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出奇的好
天氣出奇的好
好得陽光全都流出來了
在浸透我的同時
又不驚動我
只是我長時間地忽略了
這個細節我長時間地坐在
街邊公園的木椅上
遠遠地離開
那個坐在編輯部里
埋頭看稿的自己
這是初冬
一個風和日暖的下午
是那股筆直地
從不遠處的熱電廠
升起來的青煙
閑著的時候
閑不下來的,是人
那青煙似的一生
——沿著一架長長的
肉眼看不見的梯子
費勁地爬到
梯子夠不到的地方
然后就散了
我得再坐一會兒
平靜地想一些
跟青煙和梯子
無關的事情
八月里的一天
反光的河水
一刻不停地反射著
下午的陽光。坐在
河邊的那位老人
多么像一位老人
年齡的尖頂
高掛著往事的云朵
有別于旁邊那棵
越老越繁茂的樹
以及有風就響的風鈴
這是八月里的一天
周圍寧靜于咚咚的心跳
時間正以同樣的方式朝高處走去
隨那位起身離開的老人
蹣跚著,拾級而上
有好大一會兒
我像盯著我的暮年一樣
目不轉睛地瞅著他
我想知道:時間與老人
是誰帶走了誰
落在院子里的雨
雨落在寂靜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車棚、石凳,以及那只
反扣在墻根下的鋁盆
讓一樣的雨,發出
不一樣的聲音
雨不停地落在院子里
聽上去,那些不一樣的雨聲
在好幾個地方不厭其煩地數著
難以數清的自己……
一遍,又一遍
即使偶爾停下來
也像緩口氣那樣短暫
除此之外,
它們不理睬任何事情
更懶于知道:一個
坐在某扇窗戶里面寫詩的人
正把窗戶外面的情景
比做一大群鱘魚
在一同甩籽
整整一個上午
它們沒事一樣
不慌不忙地數著
高一聲低一句地數著
直到把自己
一滴一滴數盡
好像不這樣
那魚群一樣黑壓壓的云層
就不會散開
太陽也不會出來
手表停了
早晨醒來
發現手表停了
停在七點十一分上
那匕首一樣的時針,正斜對著
它自己的小腹
我的手表走到七點十一分的時候
就不肯再往前走了
時間卻沒有因此停下來
此刻,它帶著
月亮那位忠誠的老仆
已走出很遠
樓上的裝修同樣沒有停下來
還有窗外的風
風中搖晃的樹
都沒有停下來
停下來的只是這塊手表
它使“七點十一分”這個時刻
成為一只餿了的棕子
或過期的藥丸
像我這種人已經不多
我的意思是:如今
誰會把手表停了當作一回事
但我固執地認為
——偶然比必然
肯定更有道理
我的手表停了
停在停不下來的巨大響動里
什么時候,樓上
那兩個砸墻不止的小伙子
也能像這塊手表里的齒輪那樣
背靠著背
休息一會兒
一切仍在繼續
包括這支剛剛點燃的香煙
吸與不吸
都在無聲地變短
一場大風
刮了很長時間的大風
還在呼嘯不止地刮著
即使遇見雕像遇見教皇
也不會繞道而行的大風
從昨晚一直刮到現在
失眠的山嶺
一浪高過一浪地涌動
一位步向暮年的老人
返身追逐
自己的帽子
除了這樣說
我所看到的不比想到的更少
比如那只逆風而行的鳥
它劃出的弧線
格外像琴弦
比如那棵還得站下去的槐樹
眼看就要站不下去了
離開與留下
使它不得不瘋狂地
左右搖擺
刮了一夜的大風
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放下筆和文字
與老人、槐樹以及逆風而行的鳥
越來越沒有關系
西安印象
◎ 李發模
1
西安之“安”,是不是
收購天下人心的金幣
