什么了。但玄宗太過寵愛楊貴妃，對楊國忠也就聽之任之了。

天寶十四年(755)十一月，安史之亂爆發，十五年(756)五月，玄宗避亂入蜀，高力士隨往，玄宗另一個貼身宦官轉而投奔了安祿山。行至馬嵬坡，將士嘩變，殺楊國忠，并脅迫玄宗殺楊貴妃。玄宗猶豫不決，說:“貴妃常居深宮，安知國忠謀反?”高力士從旁進諫說:“貴妃誠無罪，然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在陛下左右，豈敢自安!愿陛下審思之。將士安則陛下安矣!”玄宗遂命高力士縊殺楊貴妃，最終以貴妃之死解決了馬嵬坡兵變。對楊貴妃而言，真是成也力士，敗也力士。

當玄宗與高力士重返長安時，形勢發生了重大變化，玄宗被奉為無權無勢的“太上皇”，以前的貼身宦官都趨炎附勢去了，只有高力士依然忠心不二。當時，宦官李輔國因擁立肅宗有功而倍受寵信。高、李二人結怨，李輔國尋機將高力士流放巫州。高力士想再見玄宗一面，也不被允準。高力士無可奈何，只得帶著滿腹的凄涼來到巫州。巫地多薺，高力士感傷而賦詩云:“兩京作芹賣，五溪無人釆，夷夏雖不同，氣味終不改。”這首詩既感慨了時世的巨大變化，又抒發他雖被貶流，但對玄宗的忠誠卻沒有絲毫改變的心意。

寶應元年(762)三月，有詔書頒行天下:流人一律放還。隨后玄宗、肅宗相繼去世。太子李豫在宦官李輔國、程元振的擁立下登基，是為代宗。六月，“二圣”的遺詔傳至巫州，高力士聞知“二圣”的死訊，“下席長號泣血，勺飲不入口”，呼天叩地，哭得死去活來。由于悲痛過度，憂傷成疾，不久就病死于朗州龍興寺，時年七十九歲。根據唐明皇遺詔陪葬在玄宗的泰陵，他是唐玄宗唯一陪葬的宦官，這是歷經盛世又逢動亂，對世態炎涼深有體會的玄宗皇帝給予高力士的充分肯定。

高力士盡到一個忠臣應盡的職責。歷史是公正的，舞臺之外對高力士的評價是褒多于貶。李贄在《史綱評要》中指出:“高力士真忠臣也，誰謂閹宦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