如若不是,中外目光擦亮的
那天生麗質,何故
總讓游客似新郎,揭起紅蓋頭
驚艷寶蓋下那妙齡“女”子
且充滿了愛意
西安之“安”,是一枚玉璽
以民心鑄就
蓋紅盛世
2
老周、老秦、老漢、老唐
四老展開各自的興衰
聽今人話說滄桑
品味得失
王氣也漸漸現代起來
把一個民族的神話與啟示
亮在陽光下
天空高朗,人心向善
歷史也是一個乖孩子
3
把秦皇漢武穿在身上,最貼身的
是盛唐
盛唐是一身細軟,適宜于
詩意酒浪
一身山光水色花香鳥語
醉了,好醉酒當歌
相思,讓離愁涼爽
4
歷史的回音聲聲喊:“長安”
現實的名字響響叫:“西安”
一個“安”字
中國人、地球人、古人今人
誰內心不轟轟叫,輕輕喚……
喊一聲“長安”,安日月在天
養云飛霞卷
叫一聲“西安”,安山水于地
種花好月圓
古之歷朝帝都喲,國之心臟
啊!長安
今之力挽未來之大腕喲
啊!西安
大大的“安”字安民安天下
壯“杭唷杭唷”,柔“關關睢鳩”
詩意華夏,聲聲“嘿喲嗨”
天長長,盛世天時地利
地久久,詩唱國泰民安
5
美酒洗過的眼色,應該是
消過毒的月光
詩意凈化的長安,理應是
鮮花可托付的太陽
將屬于月光的眼色,和
屬于太陽的意象,以及
屬于自我的那顆心
融入日月星辰
我想說,其浩歌與低吟
既可壯人類精神
還可奶養上蒼
6
播我在古都,春種一粒粟
耘我在西安,汗滴禾下土
開秦漢之花
結盛唐之籽
給后世以盤中餐
我精神的谷粒,哪怕
僅是一碗小米粥
7
想提一些貴州的山,裝點西安
八百里平川
想分一些平川,帶給多山的貴州
增添些平坦
我還想,帶點兒周禮、秦皇漢武
盛唐景象
給我貴州鄉民,告訴家鄉的山水
多些繁華,少些偏遠
眾山如握,想把世界握在手里
除了山勢的雄壯,還需要
襟懷的寬闊與坦然
想貼近雁塔,抱定“長安”
結一分佛緣
許一個心愿
以一生清白之有限融入無限之
肅穆,站起
一個龍族子孫的尊嚴
初雪(外四首)
◎ 童嘉通
從秋末就站在田塍上祈望
終盼來漫天的紛紛揚揚
側耳
隱隱聽得銀河
打開它貯藏糯米的糧倉
傾瀉出千百條珍珠的小河
全往磨眼里流淌——
西北風得令:合閘!
呼啦啦,天磨開轉……
糯米粉飄下來了
兒時的童話又下下來了
打蜂窩煤老人
閑也百年
忙也百年
每天
依舊老三件:
——模具
——小板凳
——小鐵鏟
說十二眼煤孔連線
漾出故鄉的“井”
耶穌的“十”字也阿門上面
洞眼不是錢眼
你企盼十二個蜂窩
捧出火辣辣十二個小太陽
苦也百年
甜也百年
大半輩子樂此不疲
腰成彎弓
滿頭堆雪
爐火映紅你人生晚霞
托出羅中立《父親》的油畫
——那張刀刻的臉
裱畫師傅
街豁口處,門面不大
整天一件藍大褂
手執糨糊刷
花鳥朝你飛來
人物朝你飛來
山水朝你飛來
都是靈感的潑灑
宣紙有了呼吸
勞你為它們撐起骨架!
綾子的門楣、門框
推門入內:山巒村莊河汊
油菜花黃到了天涯……
每幅畫,下擺裹一根細長圓木
展卷作砣沉底平素當軸心
——卷起一統天下
如今,來裱畫者多不是畫家
日子好了,心里有圖,畫魚畫蝦
小小作坊,掛山掛水,擠擠夾夾
你推窗笑語:店小業大
連星星也樂不可支
早將釘子釘得密密麻麻……
又見打煤球
該喜?
該憂?
老人蜷曲墻角默默
將煤塊、煤核敲碎
將每個日子敲得有滋有味
敲著自得其樂
敲成一個個小恐龍蛋放于
當年云里霧里、爬高下低
那頂藤條帽窩里……
并非窮得連蜂窩煤也買不起
儉兮德兮福分
深深向老人鞠躬
見茶水攤
乘哪朵白云又飛了回來?
依舊五十年前妝扮:
——一張桌子
——一個筒子
——幾只杯子
戧塊牌子
倒好幾杯涼茶
杯口都罩塊小小玻璃
依舊舊貌舊顏
多戶志愿后臺作柱
無人出頭也無須老板
茶水管飽
——不收錢
捧杯方掂出分量
車輪都能滾出金幣的今天
茶水攤
含笑路邊……
惠州蘇堤攬月懷蘇軾
◎ 董培倫
初秋的晚風在椰樹冠上微漾
玉塔上空的姣月在西湖里投影
心托月影乘坐波浪的小船
在蘇堤攬月的堤邊緩緩劃行
我似駛進千年前的今夜
傾聽蘇軾和他的愛侶在湖上吟詠
一曲“明月幾時有”的吟唱
將寂寞嫦娥的芳心叩動
“不辭長做嶺南人”的抒懷
他對惠州像對故鄉一樣鐘情
呵,在他吃皇糧的那段歲月
一再貶謫是他無奈的處境
不管官場是多么丑惡
他的一棵詩心為美而生
他寫下那么多絕妙詩詞
令他駐足的地方深感榮幸
迫害他的權貴像秋蟬鼓嘈一時
而他的詩名像山河萬古常青
二行詩(四首)
◎ 于沙
1
橋,躬身把腳踩進激流,
為的讓生活從背上挺進。
2
篾篩因心眼兒太多,
它總是留不住一粒米兒。
3
歸來,故鄉是桌上的團圓飯,
離去,故鄉是望中的月一輪。
4
縱然把金錠壘成高山,
也填不平貪欲的溝壑。詩三首
◎ 張紹民
甘蔗
火車
從泥土中開出
一節一節甘蔗
向上的火車
從泥土中開出來
所有的乘客都叫甜蜜
水在甘蔗身上
過上了甜蜜的日子
它的生活比蜜甜
豬皮的回憶
一只豬的皮剝下來
到了遠方一家皮衣廠
被生產成一件高檔皮衣
一個人買下了它
老往豬皮里鉆
鉆進去
還要照照鏡子
看自己與豬皮在一起好不好看
豬皮回憶自己里面有一頭豬時
豬皮與里面的豬搭配天生和諧
而與人搭配在一起老被人弄得不舒服
大風箏
風箏線一斷
閃電逃跑
天空成了一只不再收回來的風箏
故鄉(二首)
◎ 高平
故鄉的廢墟
老的進了墳地
少的去了城里
沒人住的房子
經不起寂寞的風雨
從前的叔叔大爺只抽旱煙
說抽煙卷兒的是擺闊氣
從前的嬸子大娘用線絞臉
說擦雪花膏的都是騷女
我爬過的樹還認得我嗎
我喂過的麻雀有沒有后裔
我上過的房頂也塌了嗎
窗戶欞子里誰在講鬼故事
新媳婦早就不新了
小孩子早就不小了
只有父親還在踱著方步誦古文
只有母親還在做著針線吟唐詩
槍炮聲和鑼鼓聲
都存入了上個世紀
井里的水和灣里的水
把歲月洗成了蒼白的記憶
望著舊居的院子
我的臉一定非常難看
因為左半邊在笑
右半邊在哭泣
白楊店的灣
村東頭的小灣
是我童年眼里的大湖
誰又在水邊洗衣服
身影同歲月一樣模糊
是父親十六歲的新娘
是我二十七歲的生母
洗民族的恥辱
洗家中的愁苦
棗木棒槌狠狠地砸著
濺到臉上的水
溶合了淚珠
棒槌把慈愛夯實了
搓板把青春揉皺了
聲音鉆進樹林里
是一聲聲布谷
聲音飄到田野里
麥穗在回音中起伏
那時我們太不懂事
把她在油燈下密縫的衣褲
滾進一層層泥土
讓她抱著大盆搓板和棒槌
邁著纏過了又放開的腳步
從老宅子到灣邊
疲憊地無限反復
我們都已經老了
從蘭州從南京從濟南
聚合在故鄉的村頭
母親卻還在水邊
洗著我們的衣服
那棒槌的聲音
依舊很濕很濕
把我們的記憶敲在石頭上
一下比一下酸楚
十平方米,十戶人家(外一首)
◎ 許強
我不愿回憶我不愿一幅圖
活生生地撕開我和一代打工人心中的傷疤
讓這么多人看著看著我們明目張膽地疼痛
看著我們灰暗的眼睛和縮手縮腳的人生
以及那些隱藏得很好的呻吟
十平方,十戶人家,二十幾個人的呼吸
這夾窄的人生夾窄的呼吸
我們把自己壓縮,壓縮在一個個小小的火柴盒中倦曲著
我們把房租壓縮我們把自己的天空壓縮
我們狠不得把自己壓縮,壓縮,再壓縮
把自己折疊,折疊,再折疊
直到象一張小小的郵票
我不愿回憶,一個叫許強的人不愿回憶
不愿把一桶又一桶的辣椒水猛烈地
澆在和自己相同命運的一代打工人的傷疤上
但我們的一生卻無法撕下這一頁活生生的日歷
無法撕下洛焦的皮膚
我們把自己沙啞的吼叫壓縮為一滴透明的淚水
我們把自己的鄉愁壓縮為一枚5瓦的昏黃花的燈泡
這黑黑的盒子,壓縮著二十幾個人的天空,和
夢想
洗墻工鐘家財的手和腳
這是怎樣的一雙手和腳看看吧!
近些,
再近些,看看吧!!
(小心,別烙痛了你的眼睛)
那些觸目驚心的潰爛的傷口
那些觸目驚心的潰爛的人生的希望和黑洞
蜘蛛人,洗墻工。鐘家財。22歲。湖南桑植人
蕩悠在1997的摩天大樓,與蜘蛛絲之間
給這個城市洗臉,
給自己模糊的人生洗臉,
四肢懸空,一百多斤的身家性命拴在
一根火腿腸粗細的麻繩上
拴在家鄉親人眺望的睫毛上和無可奈何的淚光中
給高樓洗臉,感覺那繩子像一條故鄉的路
拴在自己的脖子上
每一幢高樓都是戰場,每一個疏忽都是致命的敵人
沒有鳥在枝丫間的歡快,與鳴叫
只有雙腳落地,才知道踏實的滋味有多好
像一只只沒有翅膀的鳥,在高樓之間
晃蕩著晃蕩著……
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一位散步的老人(外一首)
◎ 張慶嶺
背明顯地駝下去了仿佛
一個時代還壓在上面
不再把頭昂起來
即使站于高處都依然堅持
以俯視的方式保持
對大地的仰視
不輕易開懷大笑
當然絕不是因為自己的笑
已經那么的蒼老只是不想
很隨意地感動
上學的孩子們向他行少先隊禮
但孩子們并不知道
三十年前就是因為他的一句話
這個城市才向著光明
扭轉了90度
烏鴉
面對那么龐大的夜烏鴉
只取走屬于自己的一點兒點兒而且
滿足得全身發亮
尤其令人可敬的是
烏鴉總是“哇”地一聲
就把自己和盤托出
詩三首
◎ 王繼先
脫坯
被一個時代定格
成形成材
顯而易見的胎記、局限
脫不掉一身土腥味
本來就是一堆泥巴
摻些花秸做筋骨
要太陽一點一點抽走體內的水分
壘墻搭炕
堆出鄉村簡樸的風景
不經烈火洗禮
難以脫胎換骨
哪一天被水潤濕
便又做回泥土
便又抱緊莊稼的根
蠟燭
一條越走越短的路
一條越走越長的路
從內心端出一盞燈
從黑暗降臨的一刻出發
被吹熄了
是樹起一座里程碑
被使命重新喚醒
自己跟自己接力跑
一直跑到黎明呈現的時候
一直跑到生命終點
跑不動了也要跳起來
把夜色撞個大窟窿
火柴
請不要堵住我的嘴
你們都不說就讓我說
明知引火燒身
不僅是一句話
被黑暗禁錮
一旦說破
便掏空了自己
聽見高處的呼喚
霞光自天邊涌來
堵住我的嘴
就撞破頭顱
用一團噴薄的熱血說出
詩二首
◎ 古箏
如此安靜
對一塊沉默的石頭,你是淺薄而
無能為力的。它一直保持如此安靜。
因為它的安靜,你卻無法安靜。
當你以為石頭永遠不會開口,卻聽見
刀子的一聲嘆息。刀說:愛上一塊石頭,
無疑每天都在割自己的肉。
一把刀,用愛與恨的線條雕刻一塊石頭。
年復一年,刀給予了石頭眼睛、鼻子,
以及世上最富有彈性的唇。
一把刀一生都在雕琢一塊石頭。一把刀,
以自己的熱愛,大膽的去做了想做的一切。
一把刀把一塊石頭雕刻成一個男人。
多少年過去了,刀也老矣,再無氣力,
用卷口的刃親昵石頭。石頭依舊安靜。
刀也在最后一聲喟嘆中沉寂。
小小的心
你根本無法想象,一顆碩大的心
如今會越來越小,小到只有米粒兒那么點大
燈光下,你必須依靠顯微鏡,才可看清
微雕上的字跡
如此一顆小小的心,一個名字
便占據了它全部空間。如若能大一點
像一粒暗紅色的小豆子,我會在上面
鐫刻那句英文短句。如若能夠再大一點
像一只桃核,我就要借你靈巧的手
在里面建造一座房子,并在四周
種植一些桃樹和梨樹
每年花開時節,當大雁從遙遠的北方
歸來,一顆小小的心,便會綻開
紅白相間的花
現在它只有米粒兒那么點大,一顆小小的心
在一只手掌的掌紋的春夏秋冬里安身立命
你們有誰能夠想象,它曾經可以裝得下天空
河流,裝得下土地上所有的動植物
一顆小小的心,如今
它只能容納一個人的名字
懷念(三首)
◎ 陳倉
一個親人逝去了
一個親人逝去了
逝去就是不能把空氣吸進去
不能自己睜開眼睛看藍天
不能吃飯不能心跳不能做夢
逝去其實就這么簡單
就是我跟他說話他永遠不回答我
逝去就是地球還在這里
樹木還在生長鮮花還在開放
他卻不會再聽風的話雨的話
夏天的時候出汗冬天的時候發抖
逝去就是從地上行走轉入地下活動
從明處轉入暗處
從主動轉入被動
所以逝去之后別人再怎么哭
他都不為所動
就是什么事情都與自己無關
之前的財產之后的名聲都統統不要了
自身的血肉自己的子嗣自己的愛恨情仇
都統統交給別人去憐惜去愛戴去懷念
逝去就是你再胖再瘦再高再矮
再傻再笨再癡再狂再無聊
骨頭再硬心腸再軟心計再多
都化為一把灰燼
都是自己無法選擇住在哪里
無法決定占多大地盤坐北朝南入土為安
逝去就是你不理我了
我還要理你年年春天歲歲清明
我沒有逝去
我想買一塊墓地給自己也不允許
我沒有逝去所以很多事情我說了不算
比如說時光流逝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我沒有逝去想要一個花環幾滴眼淚都沒有人給
逝去就是我回家的時候
你還在那片空地里與自己的影子決戰
與一把雜草糾纏不清
逝去就是我無論走到何處
你都在原地等著我
告訴我這是我生命的中心
一個放不下的故鄉
娟子
我就是從這兩個字里出來的
這兩個字曾經養育了我
當我冷時
我就把這兩個字披在身上
當我餓時,我就用
這兩個字來充饑
當我出門時,這兩個字
一個留在家里一個跟隨我的左右
當我偷摘了鄰居家的
一個桃子,這兩個字就拍打我的屁股
當我考試時拿了一百分
這兩個字就獎我兩個荷包蛋
當我慢慢長高長大了
這兩個字就變成鈣變成鹽
滲入我的骨頭
后來這兩個字
不顧我怎么哭怎么挽留
在我九歲時拋下我
自己走了,去了另一個世界
如今只有三個人還記得這兩個字
一個在父親的心里
一個在我的血里
另一個就是柿子樹下的
那一塊隆起的土地
正如你所料,娟子
這是一個人的名字
但是不允許我來稱呼
別再讓我和自己分開
我現在在哪里
連風也無法確定
因為父親的竹籬笆
我的心仍彌留在村莊
因為美麗的霓虹燈
我的肉體漂到了海邊的城市
我在上海吃飯睡覺
夢里卻永遠是五月的麥地
還有死去的母親與哥哥幾十年不變地活著
我在黃浦江邊談情說愛
但小女人微起的肚子里
孕育的還是稗子草的血脈
我在這個細雨綿綿的下午寫詩
打濕的卻是父親的眼睛
與瓦屋頂的青苔
我這流浪的一生
可能會制造兩個墳墓
一個是用黃土掩埋我思念的靈魂
一個是用火焰火化我奔波的肉體
我要在此立一份遺囑
親人啊,在我死了之后
請不要再讓我和自己分開
在那黃土高坡之上
請為我的肉體與靈魂安排一次重逢
并允許它們廝守
我這世界上最弱小的雜草
經不起凌厲的風
撐不起兩個碑
詩的高原(二首)
◎ 王綬青
日月山情思
青海有座日月山,
臺灣有個日月潭。
來到日月山,
心系日月潭。
日亭在左,
月亭在右,
中間,高聳著飄揚的經幡。
大路,像一道彩虹,
一頭搭地,一頭牽天!
這兒,是青藏高原的入口,
這兒,是唐蕃古道的驛站。
羊群,啃著現實由遠而近,
駝隊,馱著歷史由近而遠……
文成公主的車轍已無從辨認,
只有路彰顯著滄桑變遷,
只有起點,沒有終點。
日日夜夜,永不止步,
在尺尺拓長、寸寸加寬……
筑路人是大千世界的驕子,
手提著肝膽;
身熬著饑寒;
腳踩著風險;
心護著平安……
瑪尼堆遺存著他們的手紋,
格桑花綻放著他們的汗斑,
經幡上抒發著他們的志愿,
昆侖上雕塑著他們的尊嚴。
直面一次次挑戰,
攻克一個個時艱,
望著他們的背影啊,
讓人一波波震撼!……
大愛無疆,
大善無邪,
大美無染。
我看見啊,我分明看見——
日月山抱著日月潭,
日月潭偎著日月山。
真善美愛無黃昏啊,
日月同輝日月戀!
天路,通向拉薩;
心路,通向臺灣!
坎布拉抒懷
江河之源,
山岳之宗。
站在坎布拉望黃河,
天下黃河青海清。
清得映見山羊的胡須,
清得映見蒼鷹的羽翎,
清得映見“花兒”的音韻,
清得映見我的心靈……
一粼粼,圈綠描翠,
一滴滴,澄澈晶瑩;
看一眼,精神受一番洗禮,
境界獲一次提升!
坎布拉,
景中藏景,情中寓情。
飛瀑流泉跳珠玉,
雪松云杉搖蔥蘢,
丹山霞嶺詩千首,
高峽平湖酒一盅。
黃河在此轉了個彎,
恰似一條蟠云龍。
一只神龜浮出水,
馱著一部濟世經。
阿彌陀佛默默念,
此時無聲勝有聲……
黃河啊,黃河,
雪山將你養育大,
你純真端莊正年輕。
蓄勢待發這一刻,
你竟如此寧靜,如此從容,
是不是在心平氣和練內功?
中原在盼,
渤海在等,
明朝就要出門去,
萬里跋涉去遠征!——
人待水,
地待耕;
燈待亮,
路待通……
大事小事天下事,
富民第一宗!
黃河啊,母親河,
你擔風擔雨擔大任,
義無反顧奔向東,
含辛茹苦哺兒女,
傾心傾力濟蒼生。
大仁大德行大善,
大節大度揚高風。
你情深深于渤海水啊,
你恩重重于昆侖峰!
敬畏黃河,
感恩母親,
面對皇天后土,
我向您深深三鞠躬!
注:坎布拉.藏語意為“康巴人的樂園”